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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画舫较技

这副相貌衣着,钟离老人虽系初见,但“南笔”诸葛逸,与“西道”天痴道长,却看出与九华绝壁龛中,挨了诸葛逸一记“坎离指”力的那座神像,完全一样,知道可能就是“万相先生”百里独的本来面目。

双方虽系大敌,但在这岳阳楼头相会,尚未过手以前,均能够保持风度,相互深深一礼。

“万相先生”百里独首先微笑说道:“水烟迷蒙,晓雾未退,这八百里洞庭,在朦朦胧胧之中,别有一番凄迷空灵景色,与云开天朗广阔无边的壮观,显然不同,真可谓宜晴宜雾,宜雨宜风,而能各尽其妙!”

天痴道长呵呵笑道:“你在君山脚下,开了半个多月酒楼,我们这几日间,也把湖上风光,游赏殆尽!故而洞庭景色,不必再去提它,我痴道士却有一事,要想向你请教!”

百里独神色颇谦地,含笑说道:“天痴道长尽管请问,百里独知无不言!”

天痴道长笑道:“你那位与你在‘九幽地阙’之中的老搭挡呢?”

百里独见问,不禁微然一笑答道:“道长不必疑心百里独嘱咐‘九毒书生’姬天缺暗中埋伏,对诸位加以算计,那夜君山酒楼之前的水云深处,不过仅仅泊着百里独事先准备好的一叶扁舟而已!”

天痴道长见自己才一开口,心事便完全被对方猜出,正在有点由衷佩服之际,百里独又复笑道:“至于‘九毒书生’姬天缺的行踪,是被我派他去往‘玉门关’口,等候‘闪电神乞’诸明,回转中原之时,送还那杆‘风磨铜夺魂宝旗’……”

诸葛逸讶然接口问道:“你还旗则甚?”

百里独脸上,浮现一丝高傲笑容,缓缓答道:“我料定‘乾坤五绝’,必将对我低头,何况我要那‘风磨铜夺魂宝旗’无用,不如乐得表示大方,交个朋友!”这几句详说得直无所隐,傲不可当!

天痴道长听得不禁哂然一笑说道:“你是否话略说太满,有把握得过份一点?万一‘乾坤五绝’不肯向你低头,又待如何?”

百里独傲气更张地轩眉笑道:“就算你们不肯低头,百里独只要小计略施,那些什么‘夺魂旗’、‘惊神笔’、‘三指剑’、‘长尾云拂’,及‘龙虎铜环’等等,还不是全是我的囊中之物?”

钟离老人自上岳阳楼头,始终极其冷静地,含笑聆听,但诸葛逸却在听了“万相先生”百里独的这番话后,一双细目之中,神光闪动!

就在此时,“万相先生”百里独忽然转身,自桌下取出“北剑”蒲琨那柄上嵌三粒稀世明珠的“三指剑”来,双手递向诸葛逸笑道:“百里独命姬天缺远赴‘玉门关’,还‘夺魂旗’,自己则亲到‘岳阳楼’,还‘三指剑’,请诸葛兄转致蒲大侠……”

话犹未了,天痴道长失惊呼道:“蒲琨老儿,果然未曾分尸惨死?”

百里独傲然笑道:“中秋之夜,我不是曾说过要杀就杀尽所有列名‘乾坤五绝’之人,否则便设法使你们消尽壮志,磨尽雄心,令‘乾坤五绝’,不灭而灭!‘北剑’蒲顼,与我又无夙仇,自然不会单单杀他一人,他只是在‘九幽地阙’之中,略受小挫,愤然而去!我遂略开玩笑,将一颗蜡制人头,送到天台,一具矮胖尸身,送到雁荡,并戏题那两句:‘名排醉鬼穷酸后,尸在天台雁荡间’而已!”

钟离老人等这才知道无怪“万相先生”百里独口口声声,都是“乾坤五绝”,果然老友蒲琨,并未惨遭劫数!

诸葛逸听完,面容忽然一肃,接过那柄嵌有三粒稀世明珠的“三指剑”来,沉声说道:“蒲琨若死,诸葛逸愿收这柄‘三指剑’,转交他独子蒲铿,重振燕山‘悬剑谷’的‘北剑’家风!但如今蒲琨既然未死,以他纵横半世的‘北剑’威名,怎肯再用这柄曾入他人之手,而非自己夺回之剑!”

话音方顿,精光立闪,手中“三指剑”,居然化成一道长虹,越栏飞出,直投入烟迷雾笼的无际沧波以内!

钟离老人与天痴道长,默然相看,脸上一片严肃神色!

