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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正麻城“杀妻”案(6)

时间已是盛夏,麻城西关外稻田旺盛,茶林丰美,丽日高悬,白云轻荡,一副恬淡的农家景象。涂如松多日在狱中囚禁,今天又见到了这大好景致,心境分外 悲怆,他知道自已再也看不了几天这家乡的美景了,一种将死前分外惜生的情感油然而起,心中默念:“母亲大人,孩儿不孝,就要别您远行了,愿苍天佑您老人家 安康吧!”想到这里,两行热泪已夺眶而出。

城西的坟地乃是贫困人家的乱葬岗子,荒冢累累,青草芃芃,一派凄凉景象,衙役们让涂如松指出埋血衣的所在,如松眼花缭乱,不知往哪里指合适。凶狠的 班头已经不耐烦了,抡动皮鞭迎头就抽,如松脸上立即凸起了两道血印,无奈之下信手指着一处高坟,说:“就在这里。”衙役们立即挖掘,但掘了数尺深,只发现 了几片枯木。原来这座坟年数已久,连棺木都烂没了。衙役们大怒,乱鞭齐向如松抽来,如松哀求道:“只因夜间掩埋,慌乱中没有分辨仔细,且容我再找一找。” 衙役们索性把他从囚车上拽下来,硬拉着他乱坟中穿行,如松步履艰难,趔趔趄趄地挪动着脚步,刑伤崩裂,痛楚钻心,实在不能走了,只好指着另一个小坟包说: “是这个。”衙役们七手八脚把坟扒开,却掘出了一个长髯巨足的中年男尸,一个个连喊“晦气”,少不得又拿如松出气。如松只得再胡乱指示一处,挖开后倒是看 见一具女尸,但头发已经斑白;分明是一位年逾花甲的老太太。这样整整一天,在坟地里乱转,扒了十几座无主荒坟,也没有发现什么血衣和头发,涂如松身上却又 增添了无数道鞭痕。

第二天、第三天接着扒坟,衙役们干得累了,索性召来三十余名民夫帮助挖掘。但挖来挖去,把墓场内近百座无主坟都掀了一遍,依然一无所获。麻城百姓见新任县太爷上任后不干别的,专扒荒坟,感到又可气又可笑,背地里送了高仁杰一个外号叫“高扒坟”。

高仁杰等了三天,只等回一句回复“没有血衣”,不觉大怒,又给涂如松施了一遍“铁链缠身”,烧得如松体无完肤,死去活来。如松遭此毒刑,就连高仁杰 带来的审案人役也有人看不下去了。一位良心未泯的衙役,偷偷地跑到如松家里,把如松的近况全部诉说了一遍,嘱咐涂家赶快想办法。如松的母亲闻听后心如刀 割,她实在不忍让儿子在这种求死不得的状况下继续遭受酷刑了,就偷偷地剪掉了自己的头发凑成一束,又央求李献宗的妻子割破了左臂,以鲜血染红了一套衣裙, 派心腹家人把头发与血衣埋在一个显眼的地方,再以探监的名进入监狱,把埋藏的地点告诉了如松。如松得到了这个给自己定罪提供依据的消息,竟激动得一宿没有 入睡。第二天不等衙役们催促,就主动地说:“经过一夜苦思冥想,想起了埋血衣、头发的地点。”衙役们拖着他来到城西,不费劲就起出了血衣和头发。一切证据 都齐全了,高仁杰有恃无恐地写了一道结案呈文,涂如松被判斩刑,汤应求、李献宗都拟绞罪。为了尽快定案,他下令连夜将呈文报到黄州府,他相信黄州府的批复 用不了几天就能回来,自己精心构思的全部计划,只待批文一到,就可以全部落实了。

