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三 公
江南孤客吕东青这时才大大松口气,应道:“小的记得公子的话啦!”他心中无法不对这位皇甫公子的狡猾智谋佩服得五体投地。只因这刻他已发觉每逢自己的眼光射到那个人身上,那个人就立刻要装出友善的样子,分明是怕他把圣剑扔来。
青衣人轻轻道:“难为你想得出这种稳住局势之法,你自然是认定他们个个心中紧张,所以先借着对答缓下紧张气氛,同时话中又剖析形势,使他们不敢轻举妄动。此法诚然很妙,可是你有没有想到,万一那些人不吃这一套,你第一句话时就可能把均衡的局势打破,那时你岂不是后悔莫及?”
皇甫维微笑道:“我想不出更好的法子,那就只好冒险一试了,若然事事畏首畏尾,不敢去做,更加没有成功之望,我说得对也不对?”
青衣人不置可否,又问道:“然则你是从来都不想到坏的结果了,是不?”
“那也不然,在我来说,勇往直前和迟疑不决这两种态度,都是手段,先瞧瞧是何种情势,就用哪种态度应付”
青衣人眼中闪射出光芒,凝目看他一阵,微微嗟道:“看外形你的根骨有限得很,但其实你的智慧,却是修练最上乘武功的材料。你刚才的话,正深合武功之道……”
他们交谈了几句话,人圈中的形势渐起变化。原来那些人本都退开数步,这时逐渐迫前,眼见圈子越来越小。吕东青连忙大声喝道:“哪个再进一步,我就把剑扔去!”
群豪听他这一喝,登时都停住脚步。吕东青目光扫来扫去,只见鬼医向色度和蒙住头脸的少林无意大师反而分开,但在鬼医向公度一边,却是武当娄真人,点苍快剑张捷云,与及铁剑公子尹世泽等高手,还有乾坤五义的司空表,不坏金刚范禹,中州一剑许伯英等都已亮出兵器,虎视眈地的瞧着他手中圣剑。
吕东青心中大感为难,手中的圣剑简直变成催命符,十分可怕。但在这众目睽睽之下,他又不能把圣剑抛掉,直是进退两难的光景。
皇甫维笑一声,道:“蒙面兄你看我的法子有用吧?”
青衣人道:“有用固然是有用,但这个僵局你还有法子解决么?”
刚刚说到此处,台上的无心长老朗朗诵声佛号,道:“诸位请勿出手争夺,以致互相残杀。那位持剑的老施主,请将圣剑交还老衲如何?”
吕东青应道:“小的正有此意,希望大师亲自来取,那就万无一失了!”青衣蒙面人悄声对皇甫维道:“现在怎么办?无心长者要把剑取回啦!”皇甫维道:“我一点也不着急,老和尚绝对无法把圣剑取回!”
他说完之后,跟着大声道:“无心长老且慢,这圣剑你收回不得……”全场群家都翟然耸起耳朵听他说话,他们都是极老练的江湖人物,说什么也不肯把目光移开,生怕有别人乘机出手,把圣到夺去。
无心长老缓缓道:“施主这话怎说?”
皇甫维道:“此剑乃是三公门下谷云飞得到之后,扔在地上,依照道理来说,此一圣剑已不属长老你们五位保管,谁也不须再闯五岳大关,自找麻烦!我这话不知各位英雄们以为对不对?”
人群中响起一片“对,对”之声,台上的无心长老不禁为之愣住,过了一阵,先转面望望其余四位掌门人,见他们都不表示意见,只好叹口气,道:“老衲的确没有想到这一层,目下只好听天由命了……”
所有的人都紧张起来,个个运集功力,准备随时出手。却听皇甫维又大声道:“王安,你看了半天,没有一个人看不顺眼的么?快把圣剑扔过去,不就完啦?”
吕东青一点也不明白他的意思,只好含含糊糊地道:“小的总觉得不好意思胡乱害人……”他说话之时,眼光向四周扫瞥。目光所至之处,人墙就向后退。
蒙面青衣人催促道:“你想出办法了没有?再耽搁下去的话,事情就会生变啦!”
皇甫维眼珠转个不停,隔了一阵,才道:“你能不能传声给王安?我可不行,因为太远了!”
青衣人道:“勉强可以试试,说些什么呢?”
皇甫维低声对他说了好几句话,青衣人凝神寻思片刻,道:“只好如此应!”
