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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再谈钻石矿(2)

“钻石矿往往招来毁灭而不是财富,”巴罗先生说。“一个人若是落人一位很亲密的朋友手中,而自己又不是个实干家,那最好还是对那个亲密朋友要他投资的钻石矿,或者金矿,或其他任何矿远而避之。那已故的克鲁上尉——”

说到这儿,铭钦女士一声喘息打断了他的话。“已故的克鲁上尉!”她喊道,“已故的!你是不是来告诉我克鲁上尉已经——”

“他已经死了,夫人,”巴罗先生磕磕巴巴地回答户语气简慢。“因热带疟疾和事务上的烦恼两者交困而死。如果不是事务上的麻烦使他精神发狂的话,热带我疟疾是不一定能害死他的。而事务上的麻烦也未必能殊的同情心。

“你最好不要再为她支付任何费用了,夫人,”他说,“除非你存心送那位小姐礼物。没有一文钱可以说是她的了。”没人会酬谢你的。

“但是我该怎么办呢?”铭钦女士质问道,好像认为挽回事态全是对方的责任。“我该怎么办呢?”

“没有什么可做的,”巴罗先生说,折起眼镜,插进衣袋。“

克鲁上尉死了。那孩子成了穷光蛋。除了你无人对她负责。”

“我不应对她负责,我拒绝接受!”

铭钦女士气得脸都白了。

巴罗先生转身要走。

“我与此事毫无关系,夫人,”他冷淡地说。“巴罗与斯基普沃思律师事务所对此一无责任。当然,很遗憾,事情已经发生了。”

“如果你想把她硬塞给我,那就大错特错了”铭钦女士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我已经被欺骗、被抢劫,我要把她赶到街上去!”

如果她不是那么暴跳如雷,深谋远虑的她是不会说那么多话的。发现这个自己一向怨恨的娇生惯养的孩子成了她的沉重负担,她全然失去了自制。

巴罗先生不动声色地向房门走去。

“我可不会那么做,夫人,”他发表见解道,“看上去不好。流言蜚语有关学校名声。学生被赶出校门,身无分文也无朋友。”

他是个精明的实干家,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他知道铭钦女士也是个实干家,足够精明,会看清事实的真相的。她犯不着做出让别人说她残酷、铁石心肠的事来。

“最好还是留下她,利用她,”他接着又说。“她是个聪明孩子,我相信。等她长大一些,你能从她身上得到很多好处。”

“不等她长大一些,我就要从她身上得到很多好处,”铭钦女士喊道。

“我相信你会这样做的,夫人,”巴罗先生说,露出一丝阴险的笑容。“我相信你会的。再见!”

他鞠着躬退出去,关上了门。必须指出,铭钦女士瞪视着门站了好几分钟。他刚才说的都是实话。她明白这一点。绝对没有什么补救的办法。她的可供炫耀的学生已化为乌有,剩下的仅仅是个无依无靠而不名一文的小丫头。她本人预先垫付的钱全都失去了,不可能收回来。

她气喘吁吁地站在那里,觉得受了伤害,此时一阵欢乐的说笑声从她自己那间神圣不可侵犯的房间,也就是让出来开庆祝会的那一间,突然传人她耳中。她至少还能立即终止这个庆祝会。

但是当她向房门走去时,阿米莉亚小姐推门进来了,看到她那张因愤怒而变形的脸,吃惊地倒退了一步。

“出了什么事,姐姐?”阿米莉亚小姐诧异地叫道。铭钦女士回答的声调几乎是恶狠狠的:

“萨拉·克鲁在哪里?”

阿米莉亚小姐迷惑不解。

“萨拉!”她支吾着,“怎么,她和孩子们当然是在你的房间里啊。”

“她不是有一件黑色的连衣裙在她那只豪华的衣橱里吗?”——是尖刻的嘲弄口气。

“黑色的连衣裙?”阿米莉亚小姐又支吾起来。“一件黑色的?”

“她什么其他颜色的都有。不是有件黑的吗?”阿米莉亚小姐的脸色开始变白。

“没有——有——有!”她说。“但是她穿太短了。她只有那件黑色天鹅绒的,现在长大了,已穿不下了。”“去,告诉她脱掉那件荒唐的粉红丝质罗纱的,穿上那件黑的,管它太长还是太短。她别想再赶时髦了!”

