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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2)

自从从甘肃入边疆之后,晏小真就沿途探询着父亲和谭啸的下落,仗着她会说几句维吾尔语,方便了不少。因为这附近汉人极少,谭啸又不会外族语言,很易打听出来,当她证实谭啸下落之后,就一路尾随而来。想不到皇天不负苦心人,果然在大泉这个地方找到了他,非但如此,竟又意外地发现了父亲的踪迹。

现在,当她看到谭啸脸上的怒容时,她就意识到不幸的事情来临了!

这个愤怒的少年立定身形之后,辨别了一下方向,便直向后面天井院中扑去。晏小真暗暗吃惊,一颗心几乎已经提到嗓子眼了,她忙尾随了进去!

可是,就在此时,她已发现,虽只是数月不见,谭啸的轻身功夫竟有了极大的长进,起落之间,快如闪电。

当她第三次腾身的当儿,谭啸已经立在一间亮着灯光的窗前。

这一刹那,晏小真可吓呆了,落身之后,她借着一棵树,遮着自己的身子。她已经感觉出,在这间房子里,住的是什么人了!

她想上前叫住他,可是不知怎么又感到有些心虚。就在这时,谭啸已经发话了。

“晏星寒,你出来!你想找的人来看你了!”那冰冷的声音,发自无情的喉咙。

谭啸说完话,后退了一步,态度是那么的从容。

果然,在他的声音方一出口,那间房中的灯光,忽然熄灭了。

紧接着,窗户像是受了极大的震力,只听见喀嚓的一声,震了个粉碎,由内中先飞出了一团黑影,“叭”地一声,摔了个粉碎,原来是一把茶壶!跟着白影一晃,一个清癯长须的老人,已经出现在院中。

谭啸身形丝毫不动,他拱了拱手,冷冷地说:“晏星寒,别来无恙?今夜我们可以把那笔旧账,好好地结一结了!”

天马行空晏星寒定睛朝对方看了看,忽然仰天狂笑了一声:

“好极啦!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毫不费工夫。谭啸!”

他顿了顿道:“我很佩服你的奸诈,不过,今夜你可是飞蛾扑火,我倒要看看你再怎么逃得活命!”

“晏星寒!”谭啸叫道,他的身子瑟瑟发颤:

“你不要太自信了,今夜我们来决一死活。我知道,老尼姑和裘海粟都不在此,我们两个正好先解决一下!”

晏星寒咬牙道:

“你以为我们一直是以多为胜么?哈!你可是大大地错了,现在废话少说了,让我取了你的性命再说吧!”

“来吧!”他冷笑了一声,身形倏地拔起,掠过了屋脊,真是翩翩如凌霄大雁。

晏星寒身形方自站定,正要回身招呼,只觉头顶轻风掠过,谭啸已由他头上掠了过去。

天马行空不由打了一个冷战,心说如今这孩子武功已大非昔日可比,此时看来,其果然言之非虚。嘿嘿!今夜我如果连一个后生小辈也拿不下来,那可真是丢大人了。

他这么想着,愤怒已化成了一团火焰,顿时烧遍全身,他再也不愿在口舌上多浪费时间了。

谭啸身方落地,只觉后心逼来一股极大劲风,其势有如排山倒海一般。他冷冷一笑,左足向前一跨,上身猛地向前一伏。

“小畜生!”晏星寒口中叱着,一团灰影自谭啸背上掠过。

他已存心不让谭啸再逃出手去,身子向下一落,如影随形地贴在谭啸身边,大袖向外一拂,用“翻天掌”直击对方心口。

谭啸对付天马行空,自一上手,已存了十二分的戒备,不敢丝毫大意。此刻见他来势如风,更是不敢少缓须臾,他默念着雪山老人传授自己的那套黑鹰掌,他要以这一套世间绝无仅有的奇技,来制服对方。