场中形势仍然僵持着,过了一阵,吕东青突然大声道:“目下唯一的法手,就是我闭上眼睛,随便把剑扔掉,看看掉在哪个人的身上便了。”说罢,当真闭上眼睛,抢剑疾转。群家一阵骚动,纷纷后退。就在大乱之际,吕东青五指一松,手中圣剑呼的一声飞上半空,但见那道白光,刚好飞越过窄门上面的墙头,掉向门外。
有人大呼道:“那小子不见啦,他们是预谋的!”
群豪一听此言,都知道那人话中的“小子”,指的是面色枯黄的少年,忙忙环视搜索,果然不见影踪!这时大家把两件事凑找一想,可就明白了所谓“预谋”的意思。敢情那把圣剑已飞出墙外,而那面色枯黄的少年也走了出去,分明这一老一少在唱双簧,把天下群豪都骗惨了。
江南孤客吕东青眼角瞥见几个人向他扑到,其中一个正是武当高手娄真人,心头为之一凛。暗想皇甫公子这一场戏导演得太不高明。
正转思间,那数人已经冲到他身边,只见其中尚有二人,正是那祈门二鬼。
娄真人沉声道:“你弄这一手狡猾,虽是高明,可惜忘了自身安危。你到底是什么人?”
吕东青脑筋连转,突然想到一个法子,立刻向祈门二鬼道:“两位所要之物,老朽代为弄到,善后之事,恐怕要大家出力承担了。不然的话,老朽就立刻把那圣剑送还五岳掌门——”
阴魂袁京哼一声,还未说话,阳魄王精二已跳了出去,大声道:“老王这一手漂亮极了,没有关系,别的事有我们料理……”阴魂袁京这时无法不走过去,登时形成三个人的阵线。
娄真人身旁有人冷笑一声,道:“眼下鬼医向公度等数人已追了出去,那孩子的脚程只怕比不上向公度呢!”发话之人,正是乾坤五义中的老大司空表。
山精关炎生突然挥动短斧,疾扑过去。
江南孤客吕东青一看糟了,有这么一个人鲁莽出手,自己不论赢得赢不得,其余的人势必跟上。他心中一面愁急,一面也运集功力,准备出于抵挡。
哪知甫要交锋之际,人影一闪,在他们之间平空多出一人,身法之快,直如鬼扭。众人疾忙瞧着,原来是那个一直和面色枯黄的少年站在一起的蒙面青衣人。
这青衣人低沉地喝一声“回去”,手臂一伸,不知怎的已探入斧光之中,巧巧地扣抓住山精关炎生的肘脉,随手一甩,关炎生宛如断线风筝般冲开老远。
这一手太以高明,竟把娄真人。司空表等都震得不敢轻举妄动。娄真人沉声道:“施主好高的武功,可惜蒙住庐山真面目,令人感到遗憾!”司空表接着问道:“朋友可是和他们一伙的?高姓大名能不能见示?”
突然那边有人朗声叫道:“诸位注意,外面现有三公及手下牙伺着出去之人,暗加毒手……”此人的声音虽不高亢,但强劲震耳,全场群豪莫不听得一清二楚。
娄真人转身望去,道:“向兄亲自见到他们么?”
那人正是鬼医向公度,只见他身上长衫已撕破一大块,形状甚是狼狈。他大声应遵:
“不错,我不但亲眼目击,还和他们换了几招才退了回去。眼下外面已有六七位被害,尸体都放在岸边。”
司空表急急道:“那个取去圣剑的少年可在其中?”吕东青忙和人等挤到门口向外面瞧看,果然见到对面河岸站着三位老人人,分别穿着红色、银色和黑色的长衫,神态各有不同,红杉老人长相威猛暴烈,正是日公舒涛。银衫老人面瘦鼻约,一副阴森神气,正是月公传雷。那星公冷央一身黑色长衫,身材瘦小,一望而知必在轻功方面造诣超人。
在这三位老之后,站着十余个大汉,身上衣服都属于红、银、黑三样颜色之一。其中一个面貌俊美的少年,身被银色长衫,甚是飘逸潇洒,此人正是早先诡谋闯过五岳大关的谷云飞。
在这一群人后面,有一堆尸首,大约有六七人之多。一来这些尸体胡乱叠在一起;二来又被三公等十余人遮住,是以瞧不清楚面目。
吕东青激动地厉啸一声,直向门口扑去。娄真人等浮沉于人海中数十年之久,自是听得出这一声厉啸,情真意切,当真是断肠之声,便都不去拦阻他。
吕东青分开众人,挤到门口,遥遥望去,只见三公等人屹立河岸,数十对眼光都向这边射来。
他看来看去,都看不出皇甫维是否也是在那堆死尸之内?突然间热血沸问,暗自忖道:
“我这条残命全靠皇甫公子才捡了回来,他今日遭遇不测,我如果不能上前拼命,还有什么面目活在世上?”
