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麻城“杀妻”案(8)
湖北巡抚吴应菜,在三天之后,就接到了由黄州府转呈上来的审理详文,他仔细审视了各个环节,觉得没有什么疏漏了,就写了一道奏疏,直接送给雍正皇 帝,同时抄录一份副件送总督衙门备案,本来这个案子审到这个程度就算结束了,谁知由于迈柱护短,杨同范奸狡,又掀起了一场新的风波。
这场新的风波,是从总督衙门掀起的。迈柱没有想到,陈鼎竟然在两天时间里就找到了杨氏,把自己亲手批准的案子掀了个底朝天。他也没有想到,一向小心 谨慎的吴应荣,竟不和自己商量,就给皇上写了奏疏。这样,自己在民众之间和在皇帝面前的脸就都丢尽了。偏偏在这个时候,刑部对原判的勾决文书也回来了,一 切依高仁杰审理的原议,着即刻将涂如松、汤应求、李献宗处决。这真使迈柱如同哑巴吃了黄连,有苦说不出来。无奈之下,只得又写了一道奏章,奏明案情出了新 情节,请求缓处涂如松等人的死刑。奏折上去后,迈柱反复思忖,觉得如果把整个案子彻底推翻,实在有损自己的声誉,而不推翻又实在无法自圆其说。寻思良苦, 也没有想出一个好办法,只好与那位多次代高仁杰送礼的幕僚密议。幕僚似乎早就胸有成竹,不加思索就出了一个令人意料不到的主意,迈柱越听越觉得有理,点头 应允,让幕僚下去照计行事。
麻城县的监狱,本来就不甚严谨,特别是女囚牢房,平日里只有几名女牢子轮流看守,狱门的钥匙就挂在值房的墙上,只要进得牢房,就能拿走。最近几天由 于杨氏被拘押在这里,知县下令换了两位男牢子把门,表面上是严了一些,但卖际上男牢子不便陪同探监者进入女囚房,反而给探监者提供了串供的条件。农历七月 中,正是天气炎热的时候,牢门紧闭着,透不进一点风来。值班的男牢子嫌热,搬了一把竹椅,坐在牢门外乘凉。这时来了两位衣著华丽的青年女子,自称是涂如松 家的使女,奉老夫人之命来探望主母。牢子检查了他们带来的东西,发现只有几件绸衣和食物。为防止有人下毒,牢子把食物全都扣下了,只将衣物交来人送进去, 两位使女千恩万谢进了牢门。
杨氏想不到会有人来看她,而这两位来人都十分面生,似乎从来没见过。刚要发问,来者已用手势制止住了她。杨氏有点不知所措了,来者却开门见山地说: “我们是来救你的,你说你是要死,还是要活?”杨氏一下子被问愣了,只好说:“我要活,我要出去。”来者说:“可是你已在大堂上承认自己是涂如松的妻子 了。按王法你有陷夫致死之罪,秋后就要凌迟处死。”杨氏大惊,连声求救,来者说:“事到如今,你只有翻供,不承认是涂如松妻,而以娼妓自认,只说是杨同范 将你接进家中与你姘居。这样,最多只能判一个取保释放,还可由官家替你择婿,你如果愿意回涂家,我们可以输通关节,将你判给涂如松为妻,两全齐美,你看如 何?”杨氏说:“官家难道能够相信?”来者说:“只要你一口咬定,杨生员那里自有办法。”杨氏唯恐真的给自己判个凌迟罪,又听说杨生员有办法救自己,遂深 信不疑,点头应允。两位探监者又帮助她编造了一套应付审讯的假话,直到杨氏能背下来了,才悄悄地离去。
巡抚吴应棻十分关心麻城杀妻案的处理情况,他想:给皇帝的奏疏已经抄送了总督大人,为什么迟迟不见回音?为了促使案情早日真相大白,他又给迈柱写了 一封信,恳切地请迈柱公开出来推翻原案,以维持公道。谁知迈柱根本不予理会,吴应棻有些急躁了,就行文陈鼎,让他不必再等总督的批文,抓紧把来龙去脉搞清 楚,由巡抚衙门直接报刑部。这道行文还没发出,麻城县却送来了紧急报呈。杨同范在狱中指出杨氏并非涂如松的妻子,而是一名娼妓,自己承担了以生员身份私纳 娼妓之罪,请求处分。而杨氏也同时推翻了自己是涂如松妻子的原供,只以暗娼自认。杨五荣当堂证明杨氏并不是自己的姐姐。这样一来,陈鼎审定的结论又全部被 推翻了。