当时双掌一合,如同星移斗转,已经把身子从容地转了出去。以晏星寒这么见闻广阔的人,竟然看不出来,他这一招是怎么施展的,不禁大吃一惊!可是谭啸这黑鹰掌一经展开,其势有如密贯联珠,晏星寒即使心存罢休,到了此时,也是欲罢不能了。

就在晏星寒心存怪异的当儿,谭啸已经展开了这奇异绝伦的怪招式,两掌向外一分,掌式下勾,天马行空只当他是以“大鹏展翅”的招式,来伤自己双肩,不由向后一闪,同时用拿穴手,去叨谭啸双腕。

二人对掌,可说是都够快的了。晏星寒双掌方自递出,忽觉眼前一花,见谭啸整个身子竟缩下了尺许,那分出的双手,从上而下,像是两道弯曲的闪电似的,直向自己两肋上插划而来,由他指尖上逼透而出的内劲之力,几乎透进了晏星寒的肌肤。这一惊,顿使这位一向自狂自大的武林名宿,出了一身冷汗。

他口中叱了声:“好!”

这老儿果然有些真功夫,虽然是在如此情形之下,却仍能化险为夷。只见他整个身子,向后霍地一倒,身形一平如水,仅仅借着一双云履顶尖,支点着地面,偌大的身子,就像是转风车似的“呼噜噜”一个疾转,已经扭在了谭啸左侧。

天马行空晏星寒在愤恨急怒之下,把他数十年浸一一婬一一的一种极厉害的功夫施出来了。

就见他蛇形的进式下,双掌一前一后,直逼着谭啸小腹击去。

这种“龙形乙式穿身掌”,暗附着晏星寒所练的“三尸神功”,掌式一出,谭啸全身可说是全在他这双掌控制之下了。

倏地,当空一声尖叫:“哦!爹爹……”

一条纤细的人影,如海燕似的,自瓦脊上猛地拔起,向下一落,直落向二人之间。

可是她仍是落得太慢了,只听得一人发出了“吭”的一声,一团黑影侧滚出十步之外。这时小真已落下地来,大叫道:“爹!饶……了他吧!”

忽然,她瞪大了眼,几乎呆住了,因为站在她面前,昂然不动,微带冷笑的,竟是谭啸。而以手代足,正死命地在地上爬行的,却是她父亲晏星寒。

晏小真不禁尖叫了一声,直向父亲猛扑过去。可是身后的谭啸却发出无情的叱声:

“晏小真,你闪开!”

随着这无情的声音,晏小真直觉得背后劲风袭到,她想不到,谭啸竟然会对自己下毒手!她吃了一惊,猛地旋过身来,“排山运掌”,向外一推,正迎上了谭啸的来势。

四掌相贴之下,晏小真直被撞出了丈许之外,一时双臂仿佛齐根折断了一般,痛得她花容失色,惊叫了一声。

惊慌之下,她看见谭啸向父亲再次扑去,似乎试图再下毒手。晏小真看到此,不禁大声叱道:“谭啸!”

这声尖叫,果然生了效力,使得这疯狂的少年,蓦地驻足木立。

“谭啸!”晏小真尖叫着扑上:“你好狠的心呀!”

她伸出双手,像鬼似的,直向谭啸脸上抓去!这倒令谭啸大出意料之外,急忙向外划步闪开,用冰冷的声音说道:

“晏小真,你不能阻止我为祖父复仇,任何人阻止我,我都会杀死他!”

这时晏小真已哭了起来,她抹着脸上的泪:

“你好没良心,你忘了你这条命是谁救的了?我真是瞎了眼了……会爱你……

会……”

谭啸一跺脚,又猛地朝伏在地上的晏星寒扑去!晏小真这时也像疯了一般,竟倏地掣出了剑,尖声叫道:“你……闪开!”

这口剑带起一片白光,直向谭啸双腿上绕去!

