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黑熊与白骨1(11)
玫瑰!他的思维有些不连贯了。先是钥匙,然后是玫瑰!仔细看!仔细看进入黑暗塔的入口!
火堆中突然传出一阵咳嗽声,一簇火焰向外窜出。苏珊娜尖叫跑开,不停拍打裙子上的橙色火星。火焰腾得更高,蹿向繁星点点的夜空。埃蒂却一动不动仍然沉浸在幻觉中,完全被这华丽又恐怖的幻象惊呆了,甚至都没有注意到火花在他的皮肤上跳跃。接着,火焰黯淡下去。
骨头消失了。
钥匙消失了。
玫瑰消失了。
记住,他想。记住这朵玫瑰……记住钥匙的形状。
苏珊娜又惊又怕,轻轻啜泣起来,但他根本没在意,而是拿起了刚才他和罗兰都用过的小棍子,颤抖地在地上画出了这幅图:
附图:P51
18
“你为什么这么做?”苏珊娜最终开口问道。“为什么,看在上帝的分上——你画的是什么?”
十五分钟以后火焰慢慢减弱,四散的火星要么被踩灭,要么自己熄灭。埃蒂环抱着身前的妻子坐在一边。罗兰坐在另一边,双膝抱在胸前,激动地看着橙红 色的火堆。在埃蒂看来他们俩谁都没有发现骨头的形状发生改变。他们都看见骨头烧得通红,而且罗兰看见它爆炸(或者是内爆?起码就埃蒂所见更像是后者),但 没有其他了。至少他是这么认为;但有时候罗兰实在是个闷葫芦,当他决定守口如瓶的时候,谁也别想从他嘴里掏出一个字儿,埃蒂早已从以往的经验中吸取了这个 教训。他想要告诉他们他所看见的——或者认为他看见的——可是他决定这回他也要守口如瓶,至少暂时。
颚骨本身并没有留下什么印记——甚至连裂纹都没有。
“我这样做是因为我脑子里有一个声音告诉我必须这样,”罗兰回答。“那是我父亲的声音;我所有先辈的声音。当你听到这样的声音时,你不可能不立即 照做。我一直受的也是这样的训练。至于这是什么,我不好说……至少现在不行。我只知道这块骨头已经吐完最后一个字,我一路带着它就是为了用耳朵听这个。”
或者是用眼睛看,埃蒂再一次想到:记住。记住玫瑰。记住钥匙的形状。
“它差点儿就把我们烤熟了!”她听上去又疲惫又愤怒。
罗兰摇摇头。“我觉得这更像岁末晚会上有钱人放的焰火。明亮、令人惊讶,但是一点儿不危险。”
埃蒂突然想起了什么。“罗兰,你脑子里的双重记忆——它消失了没有?刚才爆炸的时候,不管那是什么,它有没有离开你?”
他几乎可以肯定它已经消失;他看过的所有电影里面都是这样,粗暴的震惊总是很管用的疗法。但是罗兰却摇了摇头。
苏珊娜移开埃蒂的胳膊。“你说你已经开始明白这一切了。”
罗兰点点头。“我是这样认为的。如果我是对的,我担心杰克。不论他在哪里,无论在哪里,我担心他。”
“这是什么意思?”埃蒂问道。
罗兰站起身,走向他那捆兽皮,把它展开。“好了,今晚故事说得够多,也够令人兴奋了。现在该睡觉了。明天一早我们就沿着巨熊的足迹走回去,看看能不能找到它守护的入口。在路上我会告诉你们我知道的和我相信发生过的事情——我相信仍然在发生的事情。”
说完,他裹上一条旧毯子和一张新鹿皮,翻了个身,离开火堆远一点儿,然后就什么也不说了。
埃蒂和苏珊娜躺在一起。他们确定枪侠睡着以后就开始做爱。罗兰其实并没有睡着,他躺在那儿,听着他俩的动静,也听到他们后来的说话声,大多在谈论他。很快他俩不说话了,发出一致的呼吸声,但过了很久,罗兰还是静静地躺着,睁着眼睛望向黑暗的夜空。
他想,年轻和恋爱的感觉真不错。即使这个世界都成了坟墓,这种感觉还是很好。