吴应棻不由大怒,他知道这准是有人从中插手,使杨同范等人暗中串了供,正准备再禀报总督,请求督抚共审,偏偏总督衙门又送来了一道行文。打开一 看,却是迈柱给雍正的奏章抄件,奏章中把最近审讯情况说得一清二楚,请求仍按高仁杰的原判结案。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吴应棻才明白,原来插手的人正是总督 自己。想想迈柱身为封疆大吏,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颠倒黑白,实在令人发指,义愤之下,他再也不顾督抚之间的关系,也写了道针锋相对的奏折,弹劾迈柱任用 酷吏,伪造证据,妄杀良民。
北京城西北的圆明园,是雍正皇帝晚年处理政务、生活起居的地方。园内的“九州清宴”殿四面环湖,殿宇轲峨,气势分外磅礴。目今正是七月下旬,大殿四 周支汊纵横的河道里,长满了睡莲,那浮萍般的绿叶遮满了水面。黄色、白色的花朵偷偷地藏在莲叶之间,把茁壮的花蕾挺出叶外,清风徐过,一阵阵浓郁的花香, 伴随着莲叶上散发出来的清凉之气,无声地透过了窗扉,把大殿内的空气洗得异常清新。雍正皇帝坐在临窗的龙案前,正费力地分析着湖北省总督、巡抚两位封疆大 吏送上来的两道针锋相对的奏折。他依稀记得自己在一个多月前,曾朱批过刑部呈送的死罪犯人名单,其中好像有一位知县。今天,湖广总督迈柱的奏折又提到了这 件事。雍正不明白,为什么已经批过的案子迈柱还要旧事重提,但是当他读过湖北巡抚吴应菜的奏折就全明白了。原来是督、抚不和,互相借故弹劾。但是在一个轰 动湖北的大案电总督说有人杀了人,巡抚却说这个人没杀人,到底谁说得对?总不能是两个人都对吧?雍正是个较认真的皇帝,他反复对照了两道奏折,却发现督、 抚二人都拿出了十分确凿的证据,如果想从奏折中分辨出孰是孰非来,那简直是不可能的。而这个案子涉及了一位知府、两名知县,还有一大批七品以下的小官吏, 如果不明确地剖析清楚,必然会使湖北局势为之震荡。为此雍正整个一个上午也没离开御座,准备传膳的小太监悄悄地进来了几次,见皇帝伏案沉思,始终没敢去惊 动他。
时间已过正午,陽光斜射在大殿前那茂盛的大树上,残余的光芒斑斑驳驳地挤过窗棂,给龙案上洒下了几点散乱的光环。雍正感到有点疲倦了,不觉站起身, 倒背着双手缓缓地踱起步来。走了一会儿,仍然理不顺头脑中紊乱的思绪,索性站到门前,信手拉动了卷帘用的丝绳。低垂着的竹帘被徐徐拉了起来,远山近水、碧 树奇花一齐展现在眼前,东面绿树丝中露出了“天地一家春”玲珑秀逸的瓦顶,西面曲廊回转的尽头,兀然屹立着雕栋画梁的清晖阁。殿前的湖水绿得发蓝,远山、 近阁,连同婆娑的树影,那么清晰地倒映在水中,使这寂静的殿堂如同蓬莱仙境一般。雍正被这美景陶醉了,心境也变得轻松了一些,他深深地吸了两口带着荷香的 空气,走回龙案,提起了朱笔,他要知道这案情的真相,他要仔细鉴查迈柱和吴应菜谁是谁非,他要从彻底断清这一众目暌睽的奇案中换取民心。他认真思索了一会 儿,才笔走龙蛇地写道:“迈柱、吴应菜即刻解除现职,内调京师另行委任,特简户部尚书史贻直暂督湖广,委派两省各司官员,会审涂如松杀妻案,限两个月将结 果直报大内。”写罢,他似乎卸下了一付重担,长长地舒出了一口气,才向殿外走去。
