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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乐帝错斩周新案(3)

夜色又悄悄地笼罩了这个大院子,大门口挂起了一串灯笼,街门上被加上了一把大锁。守护院子的更夫打着梆子,围着许应先的屋子转。有时还大胆地提着灯 笼往屋里照上一照,直到看见许千户还在床上睡觉,才放心地离去。许应先起初还大声斥责过几次,后来见斥责不起作用,只好听之任之了。自己只将头朝墙躺着, 睡不着觉就闭目养神。

半夜时分,三更的梆子声刚刚敲过。院子里万籁寂静,只有夏夜的微风吹拂大柳树发出轻微的枝条摩擦声。许应先刚刚朦胧欲睡,忽然觉得有人碰了自己一 下,他连忙坐起身来,脱口要喊“谁!”却被一个人捂住了嘴,他以为是周新派人来暗杀他,就伸手去扳捂住自己嘴的手。这时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千户不要 声张,我来救你了。”好熟的声音,对,这是李慕才的管家李云。许应先心中一阵狂喜。只听李云小声说:“快换衣服,此刻值班军丁已被我用熏香熏倒,正好逃 脱。”许应先赶紧接过李云递过来的衣服匆匆穿好。李云将房门从里面别上,指着后墙角说:“从这里钻出去!”这时,许应先才看见,墙上被掏了一个小洞,仅能 过人,就急急忙忙地从洞里钻了出来。李云随后钻出,又回身用砖把洞口堵上,以便从外面发现不了逃走的痕迹。时逢六月初,满天星斗眨眼,却没有一点月光,李 云扶着许应先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跑去……

黎明时分,许应先潜逃的消息传到了臬台衙门,刚刚入睡不久的周新,被从梦中惊醒。他敏锐地感觉到,许应先的逃走,将给自己造成莫大的威胁,也将给浙 江百姓带来祸害。于是火速传令,杭州城四门紧闭,调动所有缉查人员,挨户搜查,务将许应先拿获归案。同时,他也估计到,许应先可能早已潜出了杭州城,又派 流星快马,往城郊各县传送臬台衙门的通缉令——只要发现许应先,不管他持有什么上谕也要即刻拿下,解送省府。两道命令传出后,他仍然不放心,又叫幕僚起草 了一份捉拿许应先的榜文,历数许的罪恶,呼呈全省黎民,有消息的送消息,有疑点的报疑点,无论如何不能使奸佞逃脱法网。

全省上下,闻风而动,捉拿许应先的事情已经家喻户晓。但是两天过去了,许应先似乎泥牛入海,一点消息也没有。周新盘算着,此刻许应先大概已经离开杭 州地界了。要想堵截捉拿,实在是大海捞针。看来只有自己亲自进京,一面向锦衣卫衙门投状,揭发许应先的罪行;一面向皇上禀明情况,取得皇上的支持,依靠国 法来惩治许应先了。于是,他不再等候各县的拘捕消息,急忙在三班捕头中挑选了四名精明强干的人作为随从,轻装简从,星夜向京师赶去。

听说周臬台为了保全一省百姓的身家性命,独自上京师告御状去了,杭州百姓都为他捏着一把汗。不少人主动跑到总督和布政使衙门,请他们以封疆大吏的资 格上疏声援周臬台。那周新平日里与督、抚的关系都不错,所以总督和布政使都备了本章,弹劾许应先并替周新说了不少好话。但是他们心里明白,朱棣是靠发动兵 变把自己的侄子朱允炆赶下台才登上皇帝的宝座的,由于这个皇位抢得十分不光彩,他当然害怕天下臣民议论自己。他们也明白,最使朱棣担忧的是被他赶下位的那 位大明朝合法皇帝朱允炆一直下落不明,这是对这位永乐皇帝的最大威胁。所以自登基后,朱棣下了极大的工夫在国内外搜寻朱允炆,而担任这项任务的主要机构, 就是锦衣卫。对于锦衣卫,朱棣是绝对信任,要想告倒他认为最得力的许应先,是不太容易的。浙江总督和布政使,曾多次在一起分析形势,对周新雷厉风行地惩治 锦衣卫恶棍,他们十分赞成,但他们对这件在太岁头上动土的做法,只能是暗暗赞叹而已。他们感到这个娄子捅得不小,已隐隐预料到周新将会遭到陷害,出于袍泽 之谊,两人一起写了奏疏,确实已经是难能可贵了。

