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章(8)
我双手握着车把,直挺挺地站着。“即使你亲身经历这些猴子的行径之后,你还是决定撒手不管严地点点头。”如果我不轻举妄动,它们可能迟早会自讨没趣地走开。反正它们也不是每天晚上都出没,一个礼拜顶多一两次,假如我继续这样僵持下去……可能有机会恢复往日平静的生活。
“话是没错,但是安琪拉或许并非夸大其词,或许一切都再也无法回复往日的样子。”
“果真如此,那又何必多此一举穿上紧身衣和被风?反正输定了。”
“对XP侠来说,”我故意用严肃的口吻嘲讽地说:“输赢不是理由。”
“白痴。”
“呆头鹅。”
“烂人。”
“木头人。”我兴致勃勃地说,一边牵着脚踏车穿过沙地往离开木屋的方向走。
欧森发出一声微弱的低吟,仿佛在抱怨我们放着比较安全的木屋不待,硬要跑到外面来,但是它并不因此退却,它紧紧跟在我身边,往内陆的方向前进,一边猛嗅夜晚的空气。
我们一起走了三十英尺以后,巴比忽然用脚踢起一小团细沙,快步跑到我们面前,挡住去路。“你知道你的问题在哪里吗?”
我回答:“交友不慎?”
“你的问题在于你费尽苦心要在这世界上留下足迹,你想留下一些痕迹,证明你来过这里。”
“我才不在乎那些。”
“狗屎。”
“说话客气点,别忘了有一只狗在场。”
“那才是你写书、发表文章的真正动机。”他说:“为了要留下痕迹。”
“我写作只因为我热爱写作。”
“你总是把自己说得冠冕堂皇。”
“因为写作是我这辈子做过最困难的一件事,而且我觉得很值得。”
“你知道它为什么这么困难吗?因为它违反自然。”
“对不能读、不能写的人或许如此。”
“我们来到这个世界的目的不是为了留下痕迹,兄弟。纪念碑。文化传统,任何的痕迹都是人类的通病。我们来此的目的是要体验这个世界,沉浸在万物的神奇里,尽情享受人生。”
“欧森,你看,哲学家巴比又开始说教了。”
“这个世界已经完美到极点,从一条地平线到另一条地平线,放眼望去美不胜收。我们留下的任何痕迹——充其量只是该死的涂鸦。我们所赐予的这个世界无需任何改善。任何人留下的任何痕迹,都是野蛮的破坏行为。”
我说:“那英和特(MOza-rt)的音乐呢?”
“野蛮的破坏行为。”巴比毫不考虑地回答。
“米开朗基罗(Michelangelo)的艺术。”
“涂鸦。”
“瑞纳尔(Renoir)。”我问。
“涂鸦。”
“巴哈(Bach)、披头四合唱团(theBeales)。”
“听觉的涂鸦。”他不甘示弱地说。
“马蒂斯(Matisse)、贝多芬(Beathoven)、华礼士·史帝文生(Wal-laceSt.en.)、莎士比亚(Shakespeare)。”
“野蛮人,无赖。”
“狄克·代尔(InchDale)。”我说,搬出冲浪吉他音乐天王的大名,号称冲浪音乐之父。
巴比眨了眨眼,但还是用坚定的语气说:“涂鸦。”
“你有病。”
“我是你认识的人当中生活得最健康的一个。听我的话,打消念头,别再为了一点正义感继续追究这件疯狂而毫无益处的事。”
“我一定是被浪打昏了,怎么我的一丝好奇心现在又被说成是伟大的正义感。”
“好好过你的日子。尽情享受。活得开开心心的。这才是人生的目的。”
“我有我自己享受人生的方式。”我信誓旦旦地向他说。“别担心——我跟你一样都是游手好闲的头号混蛋。”
“你臭美。”
当我牵着脚踏车从他身边绕过去时,他又上前挡住我的去路。
“好吧。”他不得不放弃地说:“随便你。不过答应我一手牵车,一手握枪,直到你走回岩石路面能骑脚踏车为止。然后全速骑车离开。”
我拍拍夹克的口袋,里面沉甸甸地装着葛络克手枪。我在安演拉家不小心开了一枪。弹匣里还剩下九颗子弹。“反正只不过是一些猴息子罢了。”我刻意模仿巴比之前说话的语气。
“但是它们其实不是。”
我探索着他的眼神问道:“还有什么别的事要告诉我吗?”