百里独却拊掌大笑说道:“投得好,投得好,这柄‘三指剑’,在尘寰享名半世以后,却作了洞庭湖中镇湖之宝!”

天痴道长冷冷说道:“百里独,你不必再笑,如今应该谈到正题,今日岳阳一会,我们是斗机智?还是斗武功?”

百里独想了一想答道:“若斗机智,普天之下,敢说无人胜得过我!故而非在武功以上,斗败你们,才能使你们心服口服!”

天痴道长眉梢方自一挑,百里独又复说道:“但我只一人,你们三人,是不是要我独战‘乾坤三绝’?”

天痴道长摇头说道:“你不要把‘乾坤五绝’中人,看得太轻,我们只选一人斗你,其余两人,作为见证!”

百里独大笑道:“那还用选?斗我的一定是真‘夺魂旗’,名满天下,威震乾坤的‘逍遥老人’钟离哲!”

天痴道长冷冷“哼”了一声说道:“百里独,莫夸聪明,这一回你却猜错!目前我们这三人之中,平心而论,应数钟离老儿最强,我痴道士最弱,故而不把你看得太高,也不把你看得太轻,由合乎中庸之道的诸葛穷酸斗你!”

百里独细目微眯,神光炯炯地,在那位潇洒出尘,高华冲朗的“南笔”诸葛逸上下一扫,点头笑道:“真‘夺魂旗’‘逍遥老人’钟离哲,未以本来面目示人之前,武林中果然群推‘南笔’,独秀乾坤!如今既承诸葛兄赐教,在此易惊世俗,百里独于楼下租有一只画舫,便请三位移步登舟,至湖上一决!”

天痴道长正在暗自猜测对方是否又有阴谋之际,百里独目中精光一射,朗声长笑说道:“我已说过今日之会,只凭实学,不斗心机,道长怎仍见疑?……”

话音未了,“乾坤三绝”袍袖齐展,轻若云飘地纵落楼下!

百里独随后飘落,揖客登舟,舟中盆景书画,陈设颇雅,并备精美酒肴,以供饮食。

“乾坤三绝”居然对他毫不生疑,随意饮啖,百里独也不禁为钟离老人等的妇云豪气,暗暗倾倒!

船到中流,四顾杳淼,百里独含笑向诸葛逸问道:“诸葛兄,人逢真对手,地在洞庭湖,我们在这好的环境之中,若不斗一个痛快淋漓,何以纪念今日之会?除了心机以外,无论软硬轻功,概由诸葛兄出题,百里独一一如命奉陪就是!”

诸葛逸目光在这画舫中所陈设的一盆“蟹爪黄菊”以上,轻轻广瞥,接口微笑说道:“软硬轻功,兵刃拳脚,不但俗不可耐,我们也委实懒得再动,百里兄既要诸葛逸出题,我们变换个新鲜花样可好?”

百里独拊掌大笑说道:“花样越新鲜越好,人家是不醉无归,我们今天是不尽兴无返!”

诸葛逸举杯就唇,缓缓笑道:“我们分七阵见输赢,题目是:‘书画琴棋诗酒花’,每阵以其中一种,互相比赛!”

百里独眉头微挑,含笑说道:“书画琴棋诗酒花,的确不但新鲜已极,并还雅致绝伦!但我们今日,主题在考较武功……”

诸葛逸接口微笑说道:“我原意就是要彼此把数十年所练功力,在这七件事物之上,充份加以表现!”

钟离老人与天痴道长,因事先讲好,由诸葛逸代表“乾坤五绝”,与百里独相斗,自己仅在旁作公正评判,故而登舟以后,只顾倾杯对饮,展眺湖光,对其他诸事,一概不闻不问!

百里独听诸葛逸要把武功溶化在“书画琴棋诗酒花”中,加以表现比赛,不由点头笑道:“有趣,有趣,诸葛兄真是雅人,文武兼资,风流绝世!我们且按这七字,顺序而行,诸葛兄请自施为,百里独不揣鄙陋,勉强学步!”

既然顺序而行,“书画琴棋诗酒花”中,第一个便是“书”字,诸葛逸遂含笑向那在船尾摇橹的船家问道:“船上可有文房四宝?”

租用这种画舫游湖者,多半都是文人墨客,故而船上不但笔墨纸砚等文房四宝,连琴棋箫笛之属,俱有准备,且质料均不俗劣!

船家把文房四宝安排以后,诸葛逸拈起一枝羊毫巨笔,在笔上拔下一根笔毫,微蘸墨汁,又取了自己面前的一双牙箸,分书了代表“南笔”的那联表记:“名排西道东僧后,家在天台雁荡间!”

