七、碧崖双燕(3)

三十年前，一江一 苏龚家拳派中出了一个高手，名叫龚之愚，他虽是龚家人，但一身武艺却是得自六一合 拳真传。六一合 拳虽是江湖上极普遍的一种武学，但能得其中一精一髓的，实在寥寥无几，大多是会会一点招式皮毛罢了。

那龚之愚的父亲是一个触犯门规被赶出龚家拳派的落魄武师，流一浪一到山东时，留下年仅十岁的龚之愚撤手西归。龚之愚乍遭变故，举目无亲，立刻陷于绝境，但也是他福缘所至，竟为隐居安徽的六一合 拳名宿戴朴仁赏识，把他带回家收为弟子。

龚之愚天一性一聪敏，对师父所授，居然闻一知十，不出数年，已尽得戴朴仁真传，戴老晚年得此衣钵传人，心中也自高兴。

那戴朴仁中年丧妻，仅得一独生一爱一女，只因他悼念亡妻种种好处，决心不再续弦，这才携带一爱一女隐居山东，他本是个粗豪的江湖好汉，对女儿家那套扭扭一捏一捏的事儿真是一窍不通，多年来真亏得他严父而兼慈母，才把这娇女辛苦带大，真是一爱一若掌珠。

但是人的年纪大了，虽说练武人身一体强健，但戴朴仁渐渐感到自己衰弱起来，年轻时与人打斗所受的内伤，似乎都有复发的情形，他唯一担心的就是女儿年届双十，依然待字闺中，他心想总要自己亲手替女儿寻个如意夫婿，方能放得下心。

这天早上，天还没有大亮，戴老忽然觉得甚是闷热，就想起来散两趟步，当他披着衣走过院子边走廊时，忽听兵刃一交一 架的声音，他伸头一望，原来是龚之愚和自己女儿正在练武喂招。戴老不由暗道一声到底年轻人起得早。”

再看那院中自己一爱一女正以六一合 拳中的“移岳六式”向龚之愚攻去，端的威力不凡，那龚之愚却面带微笑，以极平凡的招式一一化开，但始终只守不攻。

戴老儿见女儿徒弟生龙活虎般，不由拈须微笑，也不再感到闷热难当了。

忽见一爱一女一跃而起，雪白的衣裙在半空中飘展，宛如凌空仙子，他见一爱一女娇美的身段无一不似逝去的妻子，不由感慨万千。

这时他知一爱一女见攻势都为对方轻轻化去，这凌空跃起是要施出“移岳六式”中的最后一式“六丁移山”。这“六丁移山”虽是威力雄猛的一招，但却要配上灵巧的轻功才见威力。这时见一爱一女凌空下击姿势美妙之极，心中也不禁暗暗赞叹。

那龚之愚却似悠闲以待，等对方玉拳挟着一股掌风呼一呼压下，离头项不及半尺，双肩忽地一晃，滴溜溜一转之间已到了对方身后，对方这一招立刻失了作用。

戴老见徒儿身法佳妙，也自暗中喝采，再看自己一爱一女气鼓鼓地落在地上道：“我早就说爹爹偏心，果然他藏了不少东西暗下只教你。”

龚之愚笑道：“师妹好俊的功夫，再打一刻我准不是对手。”

她嘟起小嘴“哼”了一声，从地上拾起两支竹剑，一一柄一递给龚之愚，道：“咱们再练剑，我要看看爹爹剑法中是不是也偏了心？”

戴老儿暗中自道：“愚儿方才施的‘麋鹿神步’乃是六一合 拳最深的绝着，珠儿功力未至，却怪我暗自偏心。”

原来那戴老一爱一女名唤着戴丽珠。

这时龚之愚似乎拗不过她，只好执起竹剑。

要知六拿拳门中虽是以拳法称着，其它剑术刀法也自不弱。

这时龚之愚被戴丽珠一逼一至不得已，只好执竹剑过招。

戴朴仁站在廊里见龚之愚虽然只守不攻，但一一柄一竹剑施来虎虎有声，显见内力深厚，心下不禁暗庆衣钵得人。

忽然戴丽珠一连三招杀着，一招紧似一招，龚之愚却因先一招失了机，被迫连连后退，等到第三招上，戴丽珠施的是“横飞渡一江一 ”龚之愚无论向任何方向闪躲都无法避过——除了以力硬架。