他咬着下嘴唇。最后终于开口:“或许我真的是卡胡纳。”
“你要告诉我的不是这个吧。”
“不是。但是跟我要说的话比起来,这一点也不算奇怪。”他的眼神环伺沙丘。“这一群猴子的头头……我只从远处见过它,当时黑漆漆的一片,它看起来只是一个黑影。但是它的体型显然比其他的猴子大许多。”
“有多大?”
他严肃地看着我说:“我觉得它的体位跟我差不多。”
早先,当我站在阳台上等巴比搜索回来的时候,我从眼角余光瞥见一个长移动的身影,印象中模模糊糊地见到一个人影,步伐又大又快地在沙丘里穿梭。等到我举起手枪一转身,却一个人影也没见着。
“是个人吗?”我问。“跟新世纪猴子跑来跑去,领导众猴?难不成我们月光湾还有泰山?”
“嗯,我也希望那是个人。”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巴比把眼光移开,耸耸肩说:“我只是要告诉你我见到的不只是那些猴子。还有比它们更魁武的东西跟它们一伙。”
我望向月光湾闪闪烁烁的灯光。“感觉上好像有个时钟滴滴答答在响,不知道什么地方埋了一颗定时炸弹,整座城市就像坐在炸药上一样。”
“听听我的建议,兄弟。不要闯入爆炸区。”
我一手握着车把,一手握着口袋里的手枪。
“当你到外面完成你那危险的蠢任务时,XP侠,”巴比说:“我要你牢牢记住一件事。”
“不管卫文堡过去到底在搞什么鬼,不管现在是否还在进行当中,可想而知一定有一大票的科学家参与其中,全是一些受过最高等教育的家伙,光是他们的额 头,可能就比你的整个脸都还要大。政府和军事单位想必也牵涉在内,牵涉的范围很广,而且全是这个系统下的精英,那些牵一发则动全局的人。你知道在这件事尚 未东窗事发之前,他们为什么要参与这件计划吗?“
“因为有帐单要缴,有家庭要扶养?”
“他们每一个人都打心底想在这个世界上留下脚印。”
我说:“我没有那种野心。我只是想了解爸妈真正的死因。”
“你的脑筋就跟蛤蚌的壳一样硬。”
“没错,可是里面埋着一颗珍珠。”
“不是珍珠。”他斩钉截铁地说。“是海鸥大便的化石。”
“像你这么善用辞令的人应该去写书。”
他勉强挤出一丝比柠檬皮还薄的嘲笑。“我宁可去挤仙人掌汁。”
“写作差不多就是如此。不过,你会觉得付出很有代价。”
“这波浪会先把你卷入洗衣槽的漩涡,然后再从排水口冲下去。”
“或许。但是这波浪冲起来一定酷毙了。我们来到这个世界的目的就是要享受人生,你不是也这样告诉我吗?”
最后,他投降了,他从我面前让开,举起右手,做出沙卡的手势。
我一手握着脚踏车,稍稍放开握枪的手做出沙卡的手势。
结果,他举起中指作为回应。
欧森走在我身旁,我牵着脚踏车向东穿越沙地,朝岩石较多的方向走。还没走远,就听见巴比在背后说话的声音,但是我听不清楚他说话的内容。
我停下脚步,回头看见他正朝木屋往回走。“你说什么?”
“起雾了!”他重述一次。
放眼一望,我看见堆积如高塔的白雾从西侧往下涌动,泛着月光的白色雾气如雪崩般滚滚而下。仿佛末世的巨墙在梦境里无声无息地崩塌。
城市的灯光此时恍如隔着一块陆地般遥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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