谭啸显然被她激怒了,他口中冷哼了一声,像一缕青烟似地腾身而起,向下一落,已到了晏小真背后,他此刻真像失去了理性,变得像一头野兽一般。

“你是找死!”他口中这么叱着,双掌已搭在了晏小真双胯之上,随着向外一振腕子,晏小真就如同一个球似的被摔了出去。

“噗”一声摔了出去,晏小真惨叫着,她的帽子摔掉了,宝剑也脱了手,头发技散开来。谭啸那沉实的掌力,虽伤在无关紧要之处,却已令她感到骨骸欲碎,几乎为之窒息。

她一眼看见,父亲正在身边不远处爬行着,雪白的胡须上沾满了血,她忘了自己的伤痛,狂喊了一声:“爹!啊!爹爹……”

她猛地扑了上去,抱住这个老人,用自己的身子遮着他,一面回头哭叫着:

“谭啸,你杀吧!你……无情无义的东西……”她断断续续地说:

“我知道,当初若不是我爹爹,你哪会活到今天,想不到你……”

她哭着喘着,骂着叫着,用手搂着地上的老人。这情景,令心如铁石的谭啸心软了,他木然地站立在一边。

他手中虽已抽出了那口一精一光四射的短剑,但见到这种情景,竟再也举不起来,忽然,他流泪了。

他倏地收剑入匣,重重地在地上跺着脚,泪如雨下,大声喊道:“爷爷……爷爷……

我……我……下不了手啊……”

“小真!你走开……”地上的晏星寒说话了,“叫他下手吧!”

“啊!爹爹……不行!不行啊!”她痛哭道:“要死我们一块死!”

她回过脸大骂道:“谭啸!你下手呀!把我们都杀了呀!你这伪君子!”

谭啸此刻心如刀割似的,他紧紧地咬着牙,怒目看着这父女两个,忽地面色惨变,长叹了一声,骤然回身腾纵而去。

现在,只剩下当空一片黯淡的月光,晏小真断肠般地啼哭之声,仍在断断续续地响着。

“孩子!不要哭了……”晏星寒哑声说。

“啊,爹爹!你老人家伤得重不重呀?”她跳起来,弯下身子仔细地察看着父亲的伤,因为没有灯,她看不清楚,只看见满脸都是血。看到此,小真又忍不住哭了。

她在一边拾起了剑,插回匣内,双手把父亲抱起来,这时才觉得自己两边大腿骨疼痛不堪,几乎连走都走不动了。

她死命地支撑着,咬着牙,慢慢地往回走,绕过了那堵破墙,来到先前的天井里。

晏星寒出气之声很重,而且不停地咳着:“这都是当年……当年……一念之仁……”

他用沙哑的声音说:“我谁也不恨,只恨我……自己!”

“爹!你不要再这么说了……唉!怎么连一盏灯也没有?”她摸着黑往前走,全身都痛,尤其是一双膝盖,大概流血了。

而她那淌不完的泪,仍不停地顺着脸往下落着。这一刻,她的心可真是乱透了,伤心透了!

“谁?”忽然,有人叱了一声,又说,“不答应,我,我可……可要用镖打你了!”

晏小真不由怔了一下,晏星寒苦笑道:“不要紧,是铜锤罗!”

他说着叫道:“罗广!”

铜锤罗由一边跑了出来,吃惊地道:“啊!老爷子是你呀!你老这是……”

晏小真泣道:“你就别问了,快抱着爹爹,我可是一点力气也没有啦?”

铜锤罗忙由小真手中把晏星寒接过来,同时凑近了去看晏小真,奇怪道:“咦!小姐!是你呀!你什么时候来的?我怎么不知道……你们这是跟谁打架了?”

晏小真哪有心跟他噜嗦,只叹道:“到房里再说吧……啊!”她身子向旁一歪,铜锤罗忙用膀子倚着她,算是没有倒下去。

这一来铜锤罗可吓坏了,口中大声叫:“来……来人哪!”

晏小真一挺腰道:“不要叫人!”

