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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回 苟桓三让猿臂寨 刘广夜袭沂州城(2)

都结束停当,正待要下山,只见真祥麟一叠连声叫起苦来,不知高低,说道:“主帅,此条计委实行不得,内中有个老大毛病。”众人惊问:“有何毛病?”祥麟道:“主帅不知,凡是江湖上的勾当,不论跑解,走索,串社火,使槍棒卖药,都要投托地方上有势力的户头,先去参拜了,求他包一皮庇,名唤坐靠山。坐了靠山,方准做买卖。没有时,别的不打紧,怎当得那些破落户泼皮们的啰唣,忍耐又做不得,不忍耐又做不得。小将不妨事,一胡一 乱同他们鬼混,小姐金枝玉叶,如何去得?”希真道:“阿也,此事我也不想起,却怎好?众位可晓得,沂州城内可有甚土豪?”刘广想了想道:“有了,沂州城内有一个万俟通判,名唤万俟春,与他兄弟万俟荣,两个是沂州城内有名的土豪,专一结一交一 当道官府,并那些不三不四的,欺压良苦,无恶不作。四方走江湖的,并那些不成才的闲汉,都去投奔他。恰好正住在拱辰门内……”说不了,范成龙道:“敢是那厮绰号司马师、司马昭的?”刘广道:“正是。万俟春眼泡下生个黑瘤,人都叫他‘司马师’。”希真道:“拱辰门是那一门?”刘广道:“便是沂州城的北门,唤做拱辰门。”希真道:“如此说,便去参拜他。”丽卿道:“谁耐烦去参拜那畜生!哪个敢来啰唣,先把来开刀,就动起手来。”希真连忙止住道:“我儿快不要如此,此去最要机密,切切不可任性!”丽卿笑道:“我不过这般说。”祥麟笑道:“姑娘不要耽忧,到那里我自有见识,不用你去参拜。”商议已定,大家一齐下山。慧一娘一道:“爹爹、二哥小心!天可怜见,但得祖母无事,先飞报个信来。”说罢,啼哭不止。刘广也不知其意。苟桓、范成龙送了众人动身,回山寨把守不表。

却说希真等离了猿臂寨,行不到五七里之遥,只见大路上一个人背着包一皮裹雨伞,气急败坏,飞奔而来。走近前,希真、刘广认得是孔厚的心腹庄客。希真忙叫:“主管那里去?”那庄客见了刘广道:“恰好此处迎着刘老爷,家老爷有紧要信一封在此,老爷请看。”刘广忙接过手,只见信面上写着:“内紧要事件。飞送刘老爷亲拆,毋得刻迟。”刘广大惊,把不住心头乱跳,拆开时,只见信内云:“老伯母连日胃脘病大发,高太守不准小弟医治,又不准保释。太守到都省去,阮其祥把持更甚。老伯母竟于十四日戌时,在班馆仙逝。”只读到这里,刘广大叫一声,往后便倒,口喷鲜血,不省人事。众人忙扶住唤救,半晌刘广换转气来,怒发冲冠,跳起来抽出腰刀,向路旁一块顽石上乱砍,大骂:“高阮二贼,我捉住你,不碎嚼你的心肝肺腑,誓不为人!”只见刀光落处,火星四射,那块顽石竟被他剁得粉碎。众人无不骇异。刘广插了刀,喝令喽啰们快行。希真道:“消停着,待我再看信内还有甚言语。”只见下文道:“小弟现将一尸一身领出,备棺草草殡殓,停柩在东门外地藏庵内,意欲便兄长来取。大贤侄无恙。此实天灾大数,见信伏望万万珍重。”希真看罢,唤过一个一精一细喽啰,私地里吩咐了言语,便对庄客道:“累你远来,我等不便写回信,就托你转覆贵主人。多多拜上,竟于二三日后,我等自来迎取灵柩便了。这人是刘老爷的体己,着他同你去,就在地藏庵内伴灵。”又取些银两赏了那庄客,教他们先去了。刘广问道:“此是何意?”希真道:“我等此去,便抢灵柩。只是地藏庵内一尸一棺甚多,知道那一口是,所以我叫这孩儿去,先认定了,临时便好动手。又恐孔厚知觉,故假意说是去伴灵。”便吩咐苟英道:“你不必进城,只带二三十孩儿们,径去地藏庵抢了灵柩柩,便到船上等我们。别项事都不必管。”苟英领命。众人齐到芦川渡口下了船。刘广父子便在船上,逆流而上;希真同祥麟、丽卿、苟英,都渡过那岸,奔太保墟去。