心念一决,便一运穿出窄门。那门厚达三尺,他刚刚走到最外面,突然后面有人拉住他的手臂。他回头一看,只见那人竟是刚刚出手把山精粹开老远的蒙面青衣人。
他苦笑一声,道:“尊驾无须把老朽拉住,若然敝少主遭遇不测,老朽非拼了这条老命不可!”
青衣人道:“听你的口气极是诚恳,那我就不再怀疑你们是装假的了。既然你有心为主尽忠,这等事无法拦阻,你就去吧!”
吕东青别转头,疾然跃了出去。先在河中一块石上垫一次脚,借力纵起,这才跃到对岸。
三公等人就在他前面七八尺之外。他毫无惧色,双目冷冷注视着三公等人。
星公冷央首先道:“假如是五岳那五个掌门出来,一定是连贯而出,希望我们措手不及,可以仗着人多作那垂死挣扎。但此人到了岸上,那边尚无人出现,可见得此人绝不是五岳掌门……”他分析了一大堆话,但不过如平常人说了两句话的时间而已。
江南孤客吕东青见他分析得极为精确,心中也感到佩服,开口道:“不错,我不是五岳掌门人之一。你们猜得极对,但能不能再猜出我为何敢孤身跃出之故?”
日公舒涛宏声道:“这话有理,老三可猜得出么?”
星公冷央道:“你是奉他们之命,出来传话的是不是?”吕东青两眼向天空一翻,傲然笑道:“笑话,他们有资格命我传话?”
冷央哼了一声,道:“那就只好猜你是故意出来送死了!这话可对?”吕东青道:“对极了,我就是出来送死!”谷云飞冷笑一声,道:“此人武功有限,让弟子把他劈死就是啦!”吕东青道:“等一等,我还有事情未曾办好!”三公一听此言,不禁都大感奇怪!
月公佟雷阴森森地道:“还有什么未了之事?”吕东青指一指他们后面那堆尸首,道:
“我要看看敝少主可在其中?”
星公冷央仰天冷笑道:“原来你是秉着一腔忠义之气,出来送死的!好,好,就成全你这一次,过去看吧!”
吕东青抱着必死之心,倒也线毫不惧,大踏步擦过三公、谷云飞与及那群大汉身侧,一直走到那堆尸首之前,伸手翻开找寻。
那六七个死人之中,有两三个他认得出,都是当今武林鼎鼎有名的人物。看他们身上伤势,都是外表完好无事,其实内脏全部震碎,不由得暗暗惊骇那三公武功之强。
他翻到最底下,还没有见到皇甫维的尸体,不由得为之得住,喃喃道:“噫,怎么找不到呢?”
谷云飞大声道:“找到了没有?可别趁机撒腿跑掉,你识趣的话,还是回到这边送死好些!”
吕东青回头道:“有没有人被你们劈落河中,顺水流去了?”谷云飞噫一声,道:“听你的口气,好像你的少主没有在其中呢?哼,哼,你别是出来胡混吧?到底是怎么回事?快说!”
江南孤客吕东青傲然道:“笑话,这有什么好混的?就算混得好也不会发财!”
星公冷央接口道:“你的少主是谁?长得怎样?”
吕东青道:“他中等身材,面色枯黄,手中还拿着圣剑,你们难道没瞧见么?”
那三公陡地一震,对望一眼,仍然由星公冷央道:“快把你家少主的姓名报出来!”
吕东青估计此处高那边石门很远,人等听不到他的话,于是低声道:“他复娃皇甫,以前和诸位见过面!”
星公冷央点头道:“果真是他,我们已把他放走,只有他一个人能走得了!喂,你几时开始侍候你家少主的?老老实实说出来!”
吕东青心想既然皇甫维走掉,自己也就犯不上送命,目下不如唬他们一下。便道:“大概有十八九年了!”
冷央接着问道:“你可见过老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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