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真相大白(4)

颜一胡一 子又道：“安大人对俺谢辞，他说他座下青骋，虽则年事渐高，可是仍是神骏非凡，此马与安大人同生共死不知多少次，安大人终生不再一爱一第二匹马，安大人怕受了俺颜一胡一 子的马，心中起了一爱一惜之心，便将他那老伙伴冷落了，如果不能真心善待俺送的马，又对不起这一代名驹，是以沉吟之下便自婉拒了。列位须知，名马如不得主人真心一爱一护，郁而不展，久之则才华尽丧，庸庸一生。”

他话来说完，人丛中一个低哑的声音道：“颜一胡一 子，别吹了，你这马倒底要卖多少钱？”

颜一胡一 子正吹得兴起，那发话的又生得矮，站在人丛中，颜一胡一 子根本就未看到，是以毫未在意，继续吹道：“列位想想看，安大人这种英雄肝胆，却又这等儿女情肠，也难怪兵戎之余，能够仁民一爱一物了。”

他作了一个结论，众人又是一阵感叹，那低哑的声音道：“一胡一 颜子，你这马值多少钱，大爷给买了。”

颜一胡一 子这才一揉一揉一眼，打量一下那发话之人，只见他生得矮小，年纪轻轻，身上穿得也不光鲜，只道他是开玩笑，当下便道：“名马配英雄，俺颜一胡一 子刚才已说得清楚，这位老弟休开玩笑。”

那矮小青年道：“颜一胡一 子，你瞧我不够英雄资格？”

那颜一胡一 子又气又好笑，他心地与外貌并不相符，其实慈善无比，一时之间，找不出适当之话回答，众人已纷纷笑骂，那矮小少年气得发一抖，齐天心站在少年背后，他觉得有趣，挤上前去要瞧瞧少年面目。

颜一胡一 子好半天才进出一句话道：“这位弟台年纪大小，他日成为一代英雄也未可知，只是！只是目前……目前还是多多砥砺，多多切磋……”

他口齿本甚流利，此时竟大感搭乱困难，好半天才说出这段。那少年气道：“颜一胡一 子，我说你不学无术真是一点不差，喂，我问你，什么叫英雄？英雄能以年岁判定吗？颜一胡一 子，你听说过甘罗十二岁拜相，鲁童子汪暗死于国事，孔夫子对他的批评叩”

他虽是强辩，可是众人听他头头是道，也找不出可隙弱点；那颜一胡一 子被他说得无话可对，一时沉吟无策，先打两个哈哈搪塞一番，半晌道：“算你有理，只是此马非同小可，惯能择主而事，老弟虽是英雄，如果此马不为老弟用，也是任然。”

那少年道：“畜牲终是畜牧，难道还能强过人吗？”

颜一胡一 子不以为然，一胡一 子翘翘得老高。齐天心忖道：“我这青骆马何等烈一性一，这少年不知好歹，定是仗着一点武功，想要用力来降，有他苦头吃的。”

那少年又道：“颜一胡一 子，你罗嗦了半天，赶快开出一个价钱来吧，大爷可没时间踉你闲聊。”

颜一胡一 子心中有气，顺口道：“此马一万两白银！”

那少年想了想道：“太贵！太贵！五千两怎样？”

颜一胡一 子哈哈大笑道：“少一钱银子也是不卖。”

那少年一爱一极此马，可是又无这笔大钱，众人对颜一胡一 子都有好感，见他难倒那少年，心中都乐了，却都含笑瞧那少年出丑，那少年睑上全是油烟，东一块西一块就像唱戏的小丑，这时心中气愤，几乎流一出眼泪。

颜一胡一 子得意遵：“老弟如何？”

那少年尚未答话，忽然人丛中一个人道：“一万两便一万两，俺替咱老板买下了。”

众人一大吃一惊，纷纷回头瞧去，那少年一回头，只看了齐天心一眼，连忙转过去，齐天心却并未注意。

人丛中忽然走出一个中年壮汉，他向颜一胡一 子棋棋手道：“颜大哥说得对，名马配荚雄，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咱说出一个人，如果颜大哥认为不够格，这马不卖也罢。”

众人见这汉子气势昂藏，而且举止高华，知是大有来历之人，都寂静下来观看。那少年悄悄溜走了。

颜一胡一 子连忙拱手道：“好说！好说！”那汉子爽一快地道：“咱家主人便是山西孟家英风牧场老场主，人称益尝君益贤样便是！”