于是阿米莉亚小姐开始扭绞自己的胖手,哭泣起来。

“唉,姐姐!”她抽噎着。“唉,姐姐!到底出了什么事啦?”

铭钦女士不和她多费口舌。

“克鲁上尉死了,”她说。“死后未留分文。那个宠坏了的、娇生惯养的、爱胡思乱想的孩子成了个穷光蛋落在我手里啦。”

阿米莉亚小姐沉重地在就近的一把椅子上坐下来。

“为了她,我毫无意义地用掉了好几百英镑。而我一文钱也拿不回来了。立刻停止她那个荒唐的庆祝会。赶快让她换掉穿着的那件连衣裙。”

“我?”阿米莉亚喘着气说。“我——我现在必须去告诉她吗?”

“立刻就去!”对方恶狠狠地回答。“别像只母鹅似地坐着干瞪眼。去!”

可怜的阿米莉亚小姐已习惯于被叫做母鹅(按该词可意为“傻瓜、笨蛋”)。她知道,实际上自己正是只母鹅,而干大量的倒霉事正是母鹅的份儿。若是走进 那坐满愉快的儿童的屋子,告诉庆宴的主人她已突然间沦为一个小穷光蛋,并必须上楼去穿上一件又旧又小的黑色连衣裙,实在是件有点尴尬的事情。但是这事是必 须去做的。现在显然不是可以提出疑问的时候。

她用手帕擦着眼睛,弄得眼睛很红。随后她起身走出房间,不敢再说一句话。当她姐姐像刚才那样讲话的时候,最明智的对待办法就是不吭一声地服从命令。 铭钦女士走到房间的另一头。她出声地自言自语着,并不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去年的关于钻石矿的传闻提醒她考虑各式各样的可能性。甚至培育院的主人也可能尽 股票上发财,只要矿主肯帮忙就行,而现在非但不能指望发财,她却要回头看看所遭受的损失了。

“萨拉公主,说得倒好!”她说。“这孩子被娇惯得就像真是位女王啦。”

她说着,怒冲冲地身子擦过屋角的桌子,猛地听瓢桌布下面发出响亮的呜咽抽噎声,不禁吃了一惊。

“是谁呀!”她愤怒地喝道,又听到那响亮的呜咽抽噎声,她弯身揭起垂下的桌布。

“你好大胆!”她喊道,“你怎么敢!快快出来!”

那是可怜的贝基,她爬了出来,帽子被碰歪,脸色通红,压抑着哭泣。

“对不起,太太——是我,太太,”她解释着。“我知道不该这样,可是我正在看洋娃娃,太太——你进来时把我吓坏了——就钻到桌子底下去了。”

“你一直呆在那里听着,”铭钦女士说。

“不,太太,”贝基辩解着,连连屈膝行礼。“没有听——我想我能乘你不注意悄悄溜出去,但是我没能出去,不得不留下来。但我没听,太太——我不想听什么。可是不免听到了。”

突然间她好像一点都不害怕面前这位可畏的夫人,竟又放声大哭起来。

“啊,对不起,太太,”她说,“我敢说你就要辞退我太太,但我是多么为可怜的萨拉小姐难过——我多难过啊!”

“离开这个房间!”铭钦下命令了。

贝基再次行礼,眼泪毫无顾忌地沿着双颊淌下。“是,太太,我就走,太太,”她说,身子颤抖着,“但是,哦,我只想问问你:萨拉小姐——她一直是位阔 小姐,有人周到地侍候着,现在该怎么办呢,太太,连一个女仆都没有?如果——啊,求求你,你肯让我洗完盆盆罐罐以后去侍候她吗?我会把事做得很快——如果 你肯让我去侍候她,现在她成穷光蛋了。唉,”贝基又哭起来了,“可怜的萨拉小姐,太太——她原来是被称为公主的啊。”

不知怎地,她使铭钦女士更加愤怒了。这么一个厨房丫头,居然也站在她比以前更彻底明白自己从不喜爱的那孩子一边,实在是难以容忍。她竟气得跺起脚来。

“不行——当然不行,”她说。“她会侍候自己的,而且还得侍候别人。你马上离开房间,不然就要辞退你了。”

