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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天吾 我们会去很远的地方(2)

 
 
 
聚精会神,继续埋头在那样的作业中,松一口气看看牆上的钟时,已经快三点了。这么一说,还没吃中饭。天吾到厨房去,烧一壶开水,在那之间磨了咖 啡豆。吃了几片夹了起司的饼乾,啃了苹果,水烧开之后泡了咖啡。边用大马克杯喝,为了转换心情,边想了一会儿跟年纪大的女朋友做*爱时的事情。本来这时 候,应该正在跟她做着那个的。这时他在做什么,她在做什么。他闭上眼睛,对着天花板,深深叹了一口含有沉重暗示和可能性*的叹息。
 
然后天吾回到书桌,把头脑的回路再度切换回来,在文字处理机的画面上,重读改写过的《空气蛹》开头的一节。就像史丹利.库柏力克的电影《光荣之 路》开头的一幕,将军到战壕阵地巡视那样。他对自己所看到的成果点头。不坏。文章改进了。事情往前进展了。但还不算十全十美。还有很多不能不做的事。到处 都有崩塌的沙包。机关槍的子弹不够。看得出铁丝网有几个地方太薄弱。
 
他把这文章先列印在纸上。然后存档起来,关掉文字处理机的电源,把机器推到桌子旁边。把列印出来的稿子放在前面,一手拿着铅笔,再仔细重读。觉 得多余的部分再删除,感觉说得不够的地方再补充,前后不顺的地方改写到认可为止。好像在选适合浴室细缝的瓷砖那样,慎重选择那个场所必要的语言,从各个角 度检查镶嵌衔接的情况。如果衔接不良,就调整形状。一点点语气上的微妙差异,就可以使文章活起来,或毁掉。
 
在文字处理机的画面上看,和用纸印出来看,完全同样的文章看起来的印象却也有微妙的不同。用铅笔写在纸上,和用文字处理机的键盘输入,所用的语 言感觉也会改变。有必要从两个角度来检查看看。打开机器电源,把用铅笔写在列印稿上的修正地方,一一输入画面。然后在画面上重读这次的新稿。不坏,天吾 想。每段文章都各自拥有该有的分量,从中产生自然的节奏。
 
天吾仍然坐在椅子上伸直背脊,仰望天花暗?吐出一口大气。当然这并不是完全完成了。放几天再重读时,应该会看出还需要修改的地方。不过现在这样 就行了。到这里已经是注意力的极限了。需要有冷却期间。时钟的指针接近五点了,周遭开始暗下来。明天再开始改下一段。光修改开头的几页,几乎就花掉整整一 天。比预估的费事。不过一旦铺好轨道,产生了节奏之后,作业应该可以进行得更迅速。而且不管是什么,最困难最费事的,就是开头部分。只要解决了这个,接下 来就——。
 
然后天吾脑子里浮现深绘里的脸,想到她读了改写过的稿子,到底会有什么感想。不过天吾无法推测她会有什么感想。关于深绘里这个人,他等于完全不 了解。除了她十七岁,高中三年级学生,但对考大学完全没兴趣,说话方式自成一格,喜欢白葡萄酒,拥有会让人心乱的那种美丽脸孔,此外一无所知。
 
不过对深绘里在这《空气蛹》的作品中想描写(或想记录)的世界成立方式,自己大致上已经逐渐能正确掌握了,天吾心中产生了这种手感,或接近手感 的东西。深绘里用那独特的限定语言想描写的光景,由于天吾很用心、很仔细地加以改写之后,变得比以前更鲜活、更明确地浮上来了。这里产生了一种流动。天吾 知道。他虽然只是从技术层面着手补强,然而就像本来就是自己写的东西一样,那加工非常自然地融为一体。而且称为《空气蛹》的故事,正要从那里强而有力地站 起来。
 
这让天吾觉得比什么都高兴。改写工作因为要长时间集中精神,因此身体很累,但相对地心情却很亢奋。关掉文字处理机的电源,离开书桌后,往往收敛 不住还想继续改写的心情。他打心底喜欢改写这个故事的工作。如果这样继续下去,应该不会让深绘里失望才对。话虽这么说,但天吾无法好妤想像,深绘里高兴或 失望的模样。何止这样,连嘴角逐渐放松微笑起来,或脸上稍微罩上-陰-云的时候都无法想像出来。她的脸上没有所谓表情这东西。是本来就没有感情,所以没有表情呢?还是有感情,但那和表情连不起来?天吾不清楚。总之是个不可思议的少女,天吾重新这样感觉。
 
