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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再谈钻石矿

下午,当大家列队进人悬挂着冬青的教室时,萨拉是领头。铭钦女士穿着自己最华丽的丝绸裙 装,用手领着她。一名男仆捧着装那个“最后的洋娃娃”的匣子跟随着,一名女仆捧着第二只礼匣,而贝基捧着第三只走在队列的最后,围着一条干净的围裙,戴着 顶新帽子。萨拉宁愿像往常那样进人教室,但是铭钦女士打发人把她叫到自己的起坐间,面谈了一次,提出了她的意图。

“这不是个寻常的场合,”她说。“我不想把它当做寻常的对待。”

于是萨拉就这样堂堂皇皇地被领进教室,她一进来,大女孩们都瞪着她,彼此碰碰胳膊肘,而小女孩们开始在座位上欢快地蠕动着身子,使萨拉感到一阵羞怯。

“安静,年轻的小姐们!”铭钦女士冲着掀起的一阵叽叽咕咕声说。“詹姆斯,把匣子放在桌子上,打开盖子。埃玛,把你拿的放在椅子上。贝基!”声音突然严厉起来。

贝基兴奋得完全忘乎所以,正对洛蒂咧嘴笑着,而洛蒂正扭动着身子,兴高采烈地期待着。那指责的话音把贝基吓了一跳,差点儿把匣子掉在地上,她害怕了,连忙屈膝行礼道歉,动作是那样滑稽,惹得拉维尼娅和杰西噗嗤地笑出来。

“你的地位不能对年轻小姐望,”铭钦女士说。“你忘记了自己的身份。把你拿的匣子放下。”

贝基警觉地赶紧从命,慌忙退到门边。

“你们可以走了,”铭钦女士说,挥手向仆人们示意。

贝基恭敬地跨到一边,让那些地位高的仆人先走出去。她情不自禁地向桌上的那只匣子投去渴望的一瞥。从薄包装纸的折痕间隐约可看到用蓝色缎子做的什么东西。

“如果允许的话,铭钦女士,”萨拉突然说,“贝基是不是可以留下来?”

这是个大胆的行为。铭钦女士给弄得慌了神儿,身子不自觉地轻跳了一下。她随即把眼镜向上一推,忐忑不安地注视着她这可供炫耀的学生。

“贝基!”她大喝一声。“我最亲爱的萨拉!”

萨拉向她走近一步。

“我要她,因为我知道她喜欢看那些礼品,”萨拉解释说。“你知道,她也是个小姑娘。”

铭钦女士感到恼火。她看看这一个又看看那一个。

“我亲爱的萨拉,”她说,“贝基是厨房使女,而厨房使女——呢——不好算小姑娘。”

她确实从来也没有这样想过。厨房使女无非是搬煤箱和生火炉的机器罢了。

“可是贝基是个小姑娘,”萨拉说。“我还知道在这儿她能够自得其乐。请让她留下吧——因为这是我的生日啊。”

铭钦女士很威严地回答:

“你既然请求把这作为生日的优待——她可以留下。丽贝卡(这是贝基的本名,贝基为爱称),去谢谢萨拉小姐的好意。”

贝基已向房角退缩,心情欣喜而又不安,正揉弄着她的围裙边儿。现在她走向前来,连连屈膝行礼,萨拉的眼睛同她的眼睛之间交流着一道理解的友谊之光,同时她的话语磕磕巴巴地倾吐出来。

“哦,如果你允许,小姐!我多么感激你,小姐!我真想看那洋娃娃,小姐,真是这样。谢谢你,小姐。也谢谢你,太太,”——转过身子惶恐地对铭钦女士行屈膝礼——“为了你准许我这样冒昧。”

铭钦女士再次挥手―这一次是挥向房门近处的那个屋角。

“去,站在那儿,”她命令道。“不许离小姐们太近。”

贝基咧嘴笑着,走向自己的位置。她不在乎把她打发到哪里,只要能幸运地留在房间里,而不是在这里进行着这些欢庆活动时呆在楼下厨房里。她甚至没注意到此时铭钦女士预先清了一下喉咙,表示又要讲话了。

“现在,小姐们,我有几句话要对你们讲,”她宣讲道。

“她就要做演讲了,”有个女孩子悄悄地说。“但愿已经讲完了。”

