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章(2)
(停下来。)
在这里,只是在等着。
(你停下来多娜!)
她盯着狗,想象她能听见它的思想。简单的思想,一模一样的简单模式,尽管它的疾病和狂乱的幻觉在沸腾,那种思想只不过是在一遍一遍地重复。
杀死这个女人,杀死这个男孩,杀死这个女人,杀死——
停下来,她粗暴地命令自己。它没有思想,它不是孩子衣橱里出来的恶巫。它只是一条病狗,那就是全部。下一次你还会相信那条狗是上帝派下来惩罚犯了——
库乔突然站了起来——几乎就像是她刚对它下了命令——又消失在谷仓里。
(就像我下了命令?)
她发出一声颤抖的、半歇斯底里的笑声。
泰德的头抬了起来:“妈咪?”
“没什么,宝贝。”
她看着谷仓黑暗的门口,又看向住宅的后门。锁着?没有锁着?锁着?没有锁着?她的思想中有一块硬币飞向了空中,不断翻滚着,又有一把手枪的装弹鼓轮在旋转,五个眼空的,一个眼里装一颗子弹。锁着?没有锁着?
太阳下山了,白天最后的余晖化作西方地平线上的一道白线。
它看起来还没有公路中间的白线粗,而这一道白线也会很快消失。蟋蟀在汽车道右边的高草里唱着歌,毫无脑子地发出欢乐而乏味的声音。
库乔仍在谷仓里。
睡觉?她在想,吃东西?
这让她想起她带来了一些食物。她从前面两个座位中间匍匐着爬过去,拿到了斯诺比午餐盒和她自己的棕色袋子。她的保温瓶已经滚到了后面,大概是车上山时 颠下去的。她不得不把自己的身体伸直,衬衫也开了,这才用手指钩到了它。泰德正在打瞌睡,她弄出的声音把他搅醒了。他立即叫了起来,声音里充满了惊骇,这 让她更恨那条狗。
“妈咪?妈咪?你在——”
“只是拿点吃的,”她安慰他,“我在拿我的保温瓶——明白了吗?”
“懊。”他靠回座位,又把拇指放进嘴里。
她在耳边轻轻地摇了摇了大保温瓶,以为会听见刺耳的碎玻璃碴的磨擦声。但里面只有牛奶晃动的声音。总算还有些东西。
“泰德,想吃吗?”
“我想打个盹。”他含着拇指说,没有睁眼。
“你倒是把机器喂饱了,好朋友。”她说。
他甚至没有笑:“不饿,想睡觉。”
她看着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最后觉得还是不要强迫他吃。睡觉是泰德天生的武器,可能也是他惟一的武器,而且现在已经过了他平时的休息时间半个小时了。
当然,如果他们在家,他刷牙前会喝一杯牛奶,吃两块蛋糕……听一个故事,是他的《市商梅耶故事集》中的一个故事,可能……可能……
热泪刺痛了她,她竭力要把这些想法赶出去。
她用颤抖的手打开保温瓶,给自己倒了半杯牛奶。她把它放在仪表板上,拿出来一根无花果棒。吃了一口后,她发现自己饿极了。她又吃了三根无花果律,喝了一些牛奶,吃了四。五个绿橄榄,然后把一杯牛奶都喝完了。她轻轻地打了个饱嗝……然后目光敏锐地看向谷仓。
谷仓前有一个更黑的阴影,只是它不是阴影。
它是狗,是库乔。
它站在那儿看守着我什们。
不,她不相信是这样,她也不相信她在儿子衣橱里的一堆毯子中看见过库乔的幻像。
她不相信……除非……除非只是她心灵深处的一个影子相信。但那个影子现在不在她的脑子里。
她从后视镜里扫了一眼,想看看路在哪里。太黑了,她什么都看不见,但她知道它就在那儿,就像她知道没有人会经过这儿。
上次他们从维克的“美洲豹”里出来的时候,他们三个都在(那时狗还是好的,她的思想喃喃地说,泰德儿拍着它,笑着,记得吗?)那是一段过去的好时光。
维克曾说过,五年以前,罗克堡垃圾场一直在3号镇道的尽头。后来那个新的废品处理场在小镇的另一端建造了起来。
现在,在3号镇道过了坎伯家四分之一英里的地方,路尽头有一个粗链子拦住的地方,在某一段链节上挂着一块标牌:禁止穿越,垃圾场已关闭。现在3号镇道到了坎伯家后,就再也无处可去了。
多娜怀疑,会不会有想停车的人在寻找私人住宅时经过这儿,或有些好色的当地小孩会跑到垃圾场来接吻。但一直没有人经过。
西方的白线已经消退,天边只有一片金色的晚霞……她开始害怕,有晚霞就已经是最好的情况了。
没有月亮。
她发现自己昏昏欲睡了,这让她感到几乎不可置信。可能睡觉也是她自己天生的武器吧。
不睡还做什么呢?狗还在那儿(至少她想它在那儿;夜已经深了,她已经看不清谷仓前的阴影是一个真实的形体,还只是有一个影子)。电池也需要休息。然后她可以再试。为什么不睡呢?
