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刀君剑后(6)
那知到得最快的竟是宗旋,贾心泉乃是顶替一个武林人物的姓名,与叁个人一道赶去的。其时闻讯而至的还有各门派的四五个有名人物,大家见到宗旋,都认为若然宗旋肯保护这个周姓少年的话,最是妥当,因此议决把小周交托与宗旋。
贾心泉认为严无畏的负伤对大局影响不大,为了使敌方军心摇动,使武林人心振奋,便大胆作主传出罗希羽和罗廷玉将要复出之说,果然大收奇效,但日下独尊山庄已全力追查这传说的来源,使他已感到压力,危机日迫。他对个人安危倒不大担心,却担心敌人如此用力查研之下,会发现他这年馀以来所布置的联络站,亦将查出秦绍各地名家高手以图举事的行动。
事态紧急万分,罗廷玉研究之下,认为如果自己还不出去动手,则贾、秦二人不但难免於祸,而武林中的有心人,眼见罗家父子全无影迹,定然失望颓丧。将来再想使他们支持,便须多花不少气力,先令他们相信罗家真的复出才行。
他向张翌道:“我们明天便束装上道,第一个目标便是双修教。请你传令下去,着他们好好准备,明日开始分批起程,一个月之内,在镇江会合,不得延误。”
张翌兴奋得面色通红,但心中仍不免疑虑,问道:“少主自问已可以胜得过严无畏了?”
罗廷玉道:“胜败尚须动手之後方能知道,但起码有一拚的力量,所以方敢展开行动,你不必替我担忧,倒是家父现下不知如何了,实在令人悬虑不安。”
原来关於罗希羽在翠华城毁去之後,失去影踪之事,早就被贾心泉查明。换言之,罗希羽并非已经阵亡,而是生死不明,这个消息使得罗廷玉在悲愤之中,又发现了一线希望。不过,以常理而论,罗希羽纵然未死,但亦必伤得极重,否则他定会到千药岛会合。张翌想起了老城主,也不禁黯然,道:“少主这次复出,定可查明此事,目前不宜多想,在下这就开始准备……”
翌日,全岛之人都十分激动兴奋,因为到底已到了盼望的日子了。他们依照计划,逐日分批上路,而不是一齐离开。五日之後,罗廷玉在淮阴出现,他取道西北,直趋徐州。这时,他已打扮成贵介公子,轻裘肥马,同行还有一个二十馀岁的书生,面貌瘦削,额角宽广,双眸深瞳明亮,一望而知乃是智慧过人之士,此外,还有四名健仆,带着不少行囊,其中琴书俱有,透出风雅之意。
他们走在道上,极是惹人注目,但都是艳羡的眼光,人人皆想这位富贵出身的公子,好俊秀的人品!好风雅的行迳,这正是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之意。正因太惹人注目了,反而那些别有用心的江湖人物对他们全没放在心上,连多看一眼也觉着多馀。
罗廷玉这一次踏入江湖,事前经过许久的策划,方始决定了路线和形式。不但是他,其馀全岛但凡要参加行动的人,无不早就拟定了详细的计划,将乎每个人都不一样。这些精细缜密的计划,完全是由那七十子弟兵中,一个名叫杨师道的人拟定,再经罗廷玉以及张翌再叁推敲订正,方始决定下来。这场师道擅长谋略策划,乃是军师之才,现在便是假扮罗廷玉的朋友,一同上路。那四名健仆当然也是子弟兵,俱极骁勇,他们部曾经练习过现下充当的角色,所以这刻付诸实行之时,都十分称职。
这四个担任仆从的子弟兵,在武功上都极有成就,罗廷玉曾经在四十个狠勇之士中挑选出七名高手,他们俱在七高手之内,其後为了便於记忆,这七名高手以数字排行称呼,日下这四人便是潘大、苏二、秦五和陈六。他们自备得有一辆马车和叁匹坐骑,因此,罗、杨二人有时坐车内,有时各跨骏马,扬鞭驰驱,不一日,他们已抵达徐州。