且说刘广父子二人,率领众头目军汉,假扮香客,驾船到了法源寺泊定。那法源寺的兰盆会,果然热闹,有十数处的灯棚,都有焰口坛场,钟磐悠扬,人声喧闹。那些游人、香客、买卖人等,挨挨挤挤。但是山寨中人见了,都大家会意。刘广、刘麟恐人打眼,都睡在船舱内,不上岸去,只等夜深动手。按下慢表。

却说那太保墟,乃是城外一个三、六、九的市集,都是空的房屋廨宇。希真一干人到了那个所在分路,希真对苟英道:“你只管去法源寺前等候,与刘广一齐举动,不得有悮。”苟英去了。希真对丽卿道:“我先进城去,你同真将军后来,诸事听他的话,切勿使性。”希真便挑了西瓜担儿先走,又恐吉凶难定,密诵真言,唤几名黄巾力士在暗中随护。那二三十名喽啰,已是陆续踅进城去了。

话中单说真祥麟请丽卿上了马,尉迟大一娘一跟随着,祥麟把行头担儿挑了,一行三众往拱辰门进发。不多时到了拱辰门外,城墙上果然挂着捉拿希真父女并刘广的榜文,画着他们的面貌。祥麟见天色尚早,就都去那槐陰下坐了乘凉,只等候到黄昏,混进城去。有许多闲杂人围着来看,果然有那些子弟们就要做戏,来问价钱。真祥麟陪笑脸回覆道:“小人们尚未进城去参拜靠山,不敢开手。待参拜了,再来伏侍列位。”众人问道:“你们靠山是谁?”祥麟道:“是城内万俟大官人。”众人听是万俟春,谁不惧怕,都不敢再说。丽卿恐人看出破绽,便装做有病的模样,靠在尉迟大一娘一肩胛上,把粉脸儿藏了。众人看了许久,也都散了。

看看日落西山,天色已晚,敌楼上起鼓攒点,将闭城门。祥麟等起身,到门前对门军声喏施礼,道:“小人等是东京下来跑解的,特到城里慈云寺赶趁。启过长官,方敢进去。”那门军道:“你们来得没兴,慈云寺的兰盆会今年不举行,待进去恁的!” 祥麟故意惊问道:“却是为何?”们军道:“你不见知府相公的告示,他不准举行,我知道为何。”又一个门军道:“法源寺的兰盆会闹热,城里多少赶趁的都出去,你们不到那里去,反进城去则甚?”祥麟道:“既这般说,只是小人有个孤老万俟大官人,他正月里便订下我们,说中元节必要到他府上。如今没奈何,只好去参拜他。他肯发放我们,明日一早再到法源寺去。”众门军见他们一行只得三众,又说是万俟春的门眷,果然不疑心,便说道:“你们既要进去,趁早走,就要关城了。”祥麟又唱个喏谢了,领了丽卿等进得城去。只见希真早在城根下坐着等待,箩担里还剩了两个西瓜。四顾无人,希真轻轻对祥麟道:“前去四五家门面,那倒垂莲八字墙门,门前有许多轿马的,便是万俟春家。我来做挑担的火虞,你去递手本参谒。”真祥麟便把担儿递与希真,希真把那箩筐井做一个担儿挑了,又说道:“那厮家里有喜庆事,听说是与他一娘一庆寿,恐他乘兴要做戏,你须要回覆得好。”祥麟应了,拿着手本,走到万俟春门首。

