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黑熊与白骨1(10)
“我是在哭,但是你们别被这些眼泪骗了。我记得我做过这些事儿,我也记得我很享受。我猜我哭是因为我知道假如条件允许我会重新再这么干一次。”
罗兰看起来好像恢复了一些神智,身上透着古怪的宁静。“我家乡有一句古话,苏珊娜:‘聪明的小偷才发达。’”
“我可不觉得偷一大堆人造珠宝有什么聪明的。”她尖锐地回答。
“你被抓住过吗?”
“没有——”
他伸出手,做了一个“瞧,这正是你聪明之处”的手势。
“那么对黛塔·沃克来说,橱柜不是好地方,对不对?”埃蒂问道。“因为感觉上好像有点儿不对劲。”
“又好又坏。那地方很有魔力,在那儿她……她可以重新改造她自己。但我想你们会说……那里也是迷失的地方。所有这些都已经脱离罗兰刚才关于男孩儿的话题了,对吧?”
“可能并不是,”罗兰回答。“在我的世界里,你知道,我们也有抽屉。这个词对我们来说也是俚语,而且意思非常相近。”
“那么你和你的朋友是怎么理解这个词的?”埃蒂问道。
“在不同地点不同情况下的理解会有些偏差。它可以指垃圾堆,也可以指妓院,或是男人赌博吸毒的地方。但是就我所知,最普遍的意思也是最简单的。”
他看着其他两个。
“抽屉指的就是荒芜的地方,”他说。“抽屉就是荒原。”
15
这回苏珊娜朝火堆里扔了更多木头。古母星在南面的天空熠熠发光。她以前在学校学过一些:它并非恒星而是一颗行星。是金星吗?她思忖。或者这个世界所位于的太阳系与其他所有东西一样都是全然不同的?
那种虚无缥缈的感觉——仿佛一切都是一场梦——又一次袭上她的心头。
“继续说,”她说。“那个声音警告你关于抽屉和男孩儿之后又发生了什么?”
“我遵照从小受的训练,一拳伸进那个向外流沙的洞里。从洞里我掏出一块颚骨……但并不是眼前这块。我从公路小站的墙里掏出的那块比这块大得多。几乎不用怀疑,这是原来那些中土先人留下的。”
“那块骨头到哪里去了呢?”苏珊娜平静地问道。
“在某天晚上,我把它送给了那个男孩儿,”罗兰答道。火焰在他的两颊映出橙色的亮光,影子像跳舞似地一闪一闪。“想保护他——就像护身符。后来我觉得它已经完成任务,就把它扔了。”
“那么罗兰,你现在这个颚骨又是从哪儿弄来的?”埃蒂问道。
罗兰打住话头,定定地看着这块骨头,片刻之后,又把它放了回去。“后来,在杰克……在他死了以后……我终于赶上了我一直在追的那个人。”
“沃特。”苏珊娜接口。
“是的。我们俩谈了很久,他和我……漫长的谈话。我后来睡着了,等醒过来时沃特已经死了,至少死了一百年,有可能更长。他除了一堆骨头外什么也没留下。这倒也符合当时的情况,我们所在的地方本来就堆满累累白骨。”
“噢,好吧,这谈话可真够长的。”埃蒂涩涩地说。
苏珊娜听到这句话,眉头一皱,可罗兰只是点点头。“真是漫长。”他说,眼光投向火堆。
“你是早上醒过来的,然后在当天傍晚到了西海,”埃蒂说。“大螯虾就是那天晚上攻击你的,对吗?”
