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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天吾 到陌生的地方去见(2)

父亲相当擅长说这种事情。虽然无法确认什么程度是事实,不过事情总算合情合理。而且就算称不上有内涵,但细节倒是相当栩栩如生,述说的口气也多姿多 彩。有愉快的事,有心酸的事,也有粗暴狂野的事。有荒唐无稽令人哑然吃惊的事,也有听几次都难以理解的事。如果人生是以插曲的多彩程度来计算的话,或许他 的人生也可以算是丰富多彩了。

然而被任用为NHK的正规职员之后,父亲的故事不知怎么却急速失去色*彩和真实感。他所说的事情渐渐缺少细部,缺乏整体感。那对他来说似乎已经成为 不值一提的后日谈了。他跟一个女子认识后结婚,生了一个小孩——也就是天吾。母亲在生下天吾几个月后,得了病很快就死去。以后他没有再婚,一面当个NHK 的收费员勉强地工作,一面一个大男人拉拔天吾长大。直到现在。完毕。

 他是经过怎么样的过程邂逅天吾的母亲,然后结婚的?她是什么样的女性*?死因是什么?(她的死和生天吾有关吗?)她的死是算比较安详的?还是充满 痛苦的?关于这些,父亲几乎只字未提。及时天吾问起,他也把话题转开不作回答。很多次,甚至不高兴地沉默下来。母亲的照片一张也没留下。也没有结婚典礼的 相片。父亲解释,因为没有余裕办结婚典礼,也没有照相机。

 不过天吾基本上不相信父亲的话。父亲一定隐瞒了事实,捏造了故事。母亲并没有在生下天吾的几个月后死掉。在他残留的记忆中,母亲到他一岁半为止还活着。而且就在天吾睡着的旁边,和父亲以外的男人相互拥抱,亲热。

 他的母亲脱掉胸罩,解开白色*长裙的肩带,让不是父亲的男人吸-乳-头。天吾就躺在旁边发出沉睡的鼻息。但同时他并没有睡着。他正在看着母亲的身影。

 这对天吾来说是母亲的纪念照。那十秒钟左右的情景清清楚楚地烙印在他的脑子礼。那是他所拥有的,关于母亲的唯一具体情报。天吾的意识透过那印象勉 强和母亲相通。以假想的脐带连系着。他的意识浮在记忆的羊水中,倾听着从过去传来的回声。然而父亲并不知道,天吾脑子里烙印有那样鲜明的光景。并不知道他 像原野的水牛那样不断的反刍着那情景的片段,从那里获得重要的营养。父子分别怀着深深的黑暗秘密。

这是一个晴朗得很舒服得星期天早晨。不过吹过的风依然带着寒意,虽说已经四月中了,但季节却告诉我们它还可以简单地逆转回去。天吾在黑色*圆领薄毛 衣上,加一件学生时代就穿到现在的杉绫织的夹克、浅茶色*的工作长裤、Hush Puppies的茶色*鞋子。鞋子算是比较新的。这是他所能办到尽量清爽的穿着了。

天吾来到中央线新宿车站往立川的月台最前面车厢候车处时,深绘里已经在那里了。她一个人坐在长椅上,身体动也不动,眯细眼睛看着空中。再怎么看来都 是夏天料子的印花棉布洋装上,套一件厚厚的冬季草绿色*毛线衣,没穿袜子的脚上穿着褪色*的灰色*运动鞋。以这样的季节算是有点难以想象的搭配。洋装太 薄、毛衣太厚。不过她这样穿,却并不让人觉得古怪。或许她借着这样的不搭调,表现她自己的世界观吧。看来不是没有这样的意味。不过她可能什么也没想,只是 随便乱选的衣服而已。

她没看报纸,没看书,也没听随身听,只是安静坐在那里,以大大的眼睛一直眺望着前方。好像在注视着什么,也好像什么也没看。像在想什么,有像什么也没想的样子。从远远看,就像用特殊素材塑成的写实主义雕像那样。

“等很久吗?”天吾问。

深绘里看看天吾的脸,然后头轻轻摇了几公分而已。那黑眼珠上有丝绸般鲜明的光泽,但和上次见到时一样,完全看不到任何表情。看来她现在还不太想跟人说话。所以天吾也放弃继续对话的努力,什么也不说地在她旁边坐下。