他此言一出，众人一阵欢呼道：“原来大前年发谷赈灾的孟老爷子！够得上是大英雄大豪杰。”

原来大河南北前年大水，淹了十几县，百姓流离失所何止万千，那山西孟贤样富可放国，便独立赈灾，家产消了一半，大河南北受他活命的实在不少。

那颜一胡一 子也是一条义气汉子，当下道：“既是孟老爷子，在下绝无话说，就请老兄将此马牵走吧，在下如要分文，须吃天下好汉耻笑。”

那中年汉子从怀中摸出一张银票，是北京天宝银庄的票子，那天宝银庄真是金字招牌，分庄遍布全国，银票为商贾乐用，中年汉子伸手又取出一支炭笔，靠在马鞍上龙飞凤舞画出了一个花押，写明凭票付白银壹万两。那中年汉子道：“颜大哥你这便不对了，你辛辛苦苦化了无数心力，好容易捕着这匹百年名马，咱主人岂可不劳而获，颜大哥请收下这壹万两银子，不然小弟再是胆大，也不敢夺一爱一。”

颜一胡一 子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名马得主，小弟也甚喜悦，兄台快莫多说。”

中年汉子摇摇头道：“颜大哥咱说件事给你听，咱主人白手成家，成了一方富豪，他老人家生平仗义流财那是人人皆知，大把大把银子为朋友花是决不皱眉，可是如果要他将自己劳心劳力培养出来的马送入，却是从来不肯，他常对小弟说世上最可贵的就是自己劳动的代价，天下最可恶的事莫过于剥削别人劳动成果。”

他这番话说得又是中肯又是有理，这人丛中十个有八个是得靠劳动维生的汉子，听得全身一阵舒畅，仿佛说到心坎中一般，纷纷点头，连喝彩也给忘了。

颜一胡一 子听他如此说，对山西孟尝君更是钦佩，他上前便去开栅，齐天心见分明是自己东西，两人一个要送，一个推让，再也忍不住朗声道：“且慢！”

齐天心缓缓走出人群，那青骡马墓见故主，欢啸数声，赤目中竟流下泪来，静静地偏着马首，凝望这旧时主人，仿佛看看他别来情形，是否无恙。

颜一胡一 子见又走出一个俊雅青年，当下回身道：“兄台有何指教？”

齐天心道：“适才听兄台一番言论，真使小可佩服，两位都是豪杰，骑用此马并无愧色，只是此巧一性一烈，他怀念故主，谁也不能制一服 。”

那中年汉子马上之术已达炉火纯青，闻言虽不相信，但见天心斯文一脉，又是俊秀高华，只淡淡一笑也不答辩。

那颜一胡一 子见青骤马突然安静，赤睛只是往这青年身上瞧，顾盼之间又是放心又是惊喜，他熟知马一性一，心念一动道：“兄台话中之意难道原是此马主人？”

齐天心正色点点头道：“小可身遭险难，与此马相失，不意为兄台所捕，兄台不信，待小可证实使得。”

他飞快上前将马栅开了，那青骋是马谱中一性一子最烈最豪迈之驹，对主人终身不贰，但也从不讨好求一宠一 ，可是这时重见跑遍大河上下仍未寻到的故主，激动之下，竟是上前厮一磨亲一热，齐天心只觉眼睛发酸，连忙吸了一口其气，定神道：“兄台替小可养了此马这许久，所费不贷，小可定当十倍偿还。”

那青骢马在齐天心腿上厮一磨一会，双一腿一曲，便要驮上天心；颜一胡一 子再无疑心，那中年汉子也无话可说，垂手站在一旁。

颜一胡一 子道：“既是兄台所有，俺颜一胡一 子双手奉还，总算俺颜一胡一 子相识马一性一，今日完壁归赵，半根马毛也不少阁下。”

齐天心好生感激，他这人出手之大是天下闻名的，一摸怀中正待有惊人之举，那颜一胡一 子知他心意忙道：“兄台不必言谢，颜一胡一 子一生一爱一马，这才选定了马贩的行业，兄台这匹青聘，小可只须看一看便已心满意足了，何况拥有半年之久，小可倒是向兄台道谢。”

齐天心见他说得爽一快，心中豪气大生，手一挥道：“兄台快人快语，今日得见兄台平生有幸，就由小可作东，请这市场中各位老兄共饮一林如何？”