周新这几天却没有想到那么多。从杭州出发后,他按照正常的路程,沿官道向京师出发。路上还嘱咐随从人员,要随时缉访许应先的下落,因而虽然是日夜兼 程,但走得并不太快,常常是得到一点线索就耽搁半天行程。遗憾的是,虽然有几次好像发现了许应先的踪迹,但细查起来却又根本不对。就这样,他们用了二十天 的时间,才赶到离京不远的涿州。

到达涿州时,天已经黄昏了。县城内酒旗商幌招展,显得十分热闹。夏日的黄昏,太陽虽然下山了,但天色并不显得黑暗,城东北方向那著名的云居寺塔,在暮色中尚可辨清轮廓,给涿州古郡增加了一点古香古色的气氛。

周新还是按老规矩,并不到驿馆休息,却找了一家干净的客店打尖。四个人要了两间上房,周新独自一间,四位随从一间,住下后匆匆吃了一点饭,周新打发 四位随从上街查访许应先的下落,自己留在房中准备进京时应带的公文。他将杭州各县百姓的状子整理出来,特别将被许应先撕毁的一些状子小心地拼在一起,用糨 糊粘好。又反复看了自己写给锦衣卫的状子和写给皇上的奏疏。对于奏疏的内容字斟句酌,他感到自己确实是理直气壮的,对参倒许应先有十足的信心。

正当他认真地修改着奏疏时,忽见一名随从匆匆地走进屋来。他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示意随从坐下,但这位随从却显得十分激动,用有点颤抖的声音说:“禀 大人,许应先已经被我们发现了。”“啊!”这真是一个天大的喜讯,只要将许应先抓获,自己的一切行动就完全处于主动地位了。他忙问:“在哪里?”那位随从 说:“我们四人分成两组,沿街缉访,在长街东头的“春来客店”发现了一个客商打扮的人,看背影很是熟悉,于是跟踪进店,在他住的耳房里,看见了许应先,原 来这个假客商就是那个放跑许应先的李云。我们在窗外观察,发现许应先并不知我们也到了涿州,他催促李云早点歇息,明天赶路,我们立即会合齐了,留三个人在 春来店监视许应先,叫我来禀报大人知道,并请示如何处置。”周新果断地说:“速将两个恶棍拿下,持浙江按察使衙门文书,押送到涿州县衙。”随从应了一声 “是!”,转身就走,周新又叫声“回来!”,随从赶紧躬身听令,周新说:“人犯押到后,你告诉涿州县令,就说我即刻前去拜访。”随从领命匆匆退出。周新此 时是既高兴又紧张,高兴的是想不到在这里遇到了许应先,紧张的是唯恐四名捕头做事不慎,把许应先惊走。

周新的担心是多余的,这四名捕头都是缉拿盗贼的老手,臬台衙门的骨干,办起案来十分干净利落,没费气力就在春来店中将许应先拿获了。许应先被获前又 亮出了皇上的圣谕,被四位捕头一把抢过来,说:“既有万岁的圣谕,你为什么从杭州私逃出来,又为什么假扮客商?分明是心中有鬼。”然后不容分说用刑具将许 应先和李云锁起来,送到了涿州县衙。县令验看了浙江按察使的官印,又听说铁面无私的周臬台就在本县投宿,不敢怠慢,立即吩咐把犯人收监,然后备轿亲自到周 新的旅舍来迎接。周新见县令盛情相迎,只得随他到驿馆住下。那位知县原是京师人氏,中举前就听说过周新在京师大理寺任职时断案如神,二人相见情投意合,谈 得很是投机,直到深夜才殷勤道别,各自休息。

由于许应先已经落网,周新不再担心被人诬陷,所以在涿州耽搁了一天才起身进京。一路上心境欢快,竟也留恋起山川景致来了,一边走,一边观赏风景,从涿州到卢沟桥竟走了三天。这天下午,来到了卢沟桥头,只见一座长桥横跨在宽阔的河面上,雄浑的桥身雕饰精致的桥栏,数不清的石狮,或坐或嬉戏,栩栩如生。站在桥上纵目观望,则见无定河水奔腾直下,两岸芦荻密布,一片苍翠。远处巍巍燕山,峰峦起伏,恰似一座屏障,拱卫京师,果然是京师要地。

