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丁丑科场冤案(3)
张信的这个结论,好像一颗重磅炸弹,一下子把百官给炸愣了,谁也没有想到,一个翰林侍读官竟会有这么大的魄力,这样大的胆略,这样崇高的品德,为维 护会试的信誉,费出了这样的苦心。说实在的,张信的论奏把朱元璋也给惊呆了,他怎么也估计不到,张信竟会在六部、九卿百官面前,站出来百分之百地替被自己 罢黜了的大臣说话,更不会想到张信弄了几张北人的卷子,竟是为了驳斥自己的。因而他呆呆地看着摆在面前的几份卷子,半天没说出话来,足过了有半袋烟的工 夫,才缓过神来,冷笑着说:“张爱卿真会演戏!”
这时群臣又把替刘三吾担着的心转移到了张信身上去。只听朱元璋缓缓地说:“就在你复阅试卷时,朕已得到密报,刘三吾等故意将北方举子的劣等卷子交你 审阅,并让你拿来蒙哄孤家,你道是也不是?”张信不慌不忙辩论道:“臣在阅卷之前,已料定必有非议,所以此次是将全部试卷通阅了一遍,并没有挑选和疏漏。 况刘三吾等自被黜以来,再没有染指阅卷之事,臣自三月十二奉旨,至今与刘三吾未见一面,交臣劣等卷子之事从何谈起?”朱元璋被这一顶撞更加恼怒,拍案说: “是刘三吾去你家面授机宜的。”张信立即接道:“臣自入贡院审卷,恐怕有悖圣恩,二十余天未曾归家,就连同房阅卷官员也是如此,这有众阅卷官为证,刘三吾 如何能到臣家中面授机宜?”朱元璋说:“罪证如山,还敢狡辩,刘三吾的家人与你的家人曾在你府门前密议,难道这也是假的吗?”张信说:“两府家人见面,臣 实不知,但臣在贡院有过严令,凡阅卷官员在阅卷期内不得与家中人接触。贡院内外防护森严,臣亦没有见到过本院家丁。况且,如果家丁密议,当找隐蔽的所在, 何以竟光天化日之下在臣的府门前密议呢?”满朝文武听了这番话,深为张信理直气壮的辩解所折服。而参加复阅卷子的官员,到现在才明白主试官不让自己回家的 深意,不由得对张信肃然起敬。
朱元璋被张信辩得再也说不出话来了,只得拍案怒吼:“翰林院官员官官相护,由来已久,复阅试卷不以公正为怀,反而互相包庇,实在有负朕意。着刑部将 张信、刘三吾、白信蹈等一应考官缉拿下狱,严加追问。张信复阅结果与事实有悖,仍然无效,令礼部将全部试卷提交大内,待朕亲自批阅以定取舍,退朝。”说罢 一拂袖,怒冲冲地走了,而刘三吾、张信等二十余人一齐被投进了刑部监狱。
明朝初期的刑部,是朱元璋进行专制统治的一个得力工具。自建朝以来,在朱元璋的直接授意下,制造过许多大冤狱,其中仅洪武十三年杀宰相胡惟庸,并大 抓所谓“胡党”和洪武二十六年杀大将军蓝玉又追查所谓“蓝党”两个冤案,就杀死了近三万人。刑部审案,有一套特别的方法,那就是用重刑逼供,什么“刷 洗”、“秤竿”、“抽肠”、“剥皮”,还有“刺”、“”“劓”、“挑膝盖”、“锡蛇游”等等酷刑,叫人不死也得脱层皮,所以凡是下刑部狱的,一般是想定什 么罪名,就能定什么罪名,刘三吾等人被投入监狱后,自然少不了刑讯逼供,但这几位大臣都是铮铮硬汉,尽管百般用刑,却没有一个胡说乱咬的,因而刑部想给他 们定一个“同通会贿,私买贡生”的罪名就难以落案。案子审了十几天,还没有一点口供,而朱元璋却不断派人来催问结果,审案人着了慌,经过反复密议,想出了 一个更狠毒的办法来。