电车来了,深绘理默默站起来。然后两个人上了那辆电车。假日往高尾的快速电车乘客很少。天吾和深绘里并排坐在椅子上,无言地眺望着对面窗外通过的都 会光景。深绘里依然没有开口,天吾也保持沉默。她好像准备迎接即将来临的严寒般,把毛衣领子紧紧拉拢,朝向里面,嘴唇闭成一直线。

天吾拿出带来的文库本开始看,但犹豫一下又作罢。他把文库本放回口袋,像要陪着深绘里那样,双手放在膝上,只恍惚地看着前方。想思考什么,却想不起来任何一件可以想的事。由于暂时集中精神在改写<空气蛹>,所以脑子可能在排斥思考什么有条理的事。头脑的芯好像有整团散乱的线头纠缠着。

天吾眺望着窗外流过的风景,倾听着铁轨发出的单调声音。中央线简直像用尺子在地图上画一条线那样,无止境地笔直延伸出去。不,不需要声明是简直或好 像,当时的人一定是实际上就那样把路线铺出来的。关东平原这一带,没有任何一个值得一提的地势上的障碍物。因而完成了一条人们无法感觉任何转弯或高低,既 没有桥梁也没有隧道的路线。只要有一把尺子就够了。电车只要往目的地一直线地跑就行了。

不知道从纳一带开始,天吾在不知不觉间睡着了。感觉到震动而醒来时,是电车正徐徐减慢速度即将停靠荻洼站的时候。短暂的睡眠。深绘里还以和刚才同样的姿势一直注视着正面。不过天吾并不知道,她实际上在看着什么样的东西。只是从那仿佛集中精神在什么事情上的氛围推测,可能暂时还没有要下车的打算。

“你平常都看什么书?”天吾受不了无聊,在电车过了三鹰站一带时这样问。这是之前想过要找机会问深绘里的事。

深绘里瞄了一眼天吾,然后脸又再朝向正面。“我不看书。”她简洁地回答。

“完全不看?”

深绘里短短地点头。

“对看书没兴趣吗?”天吾问。

“看书很花时间。”深绘里说。

“因为看书很花时间所以不看吗?”天吾不太懂地反问。

深绘里依然朝着正面没有作答。这似乎表示并不否认的意思。

当然以一般来说,看一本书自然要花一些时间。和看电视、看漫画不同。读书这件事是在比较长的时间性*中所进行的持续行为。不过在深绘里所说的“花时间”这个词语中,似乎含有和一般伦有几分不同的意味。

“你说花时间,也就是……非常花时间的意思吗?”天吾问。

“非常。”深绘里断然说。

“比一般人要花更长时间?”

深绘里深深点头。

“如果要那样花时间的话。那么上学一定很困难把?上课必须读很多书。”

“假装在读。”她若无其事地说。

天吾头脑里传来不祥的敲门生。那声音如果可能真希望不要听见,但不可能。他必须知道事实的真相。

天吾问:“你说的,也就是像所谓的dyslexia吗?”

“dyslexia。”深绘里反复一次。

“阅读障碍。”

“有人说过。Dys——”

“谁说的?”

少女轻轻耸耸肩。

“也就是说——”天吾像摸索着般寻找用语,“从小时候开始就一直这样吗?”

深绘里点头。

“那么,以前也几乎没有读过像小说的东西。”

“自己没有。”深绘里说。

难怪她所写的东西,没有受到任何作家的影响。这是合理的说明。

“自己没有读。”天吾重复说。

“有人读给我听。”深绘里说。

“是爸爸或妈妈念书给你听吗?”

深绘里没有回答这个。

“不过虽然不能读,写却没有问题吗?”天吾提心吊胆地问。

深绘里摇摇头。“写也很花时间。”

“非常花时间吗?”

深绘里又再轻轻耸肩。表示Yes的意思。

天吾重坐回椅子上,改变身体的位置。“这么说来,会不会<空气蛹>不是你自己写的?”

“是蓟。”深绘里说。

“蓟是谁?”

“比我小两岁。”

又再有一次短暂空白。“那个孩子代替你写<空气蛹>。”

深绘里非常理所当然地点头。

天吾拼命动脑筋。“也就是说,你说故事,蓟把那写成文章。是这样吗?”

“ㄉㄚˇ◇ㄗ`◇后ㄌㄧㄝ`◇ㄧㄣ`出来。”深绘里说。

天吾咬着嘴唇,把她所提出的几个事实在脑子里排出来,把前后左右整理好。然后说:“也就是说,蓟把那ㄌㄧㄝ`◇ㄧㄣ`出来的东西寄去投稿杂志的新人奖。或许没有告诉你,还加上<空气蛹>的标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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