周新牵着马,一边走一边看,心中竟涌出一点诗意来,刚要张口吟诵,忽见从桥东飞步跑过十几名旗牌校尉来,为首一人手执写着“令”字的蓝旗,与周新走 个对面,见周新身着四品官服,遂问道:“哪位是浙江按察使周新?”周新心里甚感纳闷,在这荒野古桥,谁会来找我周新?就答道:“下官就是。”没等他说完, 那旗校就大声吼道:“周新接圣旨。”周新一见有圣旨下来,慌忙跪倒,只听旗校大喝一声:“奉万岁圣谕,着将逆臣周新拿下。”说罢一挥手,后面的旗校已蜂拥 而上,摘去周新的乌纱帽和官衣,周新的四位随从欲将上前阻拦,却被他喝退了,周新此刻已经料定,必是出了大变故,他示意随从火速离开,免受牵连。那如狼似 虎般的旗校抖出刑具,将周新锁上,周新怒喝道:“我乃堂堂四品按察使,你们休得无礼。”只听为首的旗校一阵狞笑说:“不要说你这小小的按察使,就是内阁辅 臣我也拿得。不过今天得让你明白明白被抓的原因,告诉你吧,锦衣卫指挥使纪纲大人在皇上面前把你参下来了,你竟敢公然缉拿万岁爷派出的锦衣卫缉事官员,强 抢万岁圣谕,分明图谋反叛。幸亏苍天有眼,许千户在狱中被典狱官员放出,已经在你前头进京了。现在人证俱在,你还有什么话讲?”周新此刻才知道,那许应先 居然又从涿州狱中逃脱了。

他暗暗埋怨自己过于自信,竟被许应先抢在前面恶人先告状,误了大事。他也料到,此番被拿进京,恐怕就难以生还了,想到这里,他反而镇定下来,对旗校 们说:“许应先诬陷朝廷大臣,罪不容诛。我周新居官二十余载,一不欺君,二不傲上,三不贪赃,四不枉法,不怕到金殿面君,尔等不必缉拿,我随你们一起进京 就是了。”为首的旗校说:“说得好轻巧,我等出京之时,受锦衣卫之托,要替许千户出口恶气,少不得要委屈你了。”说罢对站在两侧的旗校说:“还不给我 打!”两侧的打手听见号令,早拿出藏在腰间的棍棒,没头没脑,向周新打去。这宫廷御用旗校别的本领没有,论打人行刑,却个个十分凶狠,可叹周新一介清官, 只半袋烟工夫就被打得皮开肉绽,体无完肤了。

按照明初的惯例,凡属皇上亲自下旨缉拿的官员,品级在四品以上的,要由皇帝亲自审理定罪。所以周新被逮京后,并没有下到由锦衣卫掌管的诏狱里,而是 直接押进宫去面君。昨天晚上,锦衣卫指挥使纪纲进宫禀报机密大事时,告诉朱棣,他派往浙江的千户许应先,已经侦察到朱允炆的线索,正在深入追查,不想被浙 江按察使周新凭空抓走,无理监押,以至眼睁睁看着朱允炆又潜逃了。许应先为禀报朱允炆的消息,从杭州逃出,又被周新追到涿县二次缉拿。锦衣卫经过缉查,发 现周新本是洪武年间的旧臣,对朱允炆素有依恋之情,平日也有为朱允炆鸣不平的言辞。这次无理缉拿许应先,实在是为了保护朱允炆,意在谋反朝廷。朱棣得讯勃 然大怒,因为他一向把抓捕朱允炆当做本朝最大的事情,听说周新把朱允炆放跑了,岂能不生气?他历来对纪纲百般信赖,那里还去分辨纪纲的话是真是假?当即发 下圣谕,火速逮周新进京问罪。下午申时,内侍报告周新已被押逮进宫,朱棣立即传谕,在太液池西边的兴圣宫审问钦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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