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糊感觉真豪情
我生长在一个大家族里,仅父亲一辈儿就有哥儿八个,我的三叔,是七个叔叔里最少言寡语的一个,但他很内秀,除了能做一手漂亮的农活外,他还是半个兽医,认些字,时常帮爷爷理财记帐。
三叔的身边有三个宝贝。一条从不离身的小黑狗,三叔为它取名“小青”,还有一匹菊花青马,三叔称它为“大青”,还有一支三叔不离身的箫。每次三叔出门,必得骑大青,牵小青。如果大青不在身边,他宁可步行数十里,也不骑别的马。
三叔对小青和大青的喜爱,往往超过我们。他常憨声憨气地说“人可以自己照看自己,可牲畜不行,没有人管,就活不了。”由于三婶不能生育,三叔膝下无儿无女,他十分苦闷。虽然家族里人口众多,也排解不了他的寂寞。大概就是由于这个原因,他总是很孤僻,用爷爷的话说,“老三独静”。
一年冬季,一个大雪纷飞的夜晚,三叔骑着大青出去找失落的散马,在回家的路上,天气突然变脸,西风大作,气温骤降。三叔的脚冻麻了,从马上摔下来,他用了两袋烟功夫,也没有爬上马背,冻昏在雪地上。小青急了,它飞快地跑回家。这时家里的大门已上栓,小青急得越墙而过,在院子里大叫。爷爷被吵醒后,才知道是三叔没有回来。当家人找到三叔时,他已失去了知觉。大家把三叔抬回来,救活了三叔。
这件事过后,他们仨儿更亲热了,三叔干脆就把大青牵到了屋里,小青也毫不客气地成了“炕上宾”。
土地革命时,三叔最喜爱的大青被东屯的老顾家分去,没到一年,大青就在老顾家变得骨瘦如柴,要被卖到“汤锅”换酒钱。三叔听到信儿后,急了,他用了全年的口粮,两担苞米换回了大青,领到家里,像伺候孩子一样悉心照料。
又是几年过去了,三叔和他的伙伴都老了。有人劝他,你的大青和小青已经没有用了,赶快换掉吧。三叔不同意,他说,“东西,是新的好,可朋友是老的亲,老的有感情,知情知义,他们俩救过我的命,我不能看他们现在不中用,就不要他们了......
入冬后,三叔就病倒了,也可能是因为三婶先他而去所致。他常常不吃不喝,打起点精神时,不是抽烟就是吹箫。
三叔过世的那天晚上,二叔把我们召集到三叔的屋里,小青趴在他的身边。三叔看看我们,把大姐叫到身边,断断续续地说:“英子,我不行了,要走了。我这辈子虽说没儿没女,可也是侄儿侄女满堂。我没什么记挂的事,就是有一件事求你,我死了,不用费心张罗,你们把我放在爬犁上,让大青拉着,它拉到哪,你们就把我埋到哪”。
出殡那一天,我们和二叔一起,把三叔放在爬犁上,套上大青,出了院子。我们按照三叔的遗愿,放开缰绳,让马自由走。
一出屯子,大青就不愿朝前走了,总是回头看,二叔不断地吆喝它,它也不情愿,二叔狠下心,用鞭子抽它几下,它才慢腾腾地向东甸子走去。一路上,它总是回头,不知在寻找什么东西。
来到东甸子小狼山,它就再也不肯向前走了。我们一下子惊住了,这儿不就是三叔平时最常来的地方吗?
我们默默地将三叔葬在这块他生前喜爱的土地上,心里难过极了。我们跪下给三叔磕过头后,就开始按乡下的风俗给三叔烧纸。冬天的原野,不时地卷起一阵阵西北风,愈刮愈烈,我们点燃的纸,烧的哧哧作响,火借风势,将周围的蒿草点燃,溅起一人多高的火苗。透过火光,只见大青站在一旁一动不动。二叔一边扑火,一边用力去推大青,让它离开火场,它也不肯动。当我们把火扑灭,再看大青时,它已变成了一匹秃马,身上的鬃毛被火烧得精光,发出一股毛膻味。
我们在回家的路上,天已经快黑了,家人的心情都十分沉重。当我们正要走进蒿草丛中的小道时,小青突然像想起了什么,大叫起来,掉过头就向东甸子跑去。大青也明显不安起来,挣着缰绳要跟着跑,二叔紧紧地拽着缰绳不放。大青激怒了,它竖起前踢扒着二叔,二叔一松手,它拖着空爬犁,朝小青追去。不一会儿,就见大青撵上了小青,它俩一前一后,在空旷的原野上向前飞奔。我们站在路边,等了好久,也不见它俩回来。二叔说,回去吧,看样子它们一时半会回不来。
晚上,二叔没让大门上栓,怕小青和大青回来进不了院。
一连几天,它们俩都没回来。三天后,我们给三叔圆坟时,看见小青和大青一动不动地趴在三叔的坟头守候着。看到我们来时,小青站起来,向我们不停地叫着,然后就围着坟头绕了一圈又一圈,足有三袋烟的工夫。八叔说,不要理它,这狗可能是疯了。我们离开坟地时,它俩还在那儿一动不动地守着......
七年过后,我们给三叔烧七周年时,在三叔的坟头看到一堆已经风化了的白骨,那是马和狗的骨头。二叔弯下腰拾了几块,拿在手里,看了半天,长长叹了一口气后,让我们在三叔的坟旁另挖了一个坑,然后他深情地说,就让他们合葬在一起吧,让他们永远做个伴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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