那时候天已昏暗,备处都掌上灯火,城门已关了。祥麟到了门楼内,向一个大肚皮的门公声喏毕,叉手立在一边,道:“小人东京跑解的,兄妹二人,并火虞、鸨儿,一行四众,初到贵地,特来参拜大官人。望爷方便,禀报一声。”说罢,袖里取出一锭五两重的门包一皮,道:“些小微物,孝敬爷买碗茶。”那门公接了银子、手本道:“你那粉头,为何不来?”祥麟道:“禀爷知道:小妹路上感冒风寒,现在发疟,今日正是班期,身子烧得狠,不能来伏侍,明日一早叫他来伺候,恕罪则个。”那门公把手本一摆,递与旁边一个年纪轻的管家道:“你去替他禀一声。”那小管家拿了手本,走上花厅去。

原来万俟春弟兄与他一娘一上寿称庆,万俟春适有要紧公事,到推官衙里去,只有万俟荣在家里待客。正要安席,那小管家将手本到面前禀了。万俟荣问道:“那粉头为何不来?”小管家道:“小人也曾问他,他说粉头有病,明日一早来参拜。”万俟荣喝道:“胡说!既是有病,来做甚买卖?到我这里敢摆架子!对他说,粉头亲来便罢,不肯来时,连夜赶出城去,休想城里存脚。”众宾客都笑道:“是呀,既有病做甚买卖。”小管家忙应了出来,埋怨祥麟道:“你这厮真不了当,惹二官人发作,吆喝下来,说不叫了粉头来,连夜赶出城去。你莫道城门关了,官人们要开便开。没来由害我淘气!”把手本掼在地下。祥麟喏喏连声,拾了手本,陪罪道:“爷息怒,小人便去唤了来。只是参拜还可,若要他做戏伏待,委实支持不得。”那门公道:“你快去唤了来,闲话少说。”

祥麟转身出来,对希真说了,道:“此事怎好?”希真绉眉半晌,对丽卿道:“好儿子,没奈何,一胡一 乱去参拜了。”丽卿那里肯。希真道:“我有一个计较在此,包一皮叫你不吃亏。”便吩咐祥麟道:“你再取三十两一锭大银,向那个门公如此托他。求得脱更好,倘或不能,我儿听为父的话,只管去参拜,休要性起。那厮如果啰唣无礼,你也不必动武,便走出天井,仰天叫一声雷神何在,我放霹雳助你。休说这几个狗头,便连房屋都轰倒他的,着那厮们没处讨命!你放心去,倘耐得住,切勿轻试。”丽卿笑道:“爹爹休要哄我!”希真道:“你胡说,我几时哄你过!”丽卿道:“既如此,我就去。”便随了祥麟前行。希真不放心,挑了担儿,也跟上去。尉迟大一娘一也牵了马随在后面。希真暗暗捏诀念咒,向空作用,将一个巨雷祭在空中,只待丽卿呼唤,便放下去。方到得门首,只见正南上来了一丛火把,数十对缨槍,拥簇着马上一个官人到来。祥麟等连忙靠后。那官人到门首下马,相貌十分鄙俗。希真等却不认识是谁,只听传呼道:“防御大官人到了!”里面开中门迎了进去。等了半歇,从人散了,祥麟方引丽卿进前。祥麟又捧一锭大银送与门公,说道:“小妹已唤到了,但是委实病重,望爷在官人前方便。”门公接了道:“你们候着,我与你去禀来。”丽卿诈作病相,尉迟大一娘一扶绰着他,一步步挨到门楼下那条阔凳上坐了。丽卿便靠在旁边那张桌儿上,假意儿气喘。众人灯光下见丽卿的相貌,都吃一惊。丽卿斜睃着眼,看那大厅旁边一带花墙,侧首圆洞门内便是花厅,天井里摆着许多花卉,厅上挂红结彩,灯烛辉煌,里面许多笙歌杂技,吃得好不热闹,那伏侍走动的穿梭价来往。