天痴道长知道诸葛逸自误认“北剑”蒲琨死后,这两句表记,已不再用!今天大概自百里独口中得知老友未死,高兴之下,又把这两句为武林传诵的表记写出!

诸葛逸写完,把这双牙箸,先交由担任评判的钟离老人,及天痴道长过目以后,再递与百里独笑道:“百里兄,今日不论谁胜谁败,诸葛逸均对你这位惊才绝代人物,异常钦佩!谨以这双牙箸相赠,俾留作他年雪泥鸿爪之迹!”

百里独接过一看,上联草书,是写的米南宫十七帖,下联隶字,则似综张骞碑,石门颂之妙,笔划奇细,字体极小,但看出不但龙蛇飞舞,苍劲古朴,每一笔均如绝利尖刀,镌入牙箸,足有半分深浅!

区区一根羊毫,能写出如此佳字,并贯注真力,镌入牙箸,委实不仅见所未见,亦属闻所未闻!百里独触目心惊,自知第一阵却将相形见绌,无法学步!

但百里独心机盖世,绝顶聪明,接过牙箸,略一审视之后,便即哈哈笑道“诸葛兄,果然不愧‘乾坤五绝’中‘南笔’之称,你这笔下神功,敢推绝世无敌!但百里独至此厚赠,恐怕无以为琼瑶之报呢!”

话完,持笔濡墨,取过一张船家所备宣纸,以真草隶篆四体,大书“笔力无双”四字,还赠诸葛逸。

诸葛逸在他最后一个“双”字,刚刚写完之际,便即哈哈笑道:“百里兄,真法‘龙颜’,草宗‘怀素’,隶出‘曹全’,篆仿‘泰山’,不但诸家之‘疏秀、飞逸、绵密、奇纵’神韵,跃然纸上,最难得是意达四梢,把一个‘敛’字诀用到极其高明地步!我料你这‘笔力无双’四字,虽然银钩铁画,雄健无伦,但墨迹可能尚未尽透纸背!”

宣纸最易吸墨,百里独又是浓墨而书,除了真书隶书篆书,自然笔笔到头以外,连草书也毫无飞白之处,故而诸葛逸夸他意达四梢,笔端敛劲,墨迹未曾尽透纸背,连钟离老人及天痴道长,也均觉存疑未信!

但等诸葛逸接过宣纸,含笑递与钟离老人天痴道长看时,果然纸背一片洁白!即墨迹最浓,着笔最重之处,也不过仅属依稀隐约而已。

天痴道长与钟离老人略一计议,便向“万相先生”百里独笑道:“第一阵以书法较功,你们两位是鹤舞鸿飞,各尽其妙!虽然诸葛穷酸一毫镂箸,更觉难能,但他半生以‘笔’成名,在题目上先占便宜,故天痴道长与钟离老儿,评为平局,不分胜负!”

百里独闻言失笑说道:“我这‘凝劲敛墨’,只要内功稍有修为之人,均可举步,怎能比得上诸葛兄‘一毫镂箸’的绝顶神功?故道长及钟离老人此评,未必算得上是不偏不倚的持平之论呢!”

“万相先生”百里独,与“乾坤五绝”,均系当世武林中至高无上的宗师身份,故尽管相互视为死敌,钩心斗角,各逞机锋,但如今既然约定时地,明面较功,彼此间却依然保持了个光明磊落风度!

诸葛逸听完百里独这几句话后,不禁暗暗点头,微笑说道:“既作评人无不平!百里兄不必再谦,第二个是‘画’字,诸葛逸敬观妙笔!”

百里独知道诸葛逸与自己一般高傲,第一阵既已出题,第二阵决不肯再占便宜,遂含笑说道:“诸葛兄既然见让,百里独只得抛砖引玉!”

说完,又取过一张宣纸,裁下半幅,提笔画了两只五指微钩,右掌在前平伸,左掌在后侧立的瘦骨嶙峋鬼爪,向诸葛逸微微一笑!

诸葛逸见百里独所画的这两只鬼爪,传神已极,栩栩若生,遂肩头微蹙,略一凝思,也在另半幅宣纸之上,画了两只脚印!

画完把两幅宣纸,递给钟离老人及天痴道长过目。

钟离老人目光略瞥,便向百里独、诸葛逸笑道“你们两位画法,似全宗唐人吴道子?故高下无法置论,胜负之分,当在画意!如今请将画意,各自写在掌中,顺便也考考我们这两个评判人的眼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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