黄州府知府蒋嘉年,是从刑部员外郎转迁出京的四品正衔官员。十余年来,他先后在安徽、福建做官,颇有政声。三年前由福建调往黄州任职,到任后兴修水 利,传播诗书,鼓励耕桑,很做出了一些业绩。接到高仁杰报来的涂如松案,他知道这是总督大人亲自过问的案子,不敢怠慢,立即审阅。初阅之后觉得人证物证都 十分齐全,更兼在这以前他已听说过麻城知县受贿的消息,所以准备按程序转呈巡抚。正待写批文,忽然又看到了案卷之中夹着广济仵作薛无极的验尸单,随手拿过 来一看就发现了破绽。薛无极写道女尸是被重击肋部而死,但根据蒋嘉年多年的经验,肋部受伤纵使肋骨折断,也不致身死。从这个疑点出发,他仔细重阅了呈文, 才注意到麻城仵作李荣已被刑讯而亡,而李荣验尸的结果又与薛无极截然相反。对于李荣,蒋嘉年比较了解的,过去黄州府出过几桩疑案,都是调李荣前来验尸后剖 析清楚的。李荣那严谨的作风,精湛的验尸手法,都给蒋知府留下过深刻的印象,说李荣故意把女尸断为男尸实在令人难以置信。而李荣的验尸报单又根本没有收进 案卷。为了慎重起见,蒋嘉年特地召请了几名刑房书吏,都是黄州府的老人,耳目灵通,经他们把麻城县最近发生的事一说,蒋嘉年已经准确地判断出案中有隐情 了。身为一府之长,岂能容这样荒唐的假案锻炼成真?蒋嘉年决定亲自过问此案,他暗中调了四个县的领班仵作,趁高仁杰不备之机,突然来到麻城,下令复验河滩 上的无名尸。高仁杰没想到蒋嘉年会使出这一招,只得派薛无极陪同,自己亲自引路,来到埋尸场所,把已腐烂的尸体再次扒了出来。

听说府台大人亲率四县倚作前来复验尸体,麻城县又是一阵轰动。验尸现场人流如涌,连临近的河南、安徽两省都有好奇的人赶来观看。由于人多,现场被堵 塞得风雨不透,蒋嘉年特别通知当地八旗驻军,派出了一百多名兵丁,维持秩序。这时最紧张的是高仁杰,而最害怕的则是薛无极,他心中明白,只要尸体一暴露出 来,自己所填的尸单就会被彻底推翻。但是他也怀着一线希望,因为杨同范告诉他,已经派人分头给参加验尸的四位仵作送去了礼物,如果送礼奏效,也许还能维持 原结论。但到底结果如何,就只听几位仵作的一句话了。尸体再次被抬了出来,围观的人群中,伸长脖子观看的,拼命往前边拥挤的,爬到树顶上居高临下的,一片騷动。 弹压军丁手拉着手,围成一道人墙,不允许围观者靠近。四位仵作,一齐走到尸体旁边,掀开尸布,仔细察看,只见他们一会儿用铜尺量量长度,一会儿用针探探尸 身,又拿出了两把锋利的小刀,把肋部剖开验看,足有半个时辰,四位仵作才放下工具交头接耳地议论了一番,然后示意请薛无极过来。薛无极此刻心中好似悬着十 五个吊桶——七上八下,惶惶不安地走到尸身前。那位仵作中一位领头的老先生,用深沉的目光扫了薛无极一下说:“薛仵作,你说尸体是男是女?”薛无极极力想 从老仵作的眼神中察出他的深意来,但他那眼光深沉得有如大海,叫人摸不透深浅,只得嚅嚅地说:“我看是女尸。”老先生点了点头,又问:“因何致死?”“右 肋被重物击伤而亡。”老先生又点子点头,嘴角露出一丝微笑说:“薛仵作果然高明。”薛无极不知他这话是真是假,只得敷衍道:“老先生过奖了。”谁知那位老 先生却陡地收敛了笑容,说:“如果不是呢?”薛无极一惊,但很快镇定下来说:“几位上差是何意见?”老先生还没开口,早有一位性急的仵作走过来说:“这明 明是一具男童之尸,肋骨没有一根折断,身上也并没有半点伤痕,你怎么会做出如此荒谬的结论来?”薛无极一时面红耳赤,张着大嘴说不出一句话来了。蒋嘉年止 住騷动的人群,对高仁杰说:“高大人,你说这是怎么回事?”高仁杰站起来说:“想必是尸身被人掉换过了。”蒋嘉年一阵冷笑说:“大案已被你裁定,掉换一具 腐尸有什么用处,何况此处乃通衢大路,公开挖坟换尸谈何容易?高大人实在多疑了。”高仁杰却坚持尸身被换,声嘶力竭地要追查换尸人,蒋嘉年碍于高仁杰是总 督特派的官员,不便当从斥责,只好说:“且回衙再议吧!”