他邮箱上的那个包裹。那个从JC惠特尼寄来的包裹。
她坐直了一点,一道迷惑的皱纹爬上她的眉头。她转过头,但现在住宅的前角挡住了她看向邮箱的视线。不用看了,她看过那个包裹,就挂在邮箱前。她为什么会想到它?它能说明什么吗?
她仍拿着碟子,里面的橄榄和黄瓜切片整整齐齐地包在莎伦包装袋里。她没有再吃什么,只是仔细地盖碟子的盖子,把它装回泰德的午餐盒里。她不让自己多想 为什么对食物要这么小心。她坐回座位上去,找到拉杆,把座位向后翻过去。她准备考虑一下挂在邮箱上的那个包裹——那儿有什么东西。她几乎能肯定——但很快 她的思想滑开了,滑到一个更现实的地方去了,她睡着了。
坎伯去走亲戚了。亲戚可能住在某个需要开两、三个小时的车才能到的小镇广,也许是肯尼帮克,或霍利斯,或奥古斯塔。大概是一次家族团聚。
她开始做梦,她看见五十多人在一个绿色的草坪上聚会,那个草坪有电视广告片中的那个草坪那么大,那么漂亮。那儿有一个粗石烤肉坑,坑上发着微光和热 气。在一条长搁板桌旁,至少坐了五十个人,他们正传递着大盘大盘的玉米棒和一碟蝶的家烤豆子——豌豆、士兵豆、红芸豆;那儿还有一盘盘的烤肉香肠(多娜的 胃低低地叫一声),桌子上铺着家常格子台布。主持的是一个可爱的老妇人,一头银发坡到颈后,形成一个发卷。多娜已经完全钻进了梦的胶囊,她一点都不奇怪地 发现那个老妇人就是她的母亲。
坎伯一家在那里,但他们已经完全不是现实中的坎旧家了,乔·坎伯像维克那样穿着一身干净的西尔斯工作罩衫,坎伯夫人穿着多娜的绿色波纹绸礼服。他们的儿子看起来就像泰德五年级时的样子……
“吗咪?”
画面波动着,开始破裂了。
她努力要保持住它,它平和,美好,那是一种家庭生活的典范,她却从来夫曾有过,她和维克按计划有了一个孩子,小心设计着自己的家庭生活,却从未有过这样的生活。
在一种突然产生的沮丧中,她奇怪为什么他们以前从来没有想过这画面中的东西。
“蚂咪?”
画面又波动起来,开始暗淡下去。
外界来的那种声音刺穿了幻象,就像一根针刺穿了鸡蛋的壳。
不用担心,坎伯一家出去参加家族团聚,很快就会回来,就在十点左右,他们喜气洋洋,吃饱了烤肉。所有的事情都会变好的,长着维克面孔的乔·坎伯会照顾好每一件事,每一件事都会重新变好。有些事上帝不会允许发生。会——
“妈咪!”
她从睡梦中苏醒,坐了起来,惊讶地发现自己坐在品托方向盘的后面,而不是睡在家中的床上……
但她只惊讶了一秒钟,那个亲戚绕坐在摘板桌前野餐团聚的可爱的超现实印像开始消失了,十五秒钟以后,她已经全然记不得自己做过一个梦了。
“嗯?什么?”
突然,坎伯家住宅里的电话铃开始响了。
狗站了起来,移动的阴影自己清晰起来,一个巨大而丑陋的形体出现了。
“妈咪?我要进卫生间。”
库乔开始对着电话铃的方向咆哮起来。它不是在叫,它在咆哮。突然它向房子冲了过去,狠狠撞上了后门,门在柜里晃了起来。
不,她脸色苍白,噢不,停下来,请停下来——一
“妈咪,我必须——”
狗在吼叫,在咬门上的木头。她可以听见它牙齿弄出的让人难受的破裂声。
“——去撒尿。”
电话呼了六响,八响,十响。
然后停住了。
她意识到她一直屏着呼吸,她在一声低低的、躁热的叹息中让气从牙缝中出来。
库乔在门前站着,它的后爪站在地上,前爪趴在最高一级台阶上。它的胸中继续发出低低的吼叫———一种仇恨的、恶梦般的声音。最后,它转身看了品拓一会 儿——多娜可以看见它具吻上和胸前干结的泡沫——然后它一步一步地走回阴影中,模糊了。看不清它去了哪儿。在车库里,可能,也可能在沿着谷仓一边的什么地 方。
泰德拼命地拽着她的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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