龚之愚虽然不愿以力与这小师妹硬拚，但在这等一发千钧之际，凡是练武人都不由自己地会发招攻敌，只见他一抖竹剑，剑尖竟带着“翁翁”之一声 迎了上去。

这竹剑中空无质，被龚之愚一抖之间，竟带“翁翁”之一声 ，足见其内力不凡。

竹剑一触之际，戴丽珠只觉一股极大的力道透了上来，碰地一声，自己虎口一麻，竹剑竟脱手而出，同时身一体也不由自主地往前倾倒——

忽然一只强健有力的胳膊揽住了她的纤腰，她顺势一冲，跌入龚之愚怀中。

龚之愚搂着她，她把头埋在他的胸前，似乎犹能听见龚之愚的心在怦然而跳。

廊上的戴朴仁见到这一幕——晨风中珠儿娇一艳的脸上红得如苹果一般，秀发飘拂，娇羞可人，再看龚之愚，只见他剑眉朗目，潇洒不群，真是一双壁人。

戴老儿暗骂自己一胡一 涂，放着一个如此佳婿，却整天为女儿婚姻大事一操一心，想到这里，不禁拈髯呵呵大笑。

院中一双男一女闻戴老儿笑声，惊得赶快分开，珠儿更羞得一溜烟跑到房里去了。

一个月后，戴老就替徒儿和女儿订了亲。

那龚之愚的武功已尽得戴老真传，堪称六一合 拳中最杰出者，戴朴仁希望未来女婿在成婚前能到江湖上闯练一番，也好扬名立万，这本来是一般练武者的目的，龚之愚自幼一习一 武，又何尝不希望能一显身手，遂约定出外历练一番，以一年为限，到时必定赶回和珠儿完婚。

龚之愚和珠儿殷殷道别，自是一番难分难舍，但龚之愚却心中暗暗感谢师父为自己安排周到，因为现在分离已是如此难分难舍，若是婚后出道行侠，只怕更是儿女情长。

龚之愚放下柔情蜜一意，别了师妹，扬长而去。他暗中自思自己师兄妹平日在家乡附近行侠仗义，虽也得了“碧崖双燕”的美名，但比起那些扬名武林的好汉来，不免小巫大巫之别，心想此去凭师门技艺，扬名立万当非难事，面对如锦前程，不禁雄心万丈。

果然，不出数月，他已连败数名绿林名手，轰动武林，但当他被认出就是“碧崖双燕”的男者时“碧崖双燕”的名头马上传了出来。

但是龚之愚哪里想得到这似锦路途的终点，竟是一个大大的悲剧！

龚之愚离家不及一月，戴朴仁的一个老友“旋风客”谭春生带着儿子谭明刚来访，四川谭门轻功暗器是武林一绝，这“旋风客”来此是为儿子向戴老求婚的，戴朴仁当然把自己女儿已经许了徒儿的事说了出来。那谭春生虽感失望，但只好带着儿子回去，哪知谭明刚却对父亲说自己要留在这里几天，好向戴伯父多多请教一些，谭春生知自己儿子对婚事尚未死心，也不坚持，就独自回乡。

谭明刚住在戴家，朝夕和戴朴仁盘桓，他人本聪明，这时又是有心讨好戴老，自然奉承得戴老满心欢喜，他在珠儿前也是一温一 文守礼，给人好感。

这天，珠儿忽然发觉最近几天以来，谭明刚都似郁郁不乐，不由奇怪，屡次相问，他都期期艾艾，似乎不愿出口，最后珠儿问得急了，他才吶吶道：“此事本来我不该说，只是——唉！不说也罢。”

珠儿见他吞吞吐吐，益发急着要知，忙问为何。

谭明刚似乎无奈，只得道：“前日一个兄弟从一江一 南来，提到令师兄——”

珠儿一听是龚之愚的消息，心中大喜，但一想谭明刚的神态，心中一凛，忙道：“他——他怎么样？他受了伤么？”

谭明刚看了她一眼，续道：“伤到是没有受，只是——只是据我那兄弟说，他——

他在一江一 南和另一个女子出双入对，宛如一对侠侣——此事千真万确，我本不该说，只是我实替贤妹不忿——”

他说至此，偷眼一望戴丽珠，只见她双眼圆睁，脸色苍白，但却不曾开口。

珠儿乍闻此言，心中宛如被利刃直刺而入，虽然心中不全信，但断而一想龚之愚人材出众，被别的姑娘爱一上也是可能，再看谭明刚一派忠厚，神情似乎在为自己不平，心中又不由不信。

这时，戴朴仁故病渐发，终日很少起床 ，珠儿怕他病中受刺激，始终没有告诉他。

谭明刚却不断地安慰珠儿，他愈是安慰，珠儿愈觉此事千真万确，不禁悲伤万分。

好不容易，一年过去，戴朴仁却在一年中病况恶化，不能起床 ，只望徒儿快点回来，与女儿完了婚，了却平生之愿，这天珠儿收到一封龚之愚简信，说明自己即将回家，其它也没有提什么，珠儿持着这封信不知是喜是悲。