颜一胡一 子知他来历不凡，他这人也是豪迈一性一子，当下连声叫好，众人听说这青年请客，欢叫一声，都跟了去，总有三四百人。

众人行到一家最大酒店，那掌柜老远便迎了过来，弯身向齐天心道：“公子爷可是胜齐？楼上楼下公子爷都包下了，快请诸位八席。”

齐天心心中暗暗奇怪，他不拘小节，心想这样甚好，也不多追究，引先入了酒楼，席间数十桌，众人一大吃大喝起来。

那中年汉子、颜一胡一 子与齐天心坐在一桌，三人性子相近，谈得甚是投机，忽然楼下青驹嘶叫，齐天心道：“伙计，打三斤好酒渗台黄豆喂马。”

那颜一胡一 子接口道：“要上好山西竹叶青酒。”

齐天心微微一笑道：“兄台真是今之伯乐，小弟这马的一性一子给摸得熟透了。”

颜一胡一 子哈哈一笑，得意道：“小弟侍候这马可吃尽了苦头，小弟略知马一性一，名马每多嗜酒，就如英雄好色一般，为了对这青驹胃口，小弟一连换了一十八种北方名酒，直到换上竹叶青，青驹才欢饮不止。”

齐天心抚掌称善。他出身武林名门，出道来独行其事，虽则闯下大大万儿，可是一向高高在上，少与武林中人交往，这时酒酣耳热，与颜一胡一 子谈得投机，只觉草野之中尽多豪杰，大有相见恨晚之概。

酒过三巡，已是薄暮时分，那楼下市井小民酒醉饭饱纷纷上前道谢而去；齐天心见众人豪爽，心中更是欢喜，应对之间，已无昔日孤高自傲之色，竟能对答得体，此时如果他那堂弟董其心在场，一定会为他的老练暗暗称幸不已。

吃到掌灯时分，众人也都散了，齐天心心情极好，他第一次接近江湖上群众，只觉众人都极可亲，自己实在早该多一交一 几个知心朋友，也胜似一个人在江湖上孤单无援，当下心中起了一个念头，喝了一杯酒道：“在下有个建议，不知两兄同意否？”

颜一胡一 子道：“兄台只管说出，看和小弟所思是否吻合。”

齐天心朗声道：“今日你我投机，就此结义金兰如何？”

颜一胡一 子道：“好啊！好啊！”

他兴奋之下，脱口叫好，竟是满口乡音，那中年汉子忖道：“此人原是关外辽一陽一人氏。”

齐天心见那中年沉吟不语，仿佛有所顾忌，心中不觉不悦，那中年汉子何等精明，当下忽道：“尊驾可是齐天心齐公子？”

齐天心点点头。那颜一胡一 子一惊即恍然道：“原来是齐公子，难怪如此气派！”

那中年汉子正色道：“不说齐公子是武林青年一代高手，功夫震古镜金，已远凌老一辈之上，就是颜兄也是来历赫赫，小可实在高攀不上。”

齐天心不悦道：“兄台不愿便罢，何必假惺惺作态！”

那中年汉子道：“敝主孟尝君昔日受公子活命之德，时时刻刻无一日或望，总期能报再生之恩，小可如何敢越盾。”

他这一提，齐天心才想起，自己初出道曾仗义解了山西孟尝君之危。原来四年前英风牧场场主益贤样中了淆山五怪之计，被困荒山，想要杀他夺产，正在拚命决战之际，恰逢齐天心路过解围。（那益尝君昔日曾自报万儿，可是齐天心过后便忘。）

齐天心见他说得诚恳，心中虽是不喜，也只得罢了；那颜一胡一 子起身告辞道：“两位异口经过辽一陽一，好歹也要赴锦州一会小弟。”

他说完又打了两个哈哈，醉态可掬，迈步下了酒楼；那中年汉子也告辞而去，殷殷订了后会。

齐天心这人一生都在顺境，父亲是武林之尊，自己又是少年得意，虽是幼失慈母，可是父亲照顾得无微不至，最重要的还是有永远用不完的财富，真可谓世间天之骄子，何曾有办不到的事，此时放目酒楼，杯盘狼藉，桌上残茶犹一温一 ，可是满楼之中，就只他一个人，他一天之中，两次经历人去楼空之感，不觉悲从中来，适才一番豪兴只剩下满怀阑珊，那酒肆伙计见主人未去，也不敢上来惊动。