事情十分凑巧,就在蒋嘉年回到县衙不久,又降下了一场暴雨。这场雨来得凶猛,直倾泄了一天才收住云头。夏天的猛雨,最易汇成山洪,大别山上洪水咆 哮,冲决了堤堰,冲走了树木,举河上下顿时波浪涛天,那停放在河滩上的男尸,也被大水冲得无影无踪,高仁杰得讯后大喜,一口咬定原验尸体是女尸,并将详文 越过府台和巡抚,直接报到了总督台下。

迈柱最近得到了一对造型精致的宣德铜炉。这位喜欢古董的总督,天天都要在摆着宣德炉的书案前徘徊踯躇一阵,鉴赏这对古色古香的宝物。当他得知这又是 麻城代理县令高仁杰敬献的时,对高仁杰的印象就更好了。他暗自欣赏自己提拔了一个既能干又知道孝敬自己的得力属员,继而又想到高仁杰正在审理轰动了全省的 涂如松杀妻案,不知结果如何了。正在这时,签押房内送进了一大叠呈报公文,迈柱一件件地翻了翻,却发现高仁杰审案的呈文也夹在其中,于是他把其他案卷都推 在一边,只拿过高仁杰的呈文翻阅起来。按照清代报文的程序,这种涉及数条人命的大案,必须由县、府、省三级核查后,才能呈报到总督衙门,然后由总督用印转 呈刑部。而高仁杰的呈文跨过了府、省两级,理应驳回,令他按级呈送。但迈柱一心提拔高仁杰,竟然连程序也不顾了,当即用印并以加急形式送刑部核准,这样汤 应求、涂如松等人的被杀被绞就只是个早晚的事了。发走了呈文后迈柱又给黄州知府蒋嘉年写了一封信,通知他将汤应求拘押待审,至于麻城县令,则委托蒋嘉年在 得力的候补人员中选择一名,以免麻城无人治理。迈柱的意思很明白,就是要通过蒋嘉年的手将高仁杰提拔起来,免得自己遭受物议。但是迈柱怎么也不会想到,那 位蒋知府竟采取了个故意装糊涂的办法,把麻城知县的空缺委派了一个名叫陈鼎的孝廉,而高仁杰仍被送回广济当他的代理县令去了。

总督批准了高仁杰呈文的消息,只一天功夫就传遍了麻城县。合城民众都知道涂如松冤枉,尤其是对汤应求这位公正廉洁的县令无端被诬告更感到义愤慎膺, 县内一些乡绅和主持正义的秀才、孝廉,联名写了一道辩冤状,派人直送京城。百姓们则三三两两或去黄州府叩请知府大人出来说话,或去武昌找巡抚吴应菜告状。 也不有少人自动备了酒饭、衣物送到麻城狱中,表示对汤应求、涂如松等人的同情。但是尽管民议鼎沸,可由于杨氏始终没有下落,拿不出可靠的证据推翻原议,这 个冤狱也就算是彻底铸定了。

被蒋嘉年特意选拔的新任麻城县县令陈鼎今年二十八岁。为人秉性公正,敢做敢为,深受蒋嘉年赏识。他来到麻城后不到十天,就接到数十件替汤应求、涂如 松鸣冤的状纸。其实,就是没有这些鸣冤状,他也洞悉这内中的冤情。但是定案结论是总督大人亲自批准的,而能够直接作为推翻原案的铁证——举河河滩上的无名 尸,又早已被山洪冲走了。在没有查到杨氏下落以前,谁也无法否定这桩大冤狱。陈鼎对此感到十分为难。他知道蒋知府从一大群候补人员中把自己推举上来,就是 希望自己能够主持公道,替被诬人洗清冤枉,并且惩治真正的罪人。他也知道高仁杰心狠手辣,又有总督做靠山,要想推翻他断的案,就必须拿出足够的证据。所 以,尽管下面民声鼎沸,他却始终不动声色,暗中却在调动一切力量,查访杨氏的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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