三个人总算回到房子里。铜锤罗把晏星寒小心地扶上床,找着火把灯燃上,吓得他瞪大了眼道:“你老这是伤在哪儿啦?好家伙,这血!”

说着又回头去看晏小真,小真抖颤颤地站起来,紧紧咬着牙说:

“我不要紧,伤不重,一两天就能好的,只是父亲……”

说着她的泪又淌下来了,一下扑到床边,哭道:

“爹!你自己说个方子吧,叫铜锤罗给你抓药去。”

“不要哭!”晏星寒忽然睁大了眼道:“我还没死呢?等我死了你再哭!”

小真慢慢地抬起了头,注视着父亲。铜锤罗在一边直搓手:

“这是谁干的?小姐你告诉我,我去拿铜锤去!”

小真冷冷笑道:

“你不要多说,是谭啸,他已经走了!”

一听到是谭啸,铜锤罗吓得“通”一声,就坐在椅子上了,一个劲地翻着白眼。

这时候,晏星寒喘得很厉害,他对女儿说:

“谭啸竟学成了这么一身好功夫。唉!我们竟不知道!我好恨!好恨!”

他用力地咬着牙,眼睛瞪得像鸡蛋一样大,衬着他满脸的血,看来真是吓人之极。

“爹……”小真一面抽搐着,一面抹着泪说:

“你总得先开个方子,叫铜锤罗去抓药呀!”

“没有用了……”这个一向倔强的老人,居然也会说出这种话,他目光直直地看着屋顶,苦笑道:“这地方哪里会有药店?除非……除非……”

“除非什么?爹!你快说呀?”

“除非你剑芒师伯在,她可以用雷火金针救我一命,可是……她却不在此……”

小真怔怔地道:“我可以背着你,我们找她去。”

晏星寒闭上眸子,苦笑了笑。小真回头问铜锤罗道:“剑芒大师去哪里了,你知道吧?”

铜锤罗呆呆地道:“往西走了,和西风一块去的!”

小真不清楚西风是谁,可是她已没时间多问了,虽然她身上带着伤,可是想到父亲的性命,她就什么也顾不得了。

她忽然由位子上站起来,咬着牙说:

“铜锤罗,你去叫店家备马,我们这就带着爹爹走!”

铜锤罗一愣,哧哧地道:

“大师也许就要回来了,她老人家回来没人怎么办?”

小真冷冷一笑:

“父亲的伤怎么能拖?你可以留在这里,如果剑芒师伯回来,你就叫她往西追我们去!”

铜锤罗又挤了一下眼,虽然觉得这不是什么好办法,可是晏老爷子的伤势,也真是不能拖。他只得慌慌张张地往前院赶去,准备马匹。

“孩子!没有什么用了!”晏星寒在铜锤罗走了之后叹息道:

“我们找不到他们的……”

晏小真坐在位子上,撕破了衣服,包扎着膝上的伤,她不哭了,显得很有勇气的样子说:“不论如何,我们追下去,总比在这里等死好!”

她站起来挺了挺腰,虽是酸痛难当,可是勇气给她带来了力量,她一定要挣这一口气,一定要救活父亲。她在一边找了一块毛巾,先把脸擦了一下,把晏星寒脸上的血也擦干净,又找了一块绸子,把头发扎紧。

晏星寒在床上看着她,不禁一阵心酸,咽哽地道:

“姑娘!爹过去对不起你,你是个有志气的好女儿……我错待了你……”

晏小真红着眼圈,难受地说:

“你老干吗还说这些?过去,女儿也……也不对……不该对他……”

说到此,她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她噙着泪,用力地跺了一脚道:

“女儿一辈子也不再理他了……他的心真比狼还狠!”

停了一会儿,又黯然道:“等爹爹伤好了,咱们回肃州去,女儿一辈子跟妈吃斋念佛……”她擦了一下泪说:“我哪里也不去了!”

晏星寒长叹了一声,悲声道:

“孩子话……吃斋念佛是老妈妈的事,你一个小姑娘怎么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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