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再谈钻石矿(3)
“是的,”萨拉回答。“我爸爸死了。他没有给我留下钱。我是十分贫穷的。”
“你是个穷光蛋,”铭钦女士说,想到其中的全部含义,她的脾气就上来了。“看来你没有亲戚也没有家,没人来照料你。”
片刻之间,那瘦削苍白的小脸蛋抽搐着,可是她仍没说什么。
“你在盯着看什么?”铭钦女士厉声责问。“难道你就蠢得连话都听不懂了?我告诉你,你在这世界上是十分孤独的,没有人会为你做什么,除非我出于慈善心肠把你留下来。”
“我懂了,”萨拉回答,音调很低,还有一种声音,像是她咽下了从喉咙里涌上来的什么东西。“我懂了。”“那个洋娃娃,”铭钦女士喊道,指着那个安坐在近处的光彩夺目的生日礼物——“那个可笑的洋娃娃,还有她那一大套荒唐的奢侈品——我居然为她付了账单!”
萨拉向椅子这边转过头来。
“最后一个洋娃娃,”她说,“最后一个洋娃娃。”她哀伤的语音里包含着一种奇特的声音。
“最后一个洋娃娃,真是的!”铭钦女士说。“可那是我的,不是你的。你所有的东西都是我的。”
“那么,请你把她从我手边拿走,”萨拉说。“我不要她。”
如果她刚才曾掉泪呜咽并且显出害怕的样子,铭钦女士对她还可能有较大的耐心。她是个喜欢驾驭别人并作威作福的女人,当她望着萨拉那苍白、坚定的小脸,听到那高傲的小嗓音时,强烈地感到她的威风似乎遭到了蔑视。
“不要神气活现了,”她说。“这样做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你不再是一位公主。你的马车和矮种马将被打发走——你的女仆也要被解雇。你将穿上你最破旧、最普通的衣服——你的豪华服装不再适合你的身分了。你就像贝基一样——必须干活挣饭吃。”
使她感到惊异的是,这孩子的眼睛里闪出一丝淡淡的亮光——带着点儿宽慰的意味
“我可以干活吗?”她说。“如果我可以干活那就不太要紧了。我能做什么?”
“你可以做凡是吩咐你做的事,”这就是回答。“你是个机灵的孩子,学会干活很便当。如果你能派用场,我可以让你在这儿留下。你法语说得不错,可以帮助那些小点儿的孩子。”
“我可以吗?”萨拉惊呼道。“啊,请允许我吧!我知道我能教她们。我喜欢她们,她们也喜欢我。”
“不要胡扯什么谁喜欢你,”铭钦女士说。“你必须做更多的事情,不仅是教那些小家伙。你要跑腿儿听使唤,下厨房帮工,并打扫教室。如果你不能使我满意,就要被打发走。记住了。现在你走吧。”
萨拉看着她,静立了片刻。她幼小的心灵中正想着深藏的一些奇异的念头。随后她转身要离开房间。
“站住!”铭钦女士说。“你不想谢谢我吗?”
萨拉站住了,所有那些深藏的奇异的念头都涌上心头。
“为了什么?”她说。
“为了我对你的慈悲,”铭钦女士回答。“为了我仁慈地给了你一个家。”
萨拉向她迈了两三步。.她瘦小的胸膛上下起伏着,用一种奇异的、脱尽稚气的严厉口吻说:
“你并不慈悲。你并不慈悲,这儿也不是什么家。”说完她就转身奔出房间,铭钦女士来不及叫她站住或采取什么行动,只能愤怒地瞪着她的背影。
萨拉慢慢地走上楼去,可是还喘着气,一臂紧搂着埃米莉。
“但愿她能讲话,”她自言自语。“如果她能讲话多好——如果她能讲话多好!”
她想到她房里去躺在那张虎皮上,把面颊贴着那只大猫的头,望着炉火思量,思量,思量!但是她刚走到楼梯平台的地方,阿米莉亚小姐从门里出来,反手关上了门,站在门前,看上去又紧张又尴尬。实际上她对于被命令去干的事暗暗感到羞愧。
“你——你不要进房去,”她说。“不要进去?”萨拉大声说,倒退了一步。“现在,那已不是你的房间了,”阿米莉亚小姐回答,脸有点儿发红。
不知怎地,萨拉一下子明白了。她意识到这就是铭钦女士讲过的变化开始了。
“我的房间在哪里?”她问道,希望自己的声音千万不要发抖。
“你得睡到阁楼里,挨着贝基的那一间。”
萨拉知道它在哪儿。贝基向她讲起过那地方。她调转方向,登上两段楼梯。后一段楼梯很窄,铺着破成一结络的旧地毯。她感到好像正从这个世界中走开,
把另一个孩子生活过的世界远远抛在身后,而那另一个孩子不再是她本人了。眼前的这个孩子穿着又短又紧的旧连衣裙,正向着阁楼攀登,已完全换了一个人了。
她到达阁楼门口打开门时,忧伤得不由心中悸动了一下。随后她关上门,靠在门上巡视着周围。
是的,这是另一个世界。这房间的天花板是倾斜的,虽然涂过石灰水,但很脏,有些地方灰泥已经掉落了。有一个生了锈的壁炉,一副旧的铁床架,硬床板上 铺着一条褪了色的床罩。几件家具是由于破得不堪在楼下使用才被送上来的。从屋顶天窗看出去,除了一长条暗灰色的天空外什么也看不到,而天窗下搁着一个破旧 的红漆脚凳。萨拉向它走过去,坐下来。她难得哭泣。这时也没哭。她把埃米莉横放在双膝上,低头用脸偎着她,用胳膊搂着她,就这样坐着,一头黑发靠在黑色的 窗帘上,一言不发,一声不吭。
她这样坐着、沉浸在宁静之中时,门上传来一下轻轻的敲门声―这样轻微恭顺的敲门声,起初她都没听到,确实要等到门被小心翼翼地推开、露出一张可怜兮 兮的泪水模糊的脸在窥视着时才警觉起来。那是贝基的脸,而贝基已暗自哭了几个小时,一直用她的厨房围裙擦眼睛,弄得看上去人都变样了。
“哦,小姐,”她悄悄地说。“我可以——你允许我——只是进来一下吗?”
萨拉抬起头来看着她,试着笑一笑,但不知为什么竟笑不起来。突然间——这都是由于看到贝基泪眼中流露出的带着怜爱的哀伤——她的脸庞恢复了孩子气,而不再显得和她的年龄不相称了。她向贝基伸出手去,轻轻地硬咽了一声。
“哦,贝基,”她说。“我早告诉你我们是完全相同的——无非是两个小姑娘——恰恰是一对小姑娘。你明白这是多么真实啊。现在毫无差别了。我不再是公主了。”
贝基朝她奔过来,抓住她的手,把它搂在自己的胸前,在她身旁跪下来,又是爱怜又是痛苦地抽泣着。“是公主,小姐,你是的,”她不连贯地喊道。“无论你遭到什么事——无论什么事——你仍是一位公主——什么都不能改变你,使你有什么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