罗、杨二人早已捏造了全无破绽的身世经历,因此,他们一抵徐州,便一如当时的读书士人一般,投刺拜见当地负有文名的人物,这些人有些曾是玉堂中人,有些则是落魄名士,投名刺拜会过之後,便展开诗酒唱酬,这等行迳,完全与江湖及武林背道而驰。数日後,他们携带了一些介绍信离开徐州,一路南下。沿路都继续这种风雅的应酬,大半个月之後,他们终於抵达金陵。
他们很快就结交了不少风流儒雅之士,诗酒之会,无日无之,罗廷玉的诗才不俗,多情而蕴藉。杨师道则博学强记,功力甚深,所作的诗词,没有一个字是没有来历的,因此,他们的才名倾动了金陵士子,争相交结,罗廷玉倒没有想到自己这一趟踏入江湖,竟先在文坛中拔了头筹,旗开得胜。这总算是一个佳兆,象徵以後重建翠华城的愿望,能够顺利达到。
在金陵住了六七天,虽是迫近一个月的期限,可是罗廷玉仍然雍容如故,啸吟山水名胜,流连诗酒文会之间,连那足智多谋的杨师道也暗感讶异,觉得他太过从容而近於疏忽大意。事实上,罗廷玉凭藉那贾心泉苦心孤诣建立起通讯网获得许多秘密消息,其中有些连杨师道也不晓得。
这一日,他们远赴城外东北方数十里的栖霞山,参与这一次诗酒之会的人甚多,使得幽静的栖霞寺也热闹起来。这些文人雅士们游览过栖霞寺,以及寺後的千佛,彼此分韵题诗,互相唱和,黄昏时分,有的在寺内斋堂进食,有的自备樽俎,邀了叁五知己,在寺外风景幽美之处,共谋醉饱。
杨师道可就发现罗廷玉今日的态度与往昔相异之处,最显着的是他作诗一向以才思敏捷称,但今日却不曾作过一首,其次是他处处避开友人,假装观赏风景,到处走来走去,实在是搜查什麽人的踪迹,杨师道觉察了这种情形之後,不由得暗暗紧张,打醒十二分精神,准备应付任何突然发生的变故。罗廷玉一面指点景色,一面找寻憩酌之所,终於在一块靠近飞瀑的岩石停下来。他们好席子,摆好酒菜,四名健仆除了两个照顾车马不曾入山之外,其馀两人都退到岩下静候。
罗廷玉举杯道:“今日游兴虽浓,但诗兴却淡得很,师道兄亦无佳作,自应向名山胜境赔罪,浮此一白。”
杨师道说道:“文举兄此言甚是,若不倾杯赔罪,只怕山灵亦将不依。”
饮了数之後,罗廷玉轻叹一声,杨师道已会他之意,大声讶道:“文举兄何故嗟叹不欢?难道如此灵境胜迹,尚不足餍吾兄之欲麽?”
罗廷玉道:“非也,实不相瞒,小弟在今日晌午,游览千佛之时,忽於人丛中得见一位俊秀人物,身穿一袭淡青长衫,虽是素,但自有一股清华雅逸之气。小弟一见之下,大觉倾心,只可惜当时未能分身过去与他攀谈,至今思之,犹自怅怅不已。”
杨师道笑道:“文举兄若是如此痴情想念,何不用心寻找,谅亦不难得晤。”
罗廷玉道:“故意寻觅的话,便落下乘了,定须无意中邂逅,方有情致,你说是也不是?”
杨师道说道:“自然是无意间邂逅结交,才饶诗意,不过有时亦不必固执一端,大可通权达变……唔!你既然不赞成,那说罢了,这正是相见令人愁,何如不相见。”
罗廷玉道:“好一个相见令人愁,何如不相见:…”他举起酒,送到唇边,却忽然中止,两眼直勾勾地向对面层垒的巨岩望去。
杨师道早就听到步履之声,却直到此时方始回头,目光到处,只见石後转出一人,一袭淡青长衫,随风飘拂,配上秀美仪容,衬托出一团儒雅风流。
他微微一笑,露出好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道:“两位兄台独占佳景,雅兴可羡,万望恕我惊扰之罪。”
罗廷玉忙道:“兄台说那里话来,如蒙不弃,便请稍留雅步,共酌一杯如何?”
