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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部 八三

  在郡法庭开庭的日子里,夏陵镇洋溢着一股狂欢节的气氛。广场四周所有的旅店客栈都忙碌不堪,店内的餐厅里挤满了穿着各自最好的衣服的男男女女,大声吆喝着点吃点喝。镇上自然会借这个机会举办一个集市。广场本身就密密麻麻地挤满了各种各样的货摊,以致走上几百码路都得花半个小时。除了合法的摊位外,还有成群的游商小贩在其中窜来窜去,有托着托盘卖小圆面包的面包师傅,有当街卖艺的小提琴手,有缺胳膊断腿瞎眼睛的乞丐,有卖弄着胸脯的妓女,有跳舞的狗熊,还有讲道的托钵修士。
  拉尔夫伯爵是能够迅速穿过广场的为数不多的人物之一。他骑在马上,有三名骑士在前面开路,一群仆从在后面跟随。他的扈从们像犁铧犁地一般穿过喧嚣拥挤的人群,横冲直撞地将所有挡在前面的人驱向旁边,丝毫不顾忌他们的安全。
  他们策马上山来到郡守的城堡。他们招摇地在院子里盘桓了一圈后才下马。扈从们立刻叫喊起马夫和脚夫。拉尔夫很愿意人们都知道他来了。
  他心里有些惴惴不安。他的宿敌的儿子就要以谋杀罪受到审判了。他眼看着就能以想象得到的最快意的方式复仇了,但他又有些担心落空。他如此心神不宁,以致自己都感到有些羞耻:他不愿意手下的骑士们知道这事对他有多么重要。他小心翼翼地隐藏着,就连阿兰·弗恩希尔,他都不愿意让他知道自己多么渴望绞死萨姆。他害怕在最后一刻出岔子。再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司法机制是多么的不牢靠:毕竟,他本人就曾经两度逃脱了绞架。
  他将在审判时坐在法官席上,这是他的权利。他将竭尽全力确保万无一失。
  他把马缰交给了一名马夫,然后四下望了望。这座城堡不是军事堡垒。尽管建得也很坚固,把守也很严密,但更像一座有院子的酒馆。夏陵的郡守可以安居其中,不必担心被他逮捕的人的亲戚前来报复。城堡中有地牢监禁犯人,也有客房可供来访的法官平安地休息。
  伯纳德郡守把拉尔夫领到了他的屋中。郡守是国王派驻本郡的代表,既负责收税,也负责行政、司法事务。这是个油水很大的职位,不仅有俸禄,也能源源不断地收取礼品和贿赂,还能从罚金和没收的保释金中提成。郡守与伯爵的关系往往不好:伯爵地位要高,但郡守有独立的司法权。伯纳德是个与拉尔夫年纪相仿的富裕羊毛商,他对待拉尔夫既有同僚情谊,又谦恭驯顺,让人颇有些不自在。
  菲莉帕在专为他们留出的客房里等着拉尔夫。她那灰白色的长发挽成了一个精致的发型,她穿着昂贵的外衣,却是用极土气的灰色和褐色的料子裁成的。昔日傲慢的风度为她赢得了冰美人的声誉,如今却使她看上去不过是个乖戾暴躁的老太太。人们或许会以为她是拉尔夫的母亲呢。
  拉尔夫向他的儿子杰里和罗利打了招呼。他不知道究竟该怎样同孩子们打交道。他一向很少见到他们:他们幼年时,当然是女人在照看,而现在他们又在修士的学校里读书。他同他们说话时,多少有些像对待手下的扈从,有时候对他们发号施令,有时候又和蔼地开起玩笑。他心想,也许等他们再大些,就容易交谈了。但这似乎无所谓:无论他做什么,他们都视他为英雄。
  “明天你们将坐在法庭里的法官席上,”他说,“我想让你们看看怎样伸张正义。”
  年龄稍大的杰里问道:“今天下午我们可以到集市上转转吗?”
