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天吾 如果你希望这样(3)
约会之后,也有两次进一步发展成肉体关係。不过跟她们的交往,都不会长久持续,不知不觉间就会自然中断。和刚上大学的活泼女孩子在一起,天吾不太能镇定。不太自在。就像陪精力旺盛的小猫玩一样,刚开始虽然觉得新鲜而有趣,不久就会渐渐累。而对方女孩子也会发现,这位数学老师站在讲台上热心教数学时,和下了台时,简直判若两人的事实,似乎有点失望。那种心情天吾也可以理解。
能让他感到安心的对象,是比他大的女人。只要一想到什么事情都不必自己带头时,就觉得肩膀的重担卸下来了。而且很多比他大的女人都对他有好感。 所以从大约一年前他和一个大他十岁的有夫之妇有关係以来,就完全不再跟年轻女孩子约会了。每星期一次,在自己的公寓和那个年纪大的女朋友约会,几乎解除了 他对女性*身体的慾望(或必要性*)。其他时间就一个人窝在房间写写小说,读读书,听听音乐,有时到附近的室内游泳池游泳。除了在补习班和同事稍微交谈之 外,几乎跟谁都没讲话。而且对这样的生活并不觉得有什么不满。不,这对他不如说是更接近理想的生活。
不过眼前面对这位名叫深绘里的十七岁少女时,天吾自然感受到类似激烈的心的震撼。那和第一次看到她的照片时所感到的虽然是同样的感觉,但面对真 人实体时,那震撼变得更强烈。并不是像恋爱的情绪、性*的慾望,这类的感觉。而是像有什么从细小的空隙钻进来,正要填满他心中的空白。那样的感觉。那不是 深绘里所製造出来的空白。而是天吾心中本来就有的空白。她在那里投注了特殊的光,因而重新照亮出来。
「你对写小说没有兴趣,作品也没有投到新人奖。」天吾像在确认似地说。
深绘里眼光没有从天吾移开地点头。然后像在抵抗初冬寒风那样微微缩一下脖子。
「也不想当小说家。」天吾惊讶地发现自己也在省略问号地发问。这种语法一定是有传染力。
「不想。」深绘里说。
这时候食物送来了。深绘里的是用大钵子盛的沙拉,和捲麵包。天吾的是意大利海鲜宽扁麵。深绘里以好像在检查报纸的大标题时那样的眼光,用叉子把生菜叶子翻来翻去。
「不过总之,有人把你写的《空气蛹》寄去出版社角逐新人奖。然后我担任来稿的初审,注意到那作品。」
「KONG QI YONG。」深绘里说。然后眯细了眼睛。
「《空气蛹》是你所写的小说名字啊。」天吾说。
深绘里什么也没说,只是继续眯细眼睛。
「不是你取的名字吗?」天吾不安起来问道。
深绘里轻轻摇头。
天吾的头脑还有点混乱,不过关于名字问题决定暂且不再追究。必须再往前进才行。
「这没关係。总之是不错的名字。有气氛,能吸引人。会让人想到这到底是什么。不管是谁取的,我对名字没有不满。我虽然不太清楚蛹和茧的区别,不 过这不是大问题。我想说的是,读了那作品我的心被强烈吸引的这件事。所以我把稿子拿去小松先生那里。他也喜欢上《空气蛹》。不过如果认真想拿新人奖的话, 文章必须再下一些功夫,这是他的意见。因为跟故事的强比起来,文章相对稍微弱一点。而且他想,文章的改写,不是由你,而是由我来做。我对这件事,还没下定 决心。也还没答覆他要不要做。因为我不太知道,这样做对不对。」
天吾在这里把话打住,看看深绘里的反应。没有反应。
「我现在想知道的是,我代替你改写《空气蛹》这件事,你怎么想?因为不管我怎么下决心,如果没有你的同意和协助,是成不了事情的。」
深绘里用手指拿起一个小番茄来吃。天吾用叉子叉起一个淡菜来吃。
「你可以做。」深绘里简单地说。然后又拿起一个番茄。「可以随你高兴地改写。」
「你要不要再花一点时间好好考虑。因为这是相当重要的事。」天吾说。
深绘里摇摇头。没有这必要。