齐天心徘徊一会，忽然心中一动忖道：“颜一胡一 子，辽一陽一人氏，难道是天地一派？父亲常说天地自三代前长白老人颜大君练就狂飓拳法，不但是关外武林之尊，而且可与中原分廷抗礼。颜一胡一 子难道是天地失踪多年的百手神君颜云波？”

他转念又想：“十年前颜云波受天地上代掌门，也就是他父亲以掌门大任相传，他却不愿有损兄长尊严，留下印信逃走，他哥哥勉为其难代理掌门，四下派人寻找，要他返回关外就掌天池一门之责，可是总等不着，爹爹每谈起这对兄弟都是心存敬意，我从前不知爹爹心意，原来是有感于怀，自惭和地煞叔叔水火不容。”

他听不死和尚一番话，虽还不能完全想通其间前因后果，可是对地煞董无公巴以叔相看。

齐天心想了一刻，不觉踱到窗前，凭窗一看，那日间前去卖马的少年在街心走着。忽然那少年一转身，呼地一声，用竹管吹来一物，齐天心家学渊源，他怕是有毒之物，伸手捞着一双筷子，迎前一夹正好夹在筷尖，那少年赞了声好，转身陷入人丛之中。

齐天心一瞧，那夹一住之物原是一张小柬，折成小块，他打开一看，下面写了一行字：“我在洛水畔等你。”

字迹娟秀柔一弱，分明是出自女子手笔，齐天心心念一动，再也按捺不住，招呼伙计结了账，又多赏了十两银子，下楼跃马而去。

他那青骢马何等脚程，不一刻便到洛川之畔。这时明月当空，水面上一片银色，朦胧似幻。

齐天心下了马走到水边，四周静悄悄地不见一舟半揖，只有水一浪一冲击，波波发出响声。

他等了半个多时辰，心中正在不耐，突然背后一阵轻笑，齐夭心蓦然回身，那身法之快不愧为江湖第一年青高手。

月光下只见一个少女长发披肩，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齐天心眼前一花，再也顾不得什么身份，什么自尊，飞快迎了上去，就如一股轻烟一般疾速。

两人面对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半晌齐天心蹑儒说道：“庄……庄小姐，你……

你……白天就是那……那想买马的少年？”

庄玲掘嘴一笑，抬眼一看，天心两目流露出缕缕柔情，他眼睛本就生得好看，又深又亮，这时更如万干支明烛，光彩生动，连天上的明月也黯然失色了。

这双眼睛，是多少小女儿梦魂中的偶像，庄玲控制不住，握住齐天心一双手，一头伏一在他胸前。

齐天心鼻尖一阵阵幽香，心中尽是自怜、自傲、和感激的情怀，哪里分得出是悲是喜，那一温一 香怀抱，更无暇领会得到。

又过了很久，庄玲轻轻一抽一回双手柔声道：“来，咱们坐到那水边大石上去谈天。”

齐天心连忙应是，两人一先一后跃上大石，庄玲依假着他坐得很近很近。

庄玲幽幽道：“齐……齐大哥，你……你真的这么关心我吗？”

齐天心一怔，忽然流利起来，他说道：“庄…庄小姐，我有时真怕这一生一世永远见不着你，我今天午后去你所住的地方……”

庄玲接口道：“大哥你别说，我一切都知道了。”

齐天心听她“大哥”“大哥”叫得甜蜜，心中真感受用无比，要想喊她一声比较亲切的称呼，可是他自幼既无兄弟又无姊妹，从未和女子打过一交一 道，口舌本就不甜，沉吟一会，想不出一个好称呼。

庄玲道：“我一妈一叫我小玲，你便跟着叫好了。”

齐天心连连点头应好，庄玲见眼前这又俊本事又高的少年侠客，那如海阔天空般的豪气自负之色都没有了，一脸惶恐崇敬之色，不由又是喜欢又是悲伤．想到自己竟会对他负心，不禁甚是自责。

齐天心道：“小玲，上次和你别后，差点命丧荒山，说起来真是好险，天道好还，叫我能重见到你。”

庄玲柔声道：“齐大哥，咱们能好生生活在这世上，又能好生生的相聚，上苍对我们实在不错了。”

齐天心道：“天道无亲常与善人，想来定是小玲你久行善事，才会有今日重逢，从今以后，我发誓不再杀人，就是十恶不赦的人，我也要给他一次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