  “可以——让迪基跟你们一起去。”迪基是伯爵城堡的一名仆役,“给,拿点儿钱去花吧。”他给了他俩一人一把银便士。
  孩子们出去了。拉尔夫坐在了屋子的另一端,菲莉帕的对面。他从不碰她,而且总是和她保持距离,以免不小心碰上。他确信她的穿着和举止像个老太太是为了确保自己对他没有吸引力。她还每天都去教堂。
  对于两个共同生育了一个孩子的人来说,这真是一种奇怪的关系,但他们已经这样相处了好多年,并且似乎也不大会改变了。至少这让他可以无所顾忌地去挑逗勾引年轻女仆,或者去酒馆里嫖娼。
  然而,他们却不得不商量孩子的事情。菲莉帕很有眼光,多年以来,拉尔夫已经意识到,当菲莉帕有不同意见时,与其武断地作出决定,再同她争吵,还不如先和她好好商量。
  于是拉尔夫说道:“杰拉德年龄已经够大,可以做一名护卫了。”
  菲莉帕说:“我同意。”
  “好!”拉尔夫说道。他很感意外——他原本以为要费一番口舌的。
  “我已经向戴维·蒙茅斯提起过他了。”她补充了一句。
  这句话解释了她为什么会心甘情愿。她先走了一步。“我明白。”拉尔夫说道,心中加紧盘算着。
  “戴维同意了,还建议我们一等他满十四岁就把他送过去。”
  杰里现在只有十三岁。菲莉帕实际上把他离开的时间推迟了将近一年。但这并不是拉尔夫非常担心的事情。蒙茅斯伯爵戴维娶了菲莉帕的女儿奥狄拉。“做护卫会促使一个男孩变成男子汉,”拉尔夫说,“但杰里到了戴维手下,日子会很容易混。他的继姐喜欢他——也许会袒护他。那样他就经不起摔打了。”他沉思了片刻,又说:“我猜这就是你想送他去那里的原因吧?”
  她没有否认,但又说道:“我以为你会很高兴加强你与蒙茅斯伯爵的联盟的。”
  她说得对。戴维是拉尔夫在贵族中最重要的盟友。把杰里送进蒙茅斯家,就等于在两位伯爵间添了条新纽带。戴维也许会喜欢这孩子。过些年后,也许戴维的儿子也会送到拉尔夫的伯爵城堡来做护卫。这样的家族联系,价值是不可估量的。“你能保证孩子在那边不被惯坏吗?”
  “当然能。”
  “嗯,那就好。”
  “好的。我很高兴来安排这件事。”菲莉帕站起了身。
  但拉尔夫的话还没完。“那么罗利呢?他也可以去,那样的话,他俩就在一起了。”
  拉尔夫能看出,菲莉帕完全不喜欢这个主张,但她很聪明,没有和他正面交锋。“罗利还有点儿小,”她说,似乎在思考这个问题,“他还没学好功课呢。”
  “学习功课对于贵族来说远不如学习打仗重要。毕竟,他是爵位的第二继承人,万一杰里有个……”
  “上帝不会容许那种事情发生的。”
  “但愿如此。”
  “不过,我仍然认为他该等到十四岁。”
  “我不知道。罗利总有些女人气。有时候他会让我想起我的哥哥梅尔辛。”他看出她眼里闪过了一丝恐惧,但他猜想她是舍不得小儿子。他本想继续说下去,只为折磨折磨她,然而十岁对于做一名护卫来说也的确太小了。“咱们走着瞧吧,”他含糊地说道,“他早晚得刚强起来。”
  “时候到了,他会的。”菲莉帕说。
  法官刘易斯·阿宾登老爷不是本地人,是伦敦国王法庭的一名律师,奉旨出巡到各郡法庭审理重案。他胖得像头肥牛,面色白里透红,还留着一副精致的小胡子。他比拉尔夫小十岁。
  拉尔夫一再告诫自己不要吃惊。他今年四十四岁。他这代人有一半已经被瘟疫夺去了性命。然而,每当他见到有权有势的人比自己年轻,仍然会感到讶异。