四月底,刑部突然派人抓了一大批与刘三吾、张信、白信蹈等人有过来往的人,并将各府家丁尽数抓捕入狱。一面用严刑逼供,一面设法暗示、诱导,使一些 受不了酷刑的人开始按他们诱示的内容,供出刘三吾等人的种种不轨之举。在不到三天的时间里,就罗织了许多罪名,刘三吾、白信蹈曾与被杀的大将军蓝玉有较深 的交往,这次被指控为“蓝党”,张信与阅卷官王侈华、张谏、严叔载等十余人,与蓝玉没有半点瓜葛,居然被扣上了一个“欲为逆臣胡惟庸鸣冤叫屈,反叛朝廷” 的罪名。好在叛逆案只要有了指控的口供并不需要本人承认就可定罪,于是刑部很快将逼出来的口供实录上报给了朱元璋。
刘三吾等人被下狱后,朱元璋的日子也并不好过。他本是个创业的皇帝,对所有重大事件都是要经深思熟虑后才做决定的。会试案发后,他敏锐地感到,北方 人在元朝统治下过了几十年,虽然受尽了压抑,但终究是大元朝遗民。对于新建的明王朝,总还有个观望、了解的过程,如果处不好关系,很可能使北方人把新王朝 和元朝等同起来,产生一种敌对情绪,那样,北方就不好统治了。而北方又恰恰是大明朝的军事重地,失去北方的人心,也就失去了北部边陲的安定,使新王朝随时 受到威胁。因而利用科举考试笼络北方知识分子的人心,是有利于巩固新王朝基础的。从整个大明朝的利益看,多录取一些北方举子本是完全必要的。但是刘三吾这 个书呆子,只凭考卷文字去决定取舍,缺乏战略眼光,没有政治头脑,已使朱元璋感到不满。偏偏他又十分倔犟,自恃阅卷的细致,连皇上的意旨也不放在眼里。最 可恨的是张信,不但在大庭广众之下替刘三吾鸣冤,还敢肆无忌惮地当堂顶撞皇帝,使朱元璋几乎下不了台,这就促使朱元璋下决心一定除掉他们,以扑灭蓄藏在百 宫中的不满情绪,同时为下一步改变录取名单,笼络北方举子准备条件。所以他一再催促刑部要加紧审讯。
今天,当他读到刑部关于刘三吾、张信等人定罪的报呈后,心中很是高兴。他绝不相信刘三吾、白信蹈是“蓝党”,尤其感到荒唐的是刑部给张信等人定了个 “为胡惟庸鸣冤,反叛朝廷”的罪名,这个罪名说给谁听也不会相信。因为胡惟庸已被杀十七年了,哪有胡惟庸的余党在当时不反,而到胡惟庸尸骨早已朽烂之年才 谋反的道理呢?但是,他还是昧着良心表彰了刑部,只将张信的“谋反朝廷”罪名用朱笔钩去,改定为“胡党”,然后亲自朱批了处理意见:张信、白信蹈,以及同 科试官司宪、王侈华、张谏、严叔载、周衡、王揖等都凌迟处死,刘三吾因为担任过东宫讲官,与皇太子有师生之谊,且年事已高,免去一死,发往边塞充军。由张 信、刘三吾等人选取的贡士,全部罢黜,其中列在榜前的陈,有行贿的嫌疑,也拟斩罪,与同科考官同日执行。圣旨公布后,南京城为之默然,就连那些闹事的北方 举子也感觉皇帝的这个处理未免过重了。
四月底,白信蹈、张信等二十余人,被糊里糊涂地绑赴法场处死了。五月初,朱元璋公布了由他亲自阅卷后评点出来的六十一名贡士,河北韩克忠获第一名、 山东任伯安获第二名,所取六十一名贡生,全是北方人,南方举子无一人入选。榜文公布后,北方举子欢呼雀跃,奔走相告,南方举子辛辛苦苦参加了三次考试,尽 管许多人文章精美、才华出众,却全部被刷下榜来,明知不公却敢怒而不敢言,一个个悻悻离去。
这场轰动全国的大科场案到此就算结束了,朱元璋也在处理了这个案子后的第二年死去。但这场大案,却在明初的文坛上留下了极深的印象,并给明朝近三百 年的科举考试制度留下了十分不好的影响。从这以后明代屡屡发生科场案,不能不说朱元璋开创了乱点鸳鸯谱的先例。由于这场科场案是以录取人的籍贯划线的,所 以被历史学家称为“南北榜”或“春秋榜”,明代人则干脆称它为“南北榜糊涂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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