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地狱(4)
起初,风野准备一直陪着到医院,但是又觉得手术过程中在候诊室等待太难为情,于是临时改变主意只送到医院门口。
“没关系的,我在这里会随时给医生打电话了解手术情况。”-
子显出几分无奈,转身进了医院。
说心里话,风野真想在候诊室等-子。可能的话,在手术过程中握着-子的手,等她从麻醉状态苏醒过来的瞬间,躺在她的身边。
但是,年过四十的男人陪着一个比自己小十好几岁的女人做堕胎手术的样子会令人难堪。让谁看见都能看出他们俩人的关系暧昧,搞不好医生、护士起了好奇心,准会胡乱揣测自己。
让-子进了医院,风野自己又钻进对面的咖啡店,要了杯咖啡。
“愿上苍保佑……”
很久没求神祷告了,这次不由自主地想到了“神”。
万一手术失败就要出大事。风野听说过,做了堕胎后会出现长期出血不止、内分泌失调、炎症、不能再怀孕等等。总之,初次怀孕的妇女不宜做堕胎手术。
但愿平安无事,只要手术不出现错误操作或者麻醉失败,就没什么问题。麻醉好像是通过静脉注射进行。据说,意外死亡率为万分之一。
如果出现意外,肯定有电话打到下北泽的公寓去。
风野有些坐不住了,出了咖啡店,就往-子的公寓赶。
到目前为止,风野还从未在-子的房间里接过电话。但是,今天情况特殊。电视铃一响,立刻就得接。风野屏着气息,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话机。电话一响就说明出了大事。风野在心中祈祷着,千万不要响铃,手术顺利,一会儿看看电话,一会儿看看手表。
十点十五分。按预约,手术应在十点开始。那么,现在或许正在进行麻醉。一切顺利的话再过三十五分钟手术应该结束。
快做完了吧?不过,如果手术开始时间推迟了,或许到十一点左右才能完。
只要到十一点还没来电话就万事大吉。
风野再一次盯着电话,心中祈祷着千万别来电话。等着等着,忽然觉得嗓子发干,就站了起来,到水池边倒一杯自来水一口气喝了下去。
“上苍保佑……”
风野又坐到沙发上祷告着,耳边好像传来-子的呜咽声。
好不容易熬到十一点。电话铃没响。看来一切顺利。不过,病人特别多,或许手术开始的晚了也未可知。风野又等了三十分钟,目光依旧交替盯着电话和手表,祷告着平安无事。
妻子做堕胎时,可没这么紧张过。不过是猜想着手术正在过行吧?做完了手术自己就可以立刻再开始工作。当时风野还在公司当职员,不可能只顾妻子把工作丢在一边。因为周围有同事看着,手上压着工作,也无法过多分心。
再说,万一出现意外也可以立即往医院赶。可是,现在风野深恐与-子的关系为人所知,心里一直七上八下的,净往坏处想。精神负担要远远超过以往。
风野又看了一下表,这次已是十一点半。忽然,“旧报纸、旧杂志……”外边传来了收废品的吆喝声。
风野起身向窗外望去,公寓门口站着两个抱孩子的妇女,在聊天。一辆废品回收卡车缓慢地驶过。风野看了一会儿,就走到水池边,冲了杯速溶咖啡,然后慢慢地喝着,又陷入遐思中。
说不定手术中大出血正在抢救来不及往这边打电话。医院往患者家打电话只能说明情形严重。
“这不可能。”
为了让自己镇静下来,风野开始看早上的报纸。眼睛只是从标题上一扫而过,无心详看具体内容。无奈之中,风野又打开电视,正好是天气预报时间,其后就到了中午报时,出现了午间新闻的画面。风野拿起了话筒,拔动了医院的号码。
“我叫矢岛,手术结束了吗?”
“矢岛先生吗?”
“预约的是上午十点开始手术。”
“请稍等一下。”
过了一会儿,话筒里传来了一个年轻护士的声音。
“矢岛女士的手术已经结束。”
“几点?”
“一个多小时前。她正在病房休息,再过一小时就可以回去了。”
“手术还顺利吧?”
“都很顺利。”
风野拿着话筒,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太好啦!”风野顿时全身瘫软,紧接着又精神大振。高兴得想大叫几声。
这下子放心了!用不着凝神凝鬼了。
不过,下次再不能犯这种错误。事先一定要问准-子,不保险时必须采取预防措施。这种精神折磨一次就足够了。
风野对自己念叨着,开始做出门的准备。
既然还得再过一个小时才回来,还是要接一趟好。
风野已跟-子保证,随时与医院联系,让她别担心。风野原先想,等-子从麻醉状态中苏醒过来时守在她身边。当-子为失去孩子而哭泣时,握着她的手,或许能使她得到安慰。
可是,从刚才的电话判断,-子可能已苏醒过来,可能正一个人忍受着麻药过后的微痛,盯着病房的白色天花板。这时,风野又开始为自己没留在病房守候而追悔。
但是,早上送-子去医院时,实在没有勇气一起进去。大男人陪着女人去做堕胎,本来就不好意思,再让谁认出自己来就更麻烦了。
话说回来,现在去医院接还不是照样难为情。于是,风野又一次拨通了医院的电话。
“我现在可以去接她了吗?”
