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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章

  “我们能回家吗,妈妈?”泰德茫然地问。
  “很快,宝贝。”
  她看着点火开关上的钥匙圈上另外还有三把钥匙:家里的钥匙、车库的钥匙、和开品托后舱盖的钥匙。圈上还有一块皮,皮上印着一个蘑菇商标。这把钥匙圈是 她四月.在布里奇顿的斯旺特森百货商店买的。当时她幸福的家庭主妇的梦幻已经破灭,她觉得自己生活在失落和惊恐中,但那时,她又哪里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恐 怖?真正的恐怖,是你试图伸出手去摇拢孩子的窗玻璃时,一条疯狗向你的手背上流口水。
  她伸出手去,触着了那个皮标签……又把手收回来。
  事实是:她不敢试。
  七点一刻了。
  品托的影子已经拖到了车库门口,但天仍然亮着,她的丈夫和他的合伙人仍然在坎布里奇的镜眼工作室看着屏幕录像。她不知道为什么没有人回答她嘟嘟按出的SOS信号。在书里,应该已经有人来了,这是给女主人公想出这么一个聪明主意的回报。
  但是还没有人来。
  当然声音已经传到了山脚下那幢摇摇欲坠的房子里。也许汽车道(前院,她的思想自动纠正了她,这儿他们称它为前院)上两辆汽车的主人一起坐着第三辆汽车出去了。她真希望自己能看见那座房子,但她看不见,它在小山下坡的那一面。
  最后她放弃发SOS信号了。
  她担心总按喇叭会耗尽品拓的电池,买车这么长时间来,他们一直没有换过电池。她坚信,只要发动机冷却到一定程度,品托仍会启动。它以前总是这样。
  但是你不敢试,因为如果它不启动……那时怎么办?
  她又一次把手伸向点火装置的时候,狗跌跌撞撞地回到她的视野中,它本来一直趴在车前面她看不见的地方。它现在慢慢地向谷仓走去;头低着,尾巴垂在后 面。它摇晃地走着交叉步,就像个辞鬼,品托长时间的轰鸣已经让它快要痛苦地完蛋了。库乔头也不回地走进建筑物的阴影中,消失了。
  她的手又从钥匙上缩了回来。
  “妈咪?我们不走吗?”
  “我想一想,宝贝。”她说。
  她从左边的窗口向外望了望,跑上八步就可以到坎伯家的后门。
  中学时,她曾经是学校女子田径队的跑步明星,直到现在她还在坚持慢跑。她能比狗先冲进门里,然后把门关起来,她肯定能做到这一点。
  屋里应该有一部电话。只要给班那曼长官的办公室打一个电话,恐怖就会结束了。
  另一方面,如果她又试着启动发动机,而它却不干活……但这就会让狗又发作起来。她对狂犬病几乎一无所知,但印象中她从某本书上读到过,得狂犬病的动物对声音有一种超自然的敏感,高音会让它们变得狂怒。
  “妈咪?”
  “嘘,泰德,嘘!”
  跑上八步,好好想想。
  即使库乔藏在车库里她看不见的某个地方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她也能肯定——她在冲向后门的赛跑中能取胜。电话,当然,而且……像乔·坎伯这样的男人当然会有枪,可能有一整架的枪。把这该死的狗脑袋打得像谷制品或草海酱那样该有多痛快!
  跑上八步。
  当然,再仔细想想。
  如果通向门廊的门锁了怎么办?冒险值得吗?
  她分析着各种情况,心怦怦地跳着。如果一切顺利,情况是一个样,但如果门锁着怎么办?她可以比狗先跑到门口,但不是到门口再回到汽车。如果它跑出来,如果它又像原来那样向她扑过来,怎么办?泰德怎么办?如果泰德看见他的母亲被一条两百磅的疯狗蹂躏、抓、咬、撕开——
  不,他们在这儿更安全。
  再试一次发动机!
  她把手伸向点火装置,她思想中有个声音在大喊,再等一会儿更安全!等发动机完全冷下来——
  完全冷下来?他们已经在这里呆了三个多小时了。
  她一把抓住钥匙拧动了它。发动机哐哐响了一次,两次,三次——咆哮了起来。
  “噢,感谢上帝!”她叫了起来。
  “妈咪?”泰德尖声问,“我们要走了吗?我们要走了吗?”