萨拉感到有点儿不自在。既然是为她举行庆祝会,大概这演讲是专为她而做的吧。站在教室里听人家针对你的事作演讲,实在不是什么好受的事儿。

“你们已经晓得了,小姐们;”演讲开始了——那可真是次演讲啊——“亲爱的萨拉今天十一岁了。”

“亲爱的萨拉!”拉维尼娅喃喃地说。

“你们这里有几位也十一岁了,但是萨拉的生日不同于其他小姑娘的生日。等她再大一些,她将成为一大笔财产的继承人,值得称道地使用这笔财产将是她的责任。”

“那些钻石矿,”杰西低声说,吃吃地笑着。萨拉没有听见这句话,但当她站在那里、用绿灰色的眼睛直勾勾地凝视着铭钦女士时,感到浑身发热。每当铭钦女士谈到钱时,萨拉不知怎的总感到自己一向恨她——当然啦,怀恨成年人是大不敬的事。

“当她亲爱的爸爸克 鲁上尉从印度把她带来委托我照管时,”演讲继续着,“他半开玩笑似地对我说:’恐怕她将来要发大财,铭钦女士。‘我的回答是:’她在我的培育院里所受的教 育,克鲁上尉,将给最大的财产增光。‘萨拉已经成为我最有教养的学生。她的法语和舞蹈是培育院的荣耀。她品行完美——这是你们称呼她萨拉公主的原因。她邀 请你们参加今天下午的庆祝会,以示亲善友好。我希望你们感谢她的慷慨。为了表示谢意,我希望你们一起高声说:’谢谢你,萨拉!‘”

整个教室的人都站了起来,就像萨拉记得很清楚的那个早晨所做的一样。

“谢谢你,萨拉!”全体人员说,而必须指出的是洛蒂高兴得跳上跳下。萨拉一时显得有点害羞。她屈膝行了个礼——那是个非常出色的屈膝礼。

“谢谢你们来参加我的庆祝会,”她说。

“的确做得很漂亮,萨拉,”铭钦女士赞许地说。“这就是一位真正的公主当老百姓向她欢呼时所做的事。拉维尼娅!”——口气变得尖刻起来——“你刚才发出的声音极像哼鼻子声。如果你忌妒你的同学,我请求你用较像淑女的方式来表达你的感情。现在我要离开你们,你们自己玩儿吧。”

她飞快地走出房间,刹那间她在场时总有的那种缠住她们的魔力就给打破了。门几乎还没关上,个个座位就都空了。小女孩们从她们的座位上跳离或翻滚下来,大女孩们也刻不容缓地离开她们的座位。大家都冲向那些礼品匣子。萨拉这时已笑容满面地俯身向着其中的一只匣子。

“这些是书,我知道,”她说。

那些小一点的孩子发出一阵失望的营营声,而埃芒加德显得吃惊。

“你爸爸送书给你做生日礼物吗?”她叫道。“哼,他和我爸爸一样糟糕。别打开,萨拉。”

“我喜欢它们,”萨拉笑着说,但她转向那只最大的匣子。她取出那“最后一个洋娃娃”,她真是精美绝伦,使孩子们发出一片欢乐的赞叹声,竟然围过来仔细端详,乐得气都喘不过来。

“她几乎像洛蒂一样大,”有个孩子气喘吁吁地说。

洛蒂拍着手,跳来蹦去,吃吃地笑着。

“她的装束是为了上戏院去的,”拉维尼娅说。“她的外套里子是用貂皮做的。”

“啊!”埃芒加德窜上前来喊道,“她手里拿着看戏用的望远镜―是个蓝色镶金的。”

“她的衣箱在这儿,”萨拉说。“我们来打开它看看她的东西。”

萨拉在地板上坐下来,转动钥匙。孩子们挤在她的周围吵嚷,看她从箱中拿出一只只隔底盘,露出里面装的东西。教室里从来也没有这样喧嚣过。箱子里有花 边饰领、长统丝袜和手帕;有一只首饰匣,其中装着一串项链和一个冠状的头饰,看起来很像是用真钻石缀成的;有一件海豹皮长大衣,带皮手筒;有不少参加舞 会、出外散步和出客的服装;还有各种帽子、茶会服和扇子。甚至拉维尼娅和杰西也忘记了自己早已过了玩洋娃娃的年龄,高兴地大喊大叫,将这些东西拿起来细 看。