  他们和杰里、罗利一起,在法庭客栈的一间侧室中,等待着陪审团集合,嫌犯被从城堡中提来。交谈中拉尔夫了解到刘易斯老爷作为一名年轻护卫参加过克雷西战役,不过拉尔夫记不起他了。他对待拉尔夫小心翼翼,谦恭之极。
  拉尔夫敏锐地试探着法官,想看看他有多难缠。“我们发现,雇农法令很难执行,”他说,“农民们一看到有办法赚钱,就全然不顾法律了。”
  “每个挣非法工钱的逃亡者背后,都有一个付他们钱的雇主。”法官说。
  “对极了!王桥修道院的修女们就从来不遵守这条法令。”
  “可是很难起诉修女呀。”
  “我不明白为什么。”
  刘易斯老爷转换了话题。“你对今天早上这件案子格外感兴趣吗?”他问。也许有人告诉过他,拉尔夫伯爵行使自己坐在法官身旁的权利,还很少见。
  “杀人犯是我村上的农奴,”拉尔夫承认说,“不过我今天出席的主要原因是让这两个孩子看看审判将怎样进行。等我一命呜呼后,他俩中的一个很可能会成为伯爵。明天,他们还要去观看绞刑。他们越早看到死人越好。”
  刘易斯点头表示赞同。“贵族的儿子可不能心软。”
  他们听见法庭的书记员敲响了木槌,隔壁房间里的喧嚣声静了下来。拉尔夫的担忧却没有减弱:他从刘易斯老爷的言谈中没有探听出什么。也许这本身就表明了他将难以施加影响。
  法官打开了门并站到一旁,让伯爵走在前面。
  房子的近端,两把大木椅摆放在讲台上,旁边有一张矮矮的长凳。当杰里和罗利在长凳上落座时,人群中传来了一阵兴味盎然的低语声。人们看到长大后将成为自己主子的孩子,总会饶有兴趣。但拉尔夫心想,还不止于此,这两个还不到青春期、满脸稚气的孩子,显然与处置暴力、偷盗和欺骗事务的法庭不大相称。他们看上去就像是猪舍里的羊羔。
  拉尔夫坐在了两把椅子中的一把上,心里回想着二十二年前的那一天,也是在这个法庭,他作为被控强奸犯站在被告席上——对于一名领主来说,那真是个可笑的指控,而所谓的受害者竟是他自己的农奴。菲莉帕是那场控告的幕后黑手。哼,他已经让她为此尝到了苦头。
  在那场审判中,陪审团刚刚宣判拉尔夫有罪,他便夺路而逃了,后来他获得了赦免,参加了国王的军队开赴法国。萨姆这回跑不了了:他没有武器,脚上还戴着铁镣。同法国人的战争似乎也暂时平息了,因而也不可能再有大赦。
  宣读起诉书时,拉尔夫仔细地打量起萨姆。他的身材像伍尔夫里克而不像格温达,他是个高大的小伙子,长着一副宽肩膀。假如他出身高贵,倒真是块当战士的好料儿。虽然他的神情举止会让人想到伍尔夫里克,但他长得实际上并不像他。如同很多被指控的人一样,他装出了一副桀骜不驯的表情,掩盖着内心的恐惧。拉尔夫心想,当年我也是这样。
  第一个作证的是内森总管。他是死者的父亲,但更重要的是,他证明了萨姆是拉尔夫伯爵的农奴,没有人准许他前往老教堂村。他说他派自己的儿子乔诺跟踪格温达,就是想找到逃亡者。他不讨人喜欢,但他的悲痛却显然是发自内心的。拉尔夫很高兴:这是无可辩驳的罪证。
  萨姆的母亲站在他身旁,她的头顶才和她儿子的肩膀一般高。格温达长得不漂亮:她的两只黑眼睛离得太近,又配上了一只鹰钩鼻子,加之前额和下巴向后倾斜得太厉害,使她看上去像只神情坚定的啮齿类动物。然而,格温达身上也有极其性感的一面,哪怕她已人到中年。拉尔夫和她睡觉,已过了二十多年了,可他依然记得她,宛若昨日。他们是在王桥贝尔客栈的一间屋子里做的爱,当时她是跪在床上的。他的脑海里依然能浮现出当时的情景,一想到她那娇小的身躯,他又兴奋起来。他回忆着,她有一头非常浓密的黑头发。