门会进去多时,还不见出来。只听得府行前靖更炮响,各处的梆声雨点般的打起来。丽卿等得心焦,按着那股气。又是许久,门公才出来吩咐祥麟道:“侥幸你们,二官人适有正经公事,与防御相会讲话,免你们的参见,手本已收下了。既是大姐身子不自在,且去将息了,明日早来伺候。叫个打杂的同你们去,对门王小二客店里吩咐了,与你们安息。二官人包一皮庇,没人敢来问你们。”祥麟唱喏,谢了门公。丽卿早已立起身便走,只听背后有人发话道:“不见这样粉头,大刺刺地人都不睬,明日和你说话!”希真生怕丽卿发作,低低道:“我儿休去睬他,正经事要紧。”丽卿忍着一肚皮气,只不做声。希真暗暗的念动真言,收了那神雷。同到斜对门的饭店里,那打杂的吩咐了王小二,自去了。王小二对祥麟道:“你们造化,后面三间歌楼俱空着,尽你们去住。若是往年兰盆会的时节,你们同行住满,休想如此自在。”希真等便掌灯到后面歌楼上去,果然清雅。祥麟去安顿了行李担儿,丽卿叫尉迟大一娘一将马去后面喂好,希真搬上饭来,大家吃饱了。

希真去楼上将那侧首的吊窗挂起,暗暗叫声惭愧,原来那吊窗紧对拱辰门的敌楼,望旗花极便。那时已是二更,希真叫他们都去略睡,养养精神。祥麟在楼下安歇。希真在那窗口边望外面时,只见满天星斗,月色盈街;听那万俟春家,萧管歌唱,呼么喝六的喧闹。少刻,只见城墙上数十骑人马,灯笼火把拥簇将来,乃是都监黄魁亲来巡查,高叫各窝捕小心看守。渐渐行查近来,从人喝道:“兀那楼窗里,为何不息火!”希真忙把灯吹灭了。黄魁巡查过去,更楼上已一交一 三更。希真眼巴巴望那旗花,不见飞起,心中焦急。那条街上同那两边小巷人家,并客寓内,已是伏下了二十多个喽啰,也在那里盼望号令。

希真进里面房里,剔亮残灯,看丽卿、尉迟大一娘一却都睡着,楼下真祥麟兀自做声。转身出来,只见一道亮光射入窗来,忙去看时,那敌楼对出数十道旗花,好似金蛇闪电,往半天里乱窜。希真大喜,忙叫醒丽卿道:“你们快起来,好动手也!”丽卿、尉迟大一娘一一轱辘爬起来。丽卿便佩了青錞剑,希真拈条朴刀先走。正到一胡一 梯边,忽听有人打店门。希真立住脚道:“且听是什么人。”只听店小二起来开门,好似一个人提灯笼进来,叫道:“那新来的粉头在那里?大官人才回来,叫他去伏侍,防御相公也要见他,快去!”只听得祥麟道:“小妹兀自病重,还不曾出汗,支撑不得。”那人喝道:“放屁,大官人吩咐,谁敢拗他!便是病,也要去。快叫他起来,不必梳洗,就随了我去。”希真回头叫道:“我们只顾下去。”三人一齐抢下楼,只见祥麟还同那管家支吾。希真挺着朴刀上前大喝道:“你这厮休不生眼!我非别人,便是各处查拿不着的陈希真,今在猿臂寨做大王,扮做跑解来打这城池。不干你事,快逃命去!”那管家吃了一惊,正待问时,只见希真背后钻出丽卿,手起剑落,一个斜切藕,一尸一首劈做两半边,骂道:“贼畜生,教你认识粉头!”吓得店小二局滚尿流,往柜台下钻入去。希真便怀里探出那串百子炮仗,就灯火点着,丢出街心,乒乒乓乓响起来。附近的喽喽先来接应,真祥麟抽出短刀杀出去,尉迟大一娘一去后面提口朴刀,牵了枣骝马出来。那敌楼上的看守军官见城外旗花乱起,正要查问,不防希真已领喽啰从马道上杀上来,一刀一个,剁下城去,砍断吊桥索子,就敌楼上放起火来。真祥麟早把瓮城内的军士杀散,扭断铁锁,拽开城门。刘广望见城门大开,吊桥放下,点起一个号炮,后面的人马齐到,呐一声喊,拥进城来。苟英早带领喽啰扑到地藏庵去抢灵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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