但她仍然盼望龚之愚快些回来，亲口对她说明这些事都是假的，因此她每日站在门口盼顾。

黄昏时，一轮红日缓缓下沉，照着黄土的官道一片金黄，那遥远的地平线上，出现了两点人影。只因这戴家隐居地段隐避，来往行人稀少，这两点人影在官道上行来，分外显得清晰。

珠儿一看这人影，心头一震，再看时，两点人影竟似跃马疾驰，片刻间已卷着黄尘滚滚疾近。

她身后忽然有个声音道：“贤妹，是不是龚师兄回来了？”

珠儿回首一看，正是那谭明刚。

这时两骑已驰近，珠儿立身一看，左面一人正是龚之愚，虽则风尘仆仆，但仍是神姿英爽，右面一人却是一个美貌女子！

一霎时间，她的一切幻想破灭了，她感到一股重重厚厚的黑云压了下来，忽然转身奔回，耳中依稀听到谭明刚怒吼一声迎上龚之愚。

她不敢回头，一口气奔到屋中，见爹爹正熟睡中，她想到爹爹睁着衰弱的眼神，对她说：“珠儿待愚儿来，你们完了婚，我就死而瞑目了。”她只好眼泪往肚里流。

她忍不住再往外一望，只见门外情势大变，龚之愚似乎急怒攻心，拚命向谭明刚攻去，地上躺着那与龚之愚同来的女子，看情形是已死在谭明刚独门暗器“五毒朱砂”下，一时心中虽觉谭明刚是为了自己而下毒手，但实在有点毒辣。

这时谭明刚步步退后，龚之愚追杀进入庄院来，渐渐两人已在屋檐下拚斗。她不敢再看，回头一瞧，爹爹仍然沉睡未醒，忙走出父亲房间想去找罗一妈一。

罗一妈一是自小带大珠儿的一奶一妈一，十多年来，宛如亲母般一爱一护珠儿，珠儿对龚之愚负心的事不敢对爹爹说明，只好暗中和这一奶一妈一商量。

哪知跑入罗一妈一房一中，却不见罗一妈一？影，不由大奇，由窗口向外一望，更是大惊。

原来罗一妈一竟手持长剑向龚之愚刺去。那罗一妈一虽也会几招武艺，但那能正式和人过招，龚之愚似乎不愿接招，一闪之下，反击谭明刚，那谭明刚一闪身，直刺龚之愚左肩，龚之愚向右一纵，罗一妈一竟不顾一性一命一剑砍下，龚之愚几曾见过这等打法，百忙中只好攻敌所必救，一剑刺向罗一妈一左胸，哪知罗一妈一不躲不闪，依然一剑砍来，龚之愚吓得一呆，拚命一闪身，扭过半步，躲过罗一妈一长剑，但闻一声惨号，自己长剑已刺入罗一妈一左胸——

屋内的珠儿也随这一声惨号，晕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珠儿被一股热气熏醒。

睁眼一看，自己眼前一片烟火，忙跃起破窗而出，一看之下，几乎又晕过去，原来整个庄院已自付之一炬。

自己倒身的屋子只烧了一半，是以才能免于焚死。

她在火场发现了爹爹烧焦了的一尸一体，同时更令她断肠的竟发现了本门独传的火器—

—千里喷火筒。

这千里喷火筒除了龚之愚不会是第二人的，这场火当然是他的杰作。

谭明刚和龚之愚却失去了？影。

老婆子说到这里停了下来，满目怨毒之色。

躲在树上的文玉宁、严云玲二人听得不寒而栗，文玉宁把事情前后相连，有了一个大概轮廓，他心想那火废的荒园就是三十年前的戴家。但不明何以那抚琴的白发美一妇竟变成了“赤练魔女”？

树下的龚延陵明白故事中的珠儿就是眼前的老婆子，龚之愚正是自己老父，他不知是什么情绪，真想大哭一场。

那老婆子忽然厉声道：“你说，这种狠心的人该不该杀？”

龚延陵能答什么呢？

忽然，一个苍老的声音接道：“是该杀，该杀——”

一个老者缓缓踱入。

树上的文玉宁马上发觉这正是奇云庄主龚之愚！

“赤练魔女”闻声呼了一掌反身劈出，文玉宁、严云玲二人见她这招无论反应，力道都臻上乘，哪知龚之愚只单掌一立，就轻轻化去。但他看到“赤练魔女”面孔时，脸上一惊。

“赤练魔女”看清是龚之愚时，不由大惊，心想自己苦练卅年看来犹无胜人之把握，不禁长叹一声。

龚之愚却缓缓立定，低声道：“你所说的我都听到了，不错罗一妈一是我杀的，唉——

只怪当时一下一胡一 涂，还提他做什么？你要报仇，今日让你一了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