  突然,他们的目光相遇了。她迎着他的凝视,似乎在猜测他正想什么。那天晚上在床上,一开始她神情冷漠、一动不动地被动地接受着他的插入,因为是他在逼迫她,但到了后来,某种奇妙的东西征服了她,尽管违背她自己的意愿,她却和他一起有节奏地动了起来。她一定也记起了同样的事情,因为她的脸上明白地现出了羞耻的表情,她迅速地把头扭开了。
  在她另一边的也是个小伙子,大概是她的二儿子。这个儿子更像她,长得又矮又瘦,脸上却透着股机灵劲儿。他以一种全神贯注的注视迎接了拉尔夫的目光,好像他很好奇伯爵这会儿在想什么,并认为自己能从拉尔夫的脸上找到答案。
  但拉尔夫最感兴趣的还是他们的父亲。自一三三七年羊毛集市上他们打架以来,拉尔夫就一直痛恨伍尔夫里克。他本能地摸了摸被打折的鼻子。近年来又有好几个其他人打伤过他,但还没有人这么严重地伤过他的自尊。不过,拉尔夫对伍尔夫里克的报复也够厉害的。他心想,我剥夺了他的继承权足有十年。我睡了他的老婆。当他试图阻止我逃出这座法庭时,我给他脸上留下了那道疤。当他试图逃亡时,我把他锁回了家。现在我又要绞死他儿子了。
  伍尔夫里克比以前胖了些,却不显老。他留着黑白混杂的胡子,但没有掩盖住拉尔夫留给他的那道长长的剑伤。他的脸饱经风霜、密布皱纹。格温达显得怒气冲冲,伍尔夫里克却显得悲痛欲绝。当老教堂村的村民们作证说萨姆是用一把橡木锨砍死乔诺时,格温达眼中闪烁出桀骜的光,伍尔夫里克却痛苦地皱起了眉头。
  陪审团主席问萨姆那时候是否一直提心吊胆,害怕丧命。
  拉尔夫很是不快。这个问题有替凶手找借口之嫌。
  一个独眼的瘦瘦的农民回答道:“他不害怕乡长,一点儿也不。不过,我想他怕他母亲。”人们纷纷窃笑起来。
  陪审团主席又问,是否乔诺挑起的争斗。这又是一个让拉尔夫心烦的问题,暗示着对萨姆的同情。
  “挑起争斗?”那个独眼的人说,“只不过是用铁镣打了他的脸,如果你把这叫做挑起争斗的话。”人们哄堂大笑起来。
  伍尔夫里克显得迷惑不解。他的表情在说,我儿子眼看着性命难保,人们怎么还笑得出来?
  拉尔夫越发感到焦虑了。这个陪审团主席看来靠不住。
  轮到萨姆作证了。拉尔夫注意到这年轻人一说起话来更像伍尔夫里克。那翘起的头和那手势,都让人一下子想到伍尔夫里克。萨姆说他提出第二天一早再见乔诺,但乔诺的回答却是想给他戴铁镣。
  拉尔夫对法官耳语起来。“这些都无所谓,”他强压着怒火说道,“不管他害不害怕,不管是不是他挑起的争斗,不管他说没说第二天早上再见。”
  刘易斯老爷一言不发。
  拉尔夫说:“明明白白的事实是,他是个逃亡者,他杀死了去抓他的人。”
  “他当然是这么干的。”刘易斯老爷谨慎地答了一句,让拉尔夫丝毫不能放心。
  在陪审团讯问萨姆时,拉尔夫扫视起旁听席。梅尔辛夫妇在人群中。凯瑞丝在做修女前,穿着很是时尚,还俗后她又恢复了原状。今天她穿着一件用鲜艳的蓝绿两种颜色的料子做成的长袍,披着有毛皮镶边的“王桥红”斗篷,还戴着一顶小圆帽。拉尔夫记得凯瑞丝从小就和格温达是朋友,实际上那天他们是一起在林子里目睹了托马斯·兰利杀死了两名士兵。为了格温达的缘故,梅尔辛和凯瑞丝一定希望萨姆会被从轻发落。拉尔夫心想,但这事和我有关,那就没门。
  继凯瑞丝后担任女修道院副院长的琼嬷嬷也在法庭上,大概是因为女修道院是奥特罕比山谷的所有者,因而也就是萨姆的非法雇主。拉尔夫心想,琼应当和凶手一起站在被告席上;然而当他的目光与她相遇时,她责难地白了他一眼,似乎她认为这起命案是他拉尔夫,而非她本人的过错造成的。