贝基把围裙抛到头顶上,拔脚逃走。她奔出房间,跑下台阶,进人厨房洗碗间,在她的盆盆罐罐中间坐下来,哭得好像心都要碎了。

“完全像那些故事中的公主,”她痛哭着,“这些可怜的公主,一个个被赶到这世界上。”

几小时后,萨拉接到了铭钦女士的传话,来到她的面前,只见她的表情十分冷淡严峻,这是从未有过的。

甚至直到此时,对萨拉来说,好像那生日庆祝会不是梦,就是一桩几年前就发生过的事,并且像是发生在全然不同的另一个小姑娘生活中似的。

庆祝会的所有迹象已被一扫而光;冬青枝从教室的墙上被拿掉了,长凳和书桌也放回到原来的位置。铭钦女士的起坐间恢复了老样子―庆宴的所有痕逆都不见 了,铭钦女士又穿上了她平常的服装,命令学生们也把她们开会时穿的连衣裙收拾起来。做好这些事情以后,她们回到教室里,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交头接耳,谈 得十分激动。

“叫萨拉到我房间里来,”铭钦女士对她妹妹说,“并向她讲清楚,我可不要听她哭,或看到什么不愉快的情景。”

“姐姐,”阿米莉亚回答,“她是我见过的最奇特的孩子。她居然一点也没哭闹。你还记得吗,克鲁上尉回印度时她就没哭闹过。我告诉她发生了什么事,她 仅仅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看着我,一声不吭。她眼睛睁得越来越大,脸色变得十分苍白。等我讲完了,她还是站着呆望了几秒钟,下巴颊开始颤动,她转身奔出房 间,上了楼。其他孩子中有几个开始哭了,可是她似乎没听见,除了我刚才所说的话她对什么都没反应。使我感到很奇怪的是她不回答我的话,按理当你说出任何突 发的怪事时,总料想对方会讲点儿什么——不论到底什么吧。”

除了萨拉自己,没人知道她跑上楼锁上门后她房间里发生了什么事。实际上她自己也几乎记不得什么了,只记得自己走来走去,一遍遍地自言自语着,那声音不像是她自己的:

“我爸爸死了!我爸爸死了!”

有一回她在埃米莉面前停下来——埃米莉正坐在椅子上望着她——就任性地喊道:“埃米莉!你听见吗?你听见——爸爸已死了吗?她死在印度——几千英里以外。”

当萨拉被召唤到铭钦女士的起坐间时,她脸色苍白,眼睛周围有了黑圈,嘴紧闭着,好像不愿让它泄露她已经承受并正在承受的痛苦。她看上去丝毫也不像那位玫瑰色的蝴蝶姑娘了,在五彩缤纷的教室里从她的这件珍宝飞向那件珍宝,倒像是个陌生、凄凉而有点怪模怪样的小人儿。

她不用马里耶特帮助,穿上了那件早被弃在一边的黑色天鹅绒连衣裙。它太短太紧,两条纤细的腿儿露出在过短的裙据下面,显得又长又瘦。因为没有找到一 条黑发带,她浓密的黑发松散地垂在脸旁,和苍白的脸色形成鲜明的对比。一只手臂紧紧搂着埃米莉,而埃米莉身上裹着一块黑色的料子。

“放下你的洋娃娃,”铭钦女士说。“你把它带到这里来是什么意思?”

“不,”萨拉回答,“我不愿把她放下。她是我仅有的一切了。我爸爸把她给了我。”

她常使铭钦女士隐隐地感到不痛快,现在又是如此。她没有粗暴地讲话,至多带着冷漠的固执,这使铭钦女士感到难以对付——也许是因为她明知道自己正在做一桩残酷野蛮的事。

“今后你没时间玩洋娃娃了,”她说。“你必须干活,必须改进你自己,使自己成为一个有用的人。”

萨拉圆睁着奇特的大眼睛继续盯着她,一句话也没说。

“现在,样样事情都大不相同了,”铭钦女士继续说。“我想阿米莉亚已经向你讲明情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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