  “我们要走了。”她冷冷地说着,调整变速器到反向。库乔从谷仓里冲了出来……然后只是站在那儿,看着,“去你妈的,恶狗!”她耀武扬威地冲着它大喊。
  她踩了一下油门。品托向后滚了大约两尺——停住了。
  “不!”红色停止灯亮了,她尖叫起来。发动机停转时库乔又向前走了两步,它现在只是无声无息地站在那里,头低着。看守着我,这念头又一次出现了。它的影子拖在身后,像从一张黑色均纹纸剪出的半身剪影那样清晰。
  多娜摸索着找到点火开关,然后把它从开拧到启动。马达开始转动,这一次车却没有启动。她的耳朵里可以听见一种很粗的喘气声,她模糊地觉得喘气声是狗发 出来的,但过了好几秒钟才意识到这声音是她自己发出来的。她拼命地摇着启动器,脸已经扭曲成很可怕的样子,她诅咒着,全然忘了还有泰德,嘴里说着自己都不 知道的话。库乔始终只是站着,身侧拖着长长的影子,像披着一件超现实的葬礼礼服,看着她。
  最后它在汽车道上趴了下来,好像已经判决了他们没有逃脱的机会。
  她现在比它想强行闯入泰德的窗时更恨它了。
  “妈咪……妈咪……妈咪!”
  这声音只在很远的地方,不重要。
  重要的是这该死的狗娘养的小车。
  它就要启动。她就要让它启动,她有纯粹的……精神……力量!
  她不知道有多长时间,实际的时间,她弓着腰趴在方向盘上,头发在眼前披着,双手徒劳无益地摇着启动器。
  她满耳听见的不是泰德的喊叫声——那声音已经逐渐降低,变成了呜咽声——而是发动机的声音。它哐哐地转五秒,缓了下来,又哐哐地转五秒,又缓了下来,好像每一次缓下来的时间都在延长。
  她在浪费电池。
  她停了下来。
  她一点点地清醒过来,就像一个女入逐渐从晕厥中惊醒。她记得上大学时曾发过一次肠胃炎——她身体里的每一样东西都像被升降机抬起,或顺着瀑布滑下来——一最后,她在一个宿舍厕所里晕了过去。
  恢复知觉是这样一种感觉,好像有一个看不见的画师在给世界上色,先把它填满,然后又到过满。颜色向你尖叫着,每一样东西看起来都像是塑料的,都像是伪造的,就像商店橱窗里的陈列——春季销售开始或开业大吉。
  泰德缩在一边,眼睛紧闭着,一只手的大拇指含在嘴里,另一只手压在裤子的后口袋上,“恶魔的话”就在里面,他的呼吸短而急。
  “泰德。”她说,“宝口,不要担心。”
  “妈咪,你没事吧?”他的声音只比沙哑的耳语好不了多少。
  “没事,你也没事,至少我们现在很安全。这辆老车会走的,我们只要等等看。”
  “你刚才对我快气疯了吧?”
  她把他拉进怀里紧紧地拥着。她可以闻到他头上的汗味和一点约翰逊“不再流泪”香波的气味。
  她想,那个瓶子大概正平稳地立在楼上卫生间化妆品橱柜的第二层架子上,她真想用手摸它!但这里有的只是它模糊的将要消失的香气。
  “不,宝贝,不是对你。”她说,“永远不会对你。”
  泰德紧紧抱着她的背:“它碰不到我们,是吗?”
  “是的。”
  “它没办法……没办法咬进来,是吗?”
  “是的。”
  “我恨它。”泰德沉思着说,“我真希望它死。”
  “是的,我也是。”
  她看向窗外,太阳就要落山了。
  一种迷信的恐惧落进她的脑海。她记起儿时的捉迷藏游戏,每次当街上的阴影连起来,最后形成一片片紫色的连礁湖时,游戏就结束了。那种神秘的回忆飘过童年的郊外小街,像一种护身符,又那么遥远,她听见孩子们的尖叫声,晚饭已经好了,门就要把黑暗紧紧地关在外面:
  “一切——一切——自由!一切——一切——自由!”
  狗正看着她,它疯了,她对这一点深信不疑。它疯狂、没有感觉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不,这只是你的想象,它只是一条狗,一条病狗。就算你没有从狗的眼睛里看到某些实际上也并不存在的东西,这世上的事情就已经很糟了。
  她这样告诉自己。
  几分钟以后她告诉自己,库乔的眼睛只不过像墙上挂着的肖像里的眼睛,你到哪儿,它们就跟到哪儿。
  但这条狗在看她。而且……而且它的眼神里有种东西很熟悉。
  不,她告诉自己,试图排开这念头,但已经太迟了。
  你以前看见过它,不是吗?泰德第一次做坏梦后的那个早上,那个早上毯子和被单被放回椅子上,他的玩具熊垒在顶上,你打开衣锅门的片刻,看见的只是一个 弯腰驼背的形体和一双红色的眼睛,那个东西随时准备扑上来,它就是它,它就是库乔。泰德一直是对的,只是恶魔不是在他的衣橱里……它在这里。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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