「假定我修改你的作品,」天吾说明,「我会注意不要改变故事,只补强文章。可能会改变很大。不过作者当然还是你。这作品终究是叫做深绘里的十七 岁女孩所写的小说。这是不能动摇的事实。如果这作品能获得新人奖是你得奖。你一个人得奖。如果印成书,作者是你一个人。我们会组成一个工作小组。你和我, 和那位叫小松先生的编辑,我们三个人。不过表面上只出现你一个人的名字。另外两个人退到后面不出声音。就像戏剧中搬动道具的人那样。我说的你明白吗?」
深绘里用叉子把芹菜送进嘴里。轻轻点头。「明白。」
「《空气蛹》这个故事终究是你自己的东西。从你身上出来的东西。我不能把那占为已有。我只不过是在技术层面上当你的帮手而已。而且我帮你的事情,你必须始终保密才行。换句话说,我们是在同谋欺骗全世界。这怎么想都不是简单的事。一直在心里保有一个秘密是——」
「你说这样,那么就这样。」深绘里说。
天吾把淡菜的壳拨到盘子角落,叉起宽扁麵后,又改变主意停了下来。深绘里拿起小黄瓜,像要品尝从未看过的东西那样,小心地咬一口。
天吾手还拿着叉子说:「我再问你一次,你对于我改写你所写的故事没有异议吗?」
「随你高兴。」深绘里吃完小黄瓜后说。
「怎么改写,你都没关係吗?」
「没关係。」
「你怎么能这样想呢?你对我一无所知啊。」
深绘里什么也没说,轻轻耸一下肩。
两个人接下来暂时什么也没说地吃着。深绘里专心吃着沙拉。偶尔在麵包上抹奶油吃,拿起葡萄酒杯来喝。天吾机械式地把宽扁麵往嘴里送,寻思着各种可能性*。
他放下叉子说:「刚开始小松先生提出这个建议时,我想开什么玩笑,岂有此理?这种事情不可能。我想尽量拒绝。不过回到家仔细想想这个建议之后, 想试试看的心情逐渐增强。姑且不管道义上是否正确,我对你所创造出来的《空气蛹》这个故事,开始很想试着加上我的新形式。该怎么说才好呢?那是好像非常自 然的、自发式的慾望似的东西。」
不,与其说慾望,不如说更接近渴望,天吾在脑子里这样补上。正如小松预言的那样。那渴望渐渐变得难以压抑了。
深绘里什么也没说,只以中立的差丽眼睛,从深处望着天吾。看来她似乎在努力想理解天吾口中所说的话。
「你想改写。」深绘里问。
天吾从正面看她的眼睛。「想。」
深绘里漆黑的瞳孔映出什么似地微微闪一下。至少在天吾看来是这样。
天吾用双手,在空中做出一个支持虚构的箱子那样的姿势。虽然是没有特别意义的动作,不过那种虚构的东西,在传达感情上正需要这样的媒介。
「我不大会说,不过我在重读几次《空气蛹》之间,开始觉得我也看得见你所看到的东西了。尤其是Little People小小人出现的地方。你的想像力确实很特别。那该怎么说呢?是拥有原创性*而具有传染性*的。」
深绘里把茶匙安静地放在碟子上,拿起餐巾擦擦嘴角。
「真的有Littl People。」她以安静的声音说。
「真的有?」
深绘里停了一下。然后说:
「就像你和我一样。」
「像我和你一样。」天吾重複说。
「只要想见,你也看得见。」
深绘里简洁的语法中,有不可思议的说服力。从她口中说出的一字一句,感觉就像台尺寸的楔子那样准确地嵌入。然而天吾还无法判断,这个叫做深绘里 的女孩到底有多正常。这位少女,有某种脱离常轨的地方,有不平常的地方。那或许是天赋的资质。现在在他眼前的可能是实实在在的才能。也有可能只是伪装的假 象而已。头脑好的十几岁少女有时会本能地演戏。有时会装出表面性*的怪异来。口中说出相当暗示性*的证言来迷惑对方。这种例子他碰过几次。有时很难分辨是 真的还是演技。天吾决定把话题转回现实。或比较接近现实的地方。
「只要你可以,我明天就想开始着手改写《空气蛹》。」
「如果你希望的话。」
「我希望。」天吾简洁地回答。
「我想带你见一个人。」深绘里说。
「我愿意去见那个人。」天吾说。
深绘里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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