罗兰又点点头。“对。但是在我离开我和沃特谈话……或者做梦……不管干了什么……的地方之前,我从他的头盖骨中捡了这个玩意儿。”他举起了这块颚骨,牙齿那儿再一次划过一道橙色的火光。
沃特的颚骨,埃蒂想到这儿,感到后背爬上一阵凉意。黑衣人的颚骨。记住这点,埃蒂,罗兰可能就是这些人中的一个。他竟然到处都带着这玩意儿就像……就像食人族部落里的战利品。上帝啊。
“我还记得拿这骨头时的想法,”罗兰说。“我记得一清二楚;当我记忆中的时间还没有重叠之前我就记得这么多了。我当时想,‘既然我想找到男孩儿,扔掉手头的东西只会带来霉运。’只是那个当口,我听到了沃特恻恻的笑声——那种卑鄙的阴笑,以及他的说话声。”
“他说了些什么?”苏珊娜问道。
“‘太迟了,枪侠。’”罗兰回答。“他这么说。‘太迟了——从今以后,你会一直走霉运,直到永恒的尽头——这就是你的命运。’”
16
“好吧,”埃蒂最终开口说。“我明白这个基本的矛盾了。你的记忆被分裂成两半儿——”
“不是分裂,是叠加。”
“好吧;两个都差不多,不是吗?”埃蒂抓起一根小树枝,在沙地上画了起来:
附图:P49
他用手指点了点左边那条线。“这是你到达公路小站之前的记忆——一条单行线。”
“是的。”
他又点了点右边的那条线。“当你离开堆满骨头的山脚……就是沃特等你的地方,也是一条单行线。”
“是的。”
接着,埃蒂指了指中间那部分,在外围粗粗画了一个圈。
附图:P49
“这就是你必须得做的事,罗兰——关闭这段双行线。在你脑海中封锁住这段记忆,彻底把它忘掉。因为它对你来说没有任何意义,不会改变任何事情,一切已经过去了,已经结束了——”
“但是它并没有。”罗兰举起这块骨头。“如果关于那个男孩杰克的记忆是错误的——我也知道是错误的——那我又怎么会拥有它呢?我用这段记忆替代我 扔掉的那一段……我扔掉的那一段关于驿站地窖的记忆是真实的,但我从来没有去过地窖!我从来没有和魔鬼说过话!我只带了水一个人上路,其他什么也没拿!”
“罗兰,听我说,”埃蒂急切地说道,“如果你拿着的那块颚骨的确来自于驿站,这可能是一回事。但是也有可能整件事都是你的幻觉——驿站,那个孩子,会说话的魔鬼——然后有可能你拿了沃特的颚骨误以为——”
“没有幻觉,”罗兰打断了他,用他那淡蓝色士兵的眼睛盯着他俩。突然,他做了一件谁都没有想到的事儿……埃蒂发誓罗兰自己都不知道他会这么做。
他把颚骨扔进了火堆。
17
一瞬间,那块白色的残骨就躺在火里,看起来好像半抹鬼笑。突然,它开始发出耀眼的红光,照亮了整块空地。埃蒂和苏珊娜大叫一声,连忙举起双手遮住眼睛。
骨头开始产生变化。不是融化,而是变化。原先像墓石一样龇在外面的牙齿开始慢慢聚成一堆,上颚柔和的曲线开始变直,然后在尖端处塌了下去。
埃蒂双手撑着大腿站在旁边,目瞪口呆地望着这块已经不是骨头的东西。此刻它看上去像烧红的烙铁,牙齿变成了三个倒写的V字,中间那个比两端的略大一些。突然,埃蒂看见了它将会变成的形状,就像他看见树桩的突起会变成弹弓那样。
他觉得是一把钥匙。
你必须记住这个形状,他兴奋地想。你必须记住,必须记住。
他的眼光紧紧锁住这件东西——三个V字,中间那个比两端的略大略深。三个凹槽……最靠边的那个凹槽有点弧度,弯曲的样子有点像小写的字母s。
接着火焰中的形状又发生了改变。已经变成钥匙模样的骨头开始向中心收紧,聚合成重叠的亮色花瓣,褶皱的地方黑丝绒般,如同无月的仲夏夜。一瞬间, 埃蒂看见了一朵玫瑰——胜利地绽放在世界初创第一天的晨光里,散发出的美丽穿透时间与空间。此刻他敞开了心门,贪婪地享受眼前的幻象,仿佛所有的爱与生命 都从罗兰这件死人的物件里突然散发出来;燃烧的火焰迸发出胜利与挑战,似乎在宣称所有的绝望不过是海市蜃楼,所有的死亡不过是黄粱一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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