青衫少年颌首道:“小弟便叨扰一。”
罗廷玉扯他入席,但觉他的手软如绵絮,绝不似自己的手掌那般刚健。他自我介绍道:
“小弟罗文举,这一位是杨师道兄,乃是小弟至交好友,还未请教兄台高姓大名?”
青衫少年道:“小弟姓秦,贱名人。”
他眼见对方皆露讶色,便解释道:“小弟绝意於功名富贵,自视为名利场中的人,故此取这两字为名,远望罗兄杨兄不要鄙薄见笑。”
罗廷玉深思地望住他,过了片刻,才道:“秦兄当真是绝俗大雅之士,小弟不觉有形秽之感。”
杨师道也道:“不错,秦兄真是视富贵功名如浮云,胸怀雅澹,实足以令人心折向往不已。”
秦人道:“两位兄台过奖了。”
他缩回那只被罗廷玉握住的手掌,又道:“小弟自幼身体单薄,而又别无手足,家父母不免纵溺,以致养成淡泊功名之心,想是自知受不住十载寒窗之苦,未敢轻试,久而久之,也就当真看得淡了。”
他很委婉地把贱视功名的原因说出,可是罗、杨两人都不能置信,不过表面上还是接纳了他的这个理由。
杨师道艳羡地道:“秦兄这等清福,不知几生方能修到,好不羡煞人也。”
罗廷玉招呼一声,便有健仆过来点起灯笼,又搬来矮几笔笺砚墨等。这等气派亦不寻常,尤其是这些下人们训练有素,不必多说话,一切都安排得妥妥当当,而且动作迅快,简直叫人无法烦心。
秦人啧啧称羡,道:“罗兄贵如此聪敏灵活,当真罕见得很,出门之时,有这麽一个人在身边,实在太方便了。”
罗廷玉立刻道:“既是如此,便送一个给秦兄使唤。”
秦人摇手不迭,道:“如何使得?这事万万不可。”
罗廷玉道:“小弟与秦兄正是倾盖如故,区区二名仆从,何劳挂齿,秦兄再推却的话,便是瞧不起小弟了。”秦人似是无法应付这种有点江湖气派的场面话,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推辞才好。
杨师道接口道:“这苏二乃是罗兄手下相当伶俐的一个,秦兄若想旅途中方便一点,便无须推辞了,小弟深知罗兄家境,一个仆从实在算不了什麽。”
他们口中虽然说的是“仆从”,其实等如卖了身的家奴,是以可以任意赠送,在当时的富贵人家,甚至以美妾娇婢互相赠,不足为奇。秦人很快就收敛住慌乱的表情,缓缓道:“小弟岂可无功受禄?但罗兄盛意拳拳,却又却之不恭,此事等一等再说,罗兄这几上的卷笺是……”
罗廷玉立刻答道:“此是近日杨兄和小弟一路拜受的篇什,其中有好几位乃是文坛名手,誉满士林,今夜何妨挑灯展卷,细选佳作。”
杨师道笑道:“此举可以算得上雅事了,这些篇什之中,大部份是投赠之作,总难免吹嘘褒扬,我们为了免俗,最好删除这些应删词章。”
罗廷玉含笑望着秦人,看他怎麽说,秦人省悟他的用意是瞧瞧自己的意见如何,从而评定自己的流品。
当下说道:“师道兄极有见地,若是应酬之作,纵是一代逸才,亦难望有妙悟性灵之意。”
罗廷玉佩服地道:“对,对,我们都极厌恶堆砌雕琢,排比獭祭的滥调。”他随手取起一笺,放近灯下朗声吟道:“吴姬小馆碧纱窗,十里飞花点玉红。腊屐去寻芳草路,青丝留醉木兰舫。山运暮霭迷前浦,云拥春流入远江,棹里长干听一曲,烟波起处白鸥双。”
秦人听罢笑道:“文举兄选中的佳篇,自有公子风流高人隐逸的风味。”
杨师道吟道:“征途微雨动春寒,片片飞花马上残。试问亭前来往客,几人花在故园看?”
秦人评道:“师道兄选中此篇,颇有关山跋,道远且长之怨,何不归去?”
罗廷玉抚掌笑道:“有意思,秦兄何不也挑选一首,念出来听听,别净教我们吃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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