户部尚书史贻直,接到上谕后,只用四天功夫就赶到了武昌镇。多年的官场经验,使他知道在这个节骨眼上,找任何一方面的人了解情况,都可能带有自己的 主观臆测成分,而要想从针锋相对的两种意见中得出一个正确结论,就只有首先全面熟悉各方面的细节情况。因此,他到任后并没有像其他总督那样,今天传藩台, 明天传臬司,而是悄悄地躲在一间幽静的小房子里,仔仔细细地看了三天案卷。凭着丰富的阅历,很快发现了案卷中的漏洞。首先,在做为物证的一束头发中,他发 现有几根斑白的银丝,而案卷中说被杀的杨氏是一位二十四岁、十分姣美的少妇,二十四岁的人怎会生出白发?他对头发是否剪白杨氏发生了怀疑。继而细审血衣, 又找出了破绽。从血衣的质料看,经纬网络完整,好像并没有在土里埋过多长时间,但从案卷看,它又分明是被掩埋了一年有余。麻城地区本来多雨,血衣埋得又很 浅,一年之间竟没有沤坏一点,岂非咄咄怪事?有了这些疑点,史尚书开始接触有关人员了。他先悄悄地派人将涂如松的老母请来。刚一见面,就发现这位六十开外 的老妇人,头上缠着一块绸巾。七月炎夏,骄陽似火,她头上包着绸巾,显然是为护住头发上的缺陷,史尚书故意从头发谈起,只三言五语就触动了涂母的伤怀,她 伸手将绸巾摘掉,露出了被剪的头发。史尚书自然明白了,好言劝慰以后,老人又说出了书吏李献宗之妻剜臂染血衣之事,史尚书一一牢记。送走了涂母,他并不急 于召两省大员会审,却悄悄地把几名从刑部借来的缉事能手派往河滩附近,暗中寻访一名在二年前死亡的男童。三天以后,就查得了实信,举河岸边富户黄得功,有 一个十分聪明的书僮,两年前得急病而亡,黄得功把他草草埋葬在河滩上了,不想由于埋得浅,被野狗扒了出来。地保发现后曾传人去认尸,当时黄得功去武昌经 商,没有赶上。等他回来后,书僮尸体已被高仁杰断为女尸,黄得功怕得罪新任知县,一直不敢声张,但心里却暗暗好笑。不想这次史尚书派来的差役,偏要寻根问 底,找到黄得功头上询问书僮死后的埋葬场所,黄得功才将真相讲了出来。
史贻直把这些查得实实在在的证据拼集在一起,认为审理此案已经有了充分把握。这才打开辕门,连日传见两省官员,自藩台、臬台乃至道员、县令,凡认为 与此案有关的,他都一律详细询问,特别认真地听取了蒋嘉年、陈鼎、高仁杰、汤应求的意见。几家的谈话一经对照,真伪已经泾渭分明,史贻直决定按皇帝的谕 令,在八月初六正式汇同藩臬两司、省、府。县三级官员审定这桩拖了一年多的疑案。
两省官员会审,在湖北省算是头号新闻了,开审那天,武昌镇上万头攒动。那些听审的乡邻、百姓,有的从百里以外赶到省府听候信息,有的甚至是从河南、 安徽特地来看热闹的。总督衙门前,警卫森严,三步一卒,五步一岗,还有一队队的巡逻兵丁来回游动着维持秩序。所有人犯、证人、当事人都被按次序传进大堂。 只听得大堂之中不时传来惊堂木响,主审官员严厉的斥责声不绝于耳。审讯从早晨卯正时刻起,直延续到日落西山。黄昏之前,晚霞染红了西面的天空,总督辕门被 打开了,一位银髯飘洒的老幕僚出现在辕门前,手里拿着一张刚刚抄写好的审判文告。围在辕门前的观众,唯恐自己看不见文告的内容,拼命往前拥挤,弹压的军丁 只好抬来几条木栅栏,挡住蜂拥的观众。审判文告很快被贴好了,白色的宣纸上,写着审理结果:“涂如松系无辜良民,被诬下狱,历尽苦刑,着即刻释放归家;汤 应求执法公允,清正廉明,仍复七品功名,留任麻城;李献宗奉公守法,堪称良吏,升任麻城典史;李荣执法拒贿,忠直刚正,为公殉身,着在全省表彰,以县令礼 厚葬;新任麻城令陈鼎,断案公允,主持正义,着调离麻城,升任黄州府。高仁杰居心险恶,伪造证据,重刑逼供,致伤人命,着即革去功名,收监候审;杨同范、 杨五荣通伙作弊,行贿伪证,诬陷本官,私藏民女,罪不容诛,拟判斩罪,候秋后行刑;杨氏私逃,与人通奸,败坏风纪,着发往边疆苦役终身;仵作薛无极,受贿 伪证,致死人命,与杨同范、杨五荣同时处斩;无赖赵当儿贪图钱财,无中生有,诬陷良民,杖责四十棍,发配黑龙江充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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