“假设,”萨拉说,她站在桌旁,把一顶黑色天鹅绒大帽子戴在那位拥有这些华丽衣饰、脸上永远挂着凝固笑容的主人头上,“假设她懂得人类的语言,会为受到仰慕而感到自豪。”

“你总是作假设,”拉维尼娅说,态度十分高傲。“我知道我是这样,”萨拉不动声色地回答。“我喜欢假设。没有什么能比假设更有意思的了。那简直就像是做神仙。如果你苦思冥想地假设什么事情,那它初以乎是真的了。”

“倘若你什么都有了,那么作假设就敢情很好,”拉维尼娅说。“你要是个住在亭子间里的乞丐,还能假设和假装是什么吗?”

萨拉停止整理那“最后的洋娃娃”的鸵鸟羽饰,显得若有所思。

“我相信我能,”她说。“如果一个人是乞丐,他就不得不总是假设和假装。但可能不容易做到。”

事后她常常想:多奇怪啊,就在她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偏巧就是在这一时刻——阿米莉亚小姐走进房来。

“萨拉,”她说,“你爸爸的律师巴罗先生前来拜访铭钦女士,由于她必须单独同巴罗先生谈话,而且已在她的客厅中摆好了茶点,你们最好现在都去入席,这样我姐姐就能在这教室中接见她的客人。”

茶点是任何时候都不会被轻视的,于是一双双眼睛都发亮了。阿米莉亚小姐把队列排好,由萨拉在她旁边带着头,她领着大家离开,撇下那“最后的洋娃娃”坐在一把椅子上,那一大套华丽服装散放在她的周围,各种礼服和外套挂在椅背上,一堆堆镶花边的衬裙躺在座位上。

贝基当然不能指望去分享茶点,她居然轻率地逗留片刻,欣赏这些美丽的东西——这可的确是轻率之举啊。

“回去干你的活儿,贝基,”阿米莉亚小姐虽然已经喊过她了,可她还是留了下来,崇敬地先拣起一只皮手筒,随后拣起一件外套,正当她站着羡慕地欣赏时,听到铭钦女士已走到门槛那里,想到自己这样随便一定会遭受责骂,不禁害怕起来,情急中贸然钻到桌子底下,桌布遮蔽了她。

铭钦女士进人房间,伴随着的是一位小个子绅士,面部轮廓分明,皮肤干枯,神情看上去很不安。必须说明,铭钦女士本人也显得很不安,她注视着那位干枯瘦小的绅士,脸上一副着恼、困惑的表情。

她端着架子僵硬地坐下来,挥挥手,指给他一把椅子。

“请坐下吧,巴罗先生,”她说。

巴罗先生没有立即坐下。那“最后的洋娃娃”以及她周围的衣物似乎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扶正眼镜,焦躁不满地看着它们。而那“最后的洋娃娃”却似乎一点儿也不在乎。她只是直挺挺地坐在那里,漠然地回望着他的注视。

“一百英镑,”巴罗先生直截了当地说。“全都是昂贵的料子,还是在巴黎一家服装店里做的。他花钱实在是够挥霍的,那年轻人啊。”

铭钦女士感到冒火。这话似乎是对她那最好顾主的毁谤,太放肆了。

即使律师也无权这样放肆啊。

“请原谅,巴罗先生,”她生硬地说。“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生日礼物,”巴罗先生说,还是带着那样挑剔的态度,“给一个十一岁的孩童!疯狂的奢侈,我这样认为。”

铭钦女士挺起胸脯,身子更僵硬了。

“克鲁上尉是个财主,”她说。“光是钻石矿一项

巴罗先生车转身子对着她。

“钻石矿!”他突然叫道。“一座也没有!从来就没有!”

铭钦女士竟从椅子上一跃而起。

“什么!”她喊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无论如何,”巴罗先生十分暴躁地回答,“要是从来也没有的话,情况怕要好得多。”

“没有钻石矿?”铭钦女士不禁喊道,抓住一把椅子的椅背,似乎感到一场美梦就要破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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