“她没有什么问题,可以一个人回去的。”
还是刚才那个年轻护士的声音。
“可我们家在下北泽呢。”
“我帮着找辆出租车,您别担心。”
手术算是正好从十点开始,到现在也就刚过三个小时,真会像护士说得那么轻松吗?风野又不放心地问道:“那,回来以……”
“今天休息一天就可以了,我们让她带药回去吃。”
如此看来,用不着特意去接一趟了,“好的,请多关照”,风野放下了电话-
子回来的时间是电话之后过了一个半小时。果然脸色苍白,一进屋就重重地坐进沙发里。
此时,该说点什么呢?一句“辛苦了”有些不伦不类,似乎是在迎接下班回来的人。
“怎么样?”
听到风野问,-子只是大口喘着气捂着肚子。
“痛吗?”
“躺一会儿吧。”
风野在里间和式屋的榻榻米上铺好-子的被褥,又拿过来了睡袍。
“来,换上。”-
子站起来,慢慢地往里间走,身子有些前倾,依然双手捂着肚子。
风野看着-子走进去后,吸了支烟,然后也进了卧室-子躺在那里,脱下来的连衣裙叠放在枕边。
“药呢?”
“刚才已经吃了。”
“我把光线弄暗些吧?”
风野凑近-子的脸,看到大颗的泪珠顺着眼角流下来。
也许是还有痛感,也许是还为打掉孩子而悲伤。但风野找不出合适的话去安慰她。拉上窗帘后,风野又拿出了冰袋和毛巾放在-子枕边。
“我在对面屋里,有事叫我吧。”
风野拉上了与卧室之间的拉门,在客厅的沙发里躺下。无事好做,就想看看电视,但是房间小隔音差怕影响-子休息。风野只好再一次拿起了看过一遍的报纸。过了一会儿看了看放在床头柜上的座钟,已经快到四点了。
今天一整天既没去工作间也没在家,妻子和那些编辑说不定正四处打探自己的行踪。其它的日子倒也罢了,惟有今天必须全天陪伴-子。
想到不能离开这里,风野忽然感到饥饿。对了,早上送-子去医院后,到现在还没吃过东西呢。
风野看-子确实睡着了,就穿着拖鞋出了屋,径直朝通向车站的窗店街走去。该是准备晚饭的钟点了,商店街上满是挎着购物篮子的家庭妇女。风野有些惶恐,想了想决定还是进了一家超市,买了盒装的生鱼片、鲑鱼、豆腐和葱头。
要是让妻子撞上这身打扮的自己,她非晕过去不可。结婚到现在,从来没有为晚饭采买过,更没有做过饭。这种男人竟然在为了一个女人准备晚饭而购物!
然而,怀里抱着超市的大纸袋,风野的心态却意外地平和。
风野清楚自己的这身打扮怪里怪气,但是为一个堕掉自己孩子的女人准备晚饭也不是什么坏事。虽然自己做的事有悖道德,但是不为人知地做点悖德的事感觉也不错。
说不定男人在具备向上发展志向的同时,也在潜意识里具有堕落志向。风野边往回走边想着,进屋时,-子已经醒了。
“你去哪儿了?”
“买了点东西。今晚上我来表演一下我的厨艺。当学生时,我就自己做过饭,手艺蛮不错的。”-
子在被子里吃吃笑出了声。
“还痛吗?”
“好多了。”
“想吃点什么?”-
子轻轻地摇了摇头,表情和悦。风野站在水池边,打开了纸袋。
生鱼片原样放在一个盘子里,鲑鱼块要架在风上烤着吃。半块豆腐和蒽头用来做酱汤。剩下半块豆腐凉拌。做米饭,只要在电饭堡里放上米和相应的水就大功告成。
风野嘴里啊着歌揿下电饭堡的开关。此时,风野意识到自己的两张不同面孔。一张脸是在生田的家里,油瓶倒了也不扶的威严的一家之记,另一张脸就是在-子家准备晚饭的这副面孔。
这两个迥然相异的面孔对自己合适吗?恐怕自己还真是具有英国作家斯蒂文森笔下的“化身博士”的双重人格。
风野想起以前读过的一部推理小说,男主人公分别在妻子和情妇处居住时,使用不同的名字,扮演着完全不同的两个角色。
“喂,饭做熟了。”
风野走到隔壁的卧室招呼-子慢慢起来。
“来尝尝吧。”
“谢谢。”-
子无力地笑了笑。看到她的笑容,风野立时感受到这顿饭没白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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