  王桥男修道院副院长没有现身。萨姆是菲利蒙副院长的外甥,但菲利蒙并不想让人们注意到他是一个杀人犯的舅舅这一事实。拉尔夫记得,菲利蒙曾经拥有过保护他妹妹的热情,但大概是被岁月消磨掉了。
  萨姆的外祖父,声名狼藉的乔比,却来了。他已是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佝偻着身子,牙齿全脱落了。他来干什么?多年来他一直和格温达不睦,似乎对他外孙也没多少感情。他也许是想趁人们全神贯注于审判之时,从他们的钱包里偷几个子儿。
  萨姆站在台下,刘易斯老爷简短地讲了话。他的概括让拉尔夫高兴了起来。“韦格利的萨姆是不是逃亡者?”他问道,“乔诺总管有没有权利逮捕他?萨姆是不是用他的木锨杀死了乔诺?如果对这三个问题的回答都是肯定的,那么萨姆就犯有杀人罪。”
  拉尔夫既意外又欣慰。他根本没有纠缠于萨姆是否受到了挑衅。这法官太棒了!
  “你们的判决如何?”法官问道。
  拉尔夫看了看伍尔夫里克。他像是五雷轰顶一般。这就是冒犯我的人的下场,拉尔夫心想,他真想大声地喊出来。
  伍尔夫里克和他目光相遇了。拉尔夫紧盯着他,想看穿他在想什么。他这会儿会是什么心情?拉尔夫看出那是恐惧。伍尔夫里克从来没在拉尔夫面前显示过恐惧,但现在他崩溃了。他的儿子就要死了,这给了他致命一击。拉尔夫凝视着伍尔夫里克那惊惶的眼神,深深地陶醉于一种满足感。二十四年了,他心想,我到底打垮了你。终于,你害怕了。
  陪审团商量了起来。主席似乎在和其他人争论。拉尔夫不耐烦地看着他们。法官都发话了,他们还敢说三道四?但陪审团显然是意见不一。拉尔夫心想,煮熟的鸭子,难道还会飞吗?
  他们似乎得出了结论,不过他猜不出哪派意见占了上风。主席站起了身。
  “我们认为韦格利的萨姆犯有杀人罪。”他说。
  拉尔夫又把目光紧盯在他的宿敌身上。伍尔夫里克看上去就像是被捅了一刀。他面色苍白,双目紧闭,似乎疼痛难当。拉尔夫努力克制着,才没有喜形于色。
  刘易斯老爷转向了拉尔夫。拉尔夫这才把目光从伍尔夫里克身上移开。“你对判决意下如何?”法官问道。
  “对我来说,只有一种选择。”
  刘易斯老爷点了点头。“陪审团没有要求从轻发落。”
  “他们不希望一个杀死了执法者的逃亡者逍遥法外。”
  “那么,这就是最终的判决喽?”
  “当然。”
  法官转身面向法庭。拉尔夫又一次把目光锁定于伍尔夫里克。所有其他人则都看着刘易斯老爷。法官说道:“韦格利的萨姆,你杀死了你的乡长的儿子,本庭判处你死刑。你将在明天凌晨于夏陵市场广场被处以绞刑,愿上帝宽恕你的灵魂。”
  伍尔夫里克趔趄了一下。他的小儿子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扶他站直,否则他一定会摔倒在地上。让他倒下吧,拉尔夫很想说,他完了。
  拉尔夫又看了看格温达。她握着萨姆的手,眼睛却瞪着拉尔夫。她的表情让他吃惊。他本以为会看到悲伤、眼泪、尖叫、歇斯底里。但她却平静地瞪着他。她的目光中闪烁着仇恨,但是还有:轻蔑。她不像她丈夫,她没有垮。她不相信这事已定。
  拉尔夫惊慌地心想,她像是还藏着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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