《空气蛹》的主角可能是过去的深绘里自己。
 
她是十岁的少女,住在山中特别的社区(或类似公社的场所)照顾着一只盲眼的山羊。那是她被赋予的工作。所有的小孩都分别被赋予工作。这只山羊虽 然年纪老了,却是对社区具有特别意义的山羊,有必要好好看守不要出什么差错。眼睛不能稍微离开一下。她被这样吩咐。但终于疏忽眼睛转开一下,在那之间山羊 竞死掉了。她因此受到处罚。和死掉的山羊一起被关进旧仓库里。在那十天之间,少女完全被隔离,不许外出。不许和任何人说话。
 
山羊担任Little People和这个世界的通路角色*。Little People是好人还是坏人,她不知道(天吾当然也不知道)。到了晚上,Little People就会透过这只山羊的尸体来到这边的世界。然后到天亮了又回去那边的世界。少女可以和Little People说话。他们教少女做空气蛹的方法。
 
 
 
天吾佩服的是,眼睛看不见的山丰的习性*和行动,都非常详细地被具体描写出来。这样的细节,让这部作品从整体变得非常生动。她是不是真的饲养过 瞎眼的山羊呢?还有她是不是像上面所描写的那样,真的在山中的社区里生活过呢?天吾推测可能有。如果完全没有那样的经验的话,以一个说故事者来说,深绘里 更是拥有罕见的天赋才华了。
 
下次见到深绘里时(应该就是星期日),天吾想问问她关于山羊和公社的事。不过当然不知道深绘里肯不肯回答这种问题。想起上次交谈的对话时,她看 来好像只回答认为可以回答的问题。不想回答,或不打算回答的问题,则乾脆忽视。好像听不见似的。和小松一样。他们在这方面彼此很像。天吾则不是。如果被问 到什么,不管是什么样的问题,都会规规矩炬作答。这种事情可能是天生的个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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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点半时,年长的女朋友打电话来。
 
「你今天做了什么?」搜淌。
 
「一整天,一直在写小说啊。」天吾说。一半真的,一半假的。因为不是在写自己的小说。不过也不必说明得这么详细。
 
「工作顺利吗?」
 
「马马虎虎。」
 
「今了天忽然这样对不起噢。我想下星期可以见面。」
 
「很期待。」天吾说。
 
「我也是。」她说。
 
然后她谈到小孩的事。她常常对天吾谈到小孩。两个小女孩。天吾没有兄弟姊妹,当然也没有小孩。所以不太知道小小孩是什么样的东西。不过她不介意 这种事情而谈到自己的孩子。天吾不会主动多谈。不管什么,都喜欢听别人说。所以她说的话他都很有兴趣地倾听。她说小学二年级的长女,在学校好像被欺负。小 孩自己什么都没说,不过同班同学的母亲告诉她好像有这回事。天吾当然没见过那女孩。有一次她给他看过照片。不太像母亲。
 
「是什么原因被欺负呢?」天吾问。
 
「因为气喘有时习贯发作,所以没办法跟大家一起行动。可能因为这个。个性*很乖的孩子,功课成绩也不错。」
 
「真不明白。」天吾说。「气喘会发作的孩子应该受到保护,不应该被欺负啊。」
 
「小孩的世界,没那么简单。」她说着叹一口气。「有时候只因为跟大家不一样就会被排斥。虽然大人的世界也很类似,不过小孩的世界会以更直接的形式出现。」
 
「具体上是什么样的形式?」
 
她把具体的例子一一搬出来。每一个例子虽然都不是很严重的事,不过这成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时对小孩来说就感觉很难过了。他们会隐藏什么。不开口。会做恶意的模彷。
 
「你小时候,有被欺负过吗?」
 
天吾回想小时候。「我想没有。虽然可能有,不寡桃没留意到。」
 
「如果没留意到的话,就表示一次也没有被欺负。因为欺负这件事,目的本来就在让对方感觉到自己正在被欺负。如果被欺负的本人没留意到,这欺负就个成立了。」
 
天吾从小就个子高大,也很有力气。大家都对他另眼看待。可能因为这样所以没有被欺负。不过当时的天吾,还有比欺负更严重的问题。
 
「你有被欺负吗?」天吾问。
 
「没有。」她明白地说。然后似乎有点犹豫。「倒是欺负过别人。」
 
「跟大家一起吗?」
 
「对。小学五年级的时候。大家约好了,不跟一个男生说话。为什么要这样做,我怎么也想不起来了。一定有什么直接原因,不过既然想不起来,我想应该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不过不管怎么样,现在觉得那样做很不对。觉得很羞耻。自己也不太清楚,为什么会做那样的事。」
 
由于这个,天吾忽然想起一件事。那是很久以前发生的事,现在偶尔记忆还会甦醒过来。无法忘记。不过他没有提这件事。要提的话会很长。而且那是一旦化为读言,最重要的微妙感觉就会丧失的那种事。踏过去从来没对谁提过,往后可能也不会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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