趁着你们还能,好好享受吧,他想,因为前面有更多死亡的威胁。我们正过鲜血的小溪,前面等着我们的是鲜血的河流,我对此毫不怀疑。再前面就是鲜血的海。在这个世界,坟墓开裂,死人都不安宁。
当东方泛起鱼肚白,他终于阖上双眼,小睡了一会儿,而杰克出现在了他的梦境里。
19
埃蒂也做梦了——梦见他回到了纽约,手里拿着一本书,走在第二大道上。
在梦里是春天。天气温暖,整个城市繁花似锦,思乡之情从心底深处被勾了出来。好好享受这个美梦,尽可能地做下去,他想。好好品尝……因为这是你能离纽约最近的地方了。你已经不能回家了,埃蒂。已经不可能了。
他低头看了看书,居然一点儿也不惊讶地发现书的名字恰恰是《你不能再回家》,作者托马斯·沃尔夫①『注:托马斯·沃尔 夫,ThomasWolfe,1900—1938,美国小说家。』。深红色的封面上印着三个图形:钥匙,玫瑰和门。沃尔夫写道,黑衣人穿过沙漠,枪侠紧随 其后。
埃蒂合上书,继续向前走。他判断时间大概是早上九点或九点半。此时第二大道上面的车辆还不算多。出租车鸣着喇叭,在车道间蹿来蹿去,挡风玻璃和漆 成黄色的车身沐浴在春日暖阳下,反射出耀眼的光。第二大道和第五十二街的街口坐着一个乞丐,伸手向埃蒂讨东西,埃蒂顺手把那本深红封面的书扔在了他的腿 上。他发现(同样毫不惊讶地)那个乞丐居然是那个毒贩子恩里柯·巴拉扎,他盘腿坐在一家魔术商店前面。商店窗户上写道:棋牌屋,里面的陈列是一座塔罗牌搭 起来的小塔。塔顶立着一个巨猩金刚的模型,它的脑袋后面还长出一个小小的雷达盘。
埃蒂继续朝市中心闲荡过去,一个个路标从身边掠过。突然一家第二大道和第五十六街交界处的小店跃入他的视线,他一看见就意识到他要找的正是这家小店。
太好了,他想,感到一阵宽慰。就是这个地方,正是这儿。小店的窗户上挂满了肉和奶酪,招牌上写道:汤姆与格里的风味熟食店。晚会大盘是我们的特色!
他正站在外面看的时候,一个他认识的人从街角走了出来。那是杰克·安多利尼,他穿着一身香草冰淇淋色的西装三件套,左手拄着一根黑色拐杖,被大螯虾抓得只剩下半边脸。
进去吧,埃蒂。杰克经过的时候说道。毕竟,在这个世界之外还有其他的世界,而那该死的火车会穿过所有的世界。
我不能,埃蒂回答。门被锁上了。他不晓得他怎么会知道这一点,但是他就是知道;非常肯定地知道。
叮叮当,当当叮,你有钥匙别担心,杰克头也没回地说道。埃蒂低下头,发现他的确有一把钥匙,模样很原始,就是三个V字形的凹槽。
最后一个凹槽处的S形是一个秘密,他想。他走进“汤姆与格里的风味熟食店”的门篷,把钥匙塞进门锁。毫不费力,门打开了。他推开门,走进一块空旷 的空地。他扭过头,看见身后第二大道上熙熙攘攘的车流,随后大门就砰地关上,倒了下来,此时它后面的街景却全然消失。一切都消失了。他又转过身继续审视这 个陌生的地方,眼前的景象让他心惊。整块空地被染成猩红色,就好像这里刚刚发生了一场残酷的战斗,鲜血遍地,土壤没法儿很快吸收。
突然,他意识到他看见的并不是鲜血,而是铺了一地的玫瑰。
一种夹杂着喜悦的胜利感在他体内升腾、澎湃,直到他感觉心脏都要爆炸。他握紧拳头,高高举过头顶,摆出胜利的姿势……然后就定格在那儿。
空地向前伸展了好几里,爬上一个缓坡,而耸立在地平线交界处的正是一座高塔,就像一根巨大的石柱,直冲云霄,如此之高以至于他几乎都看不见塔顶。 巨大的塔基周围开满了鲜红欲滴的玫瑰,而越向上越细的塔身却透着一股子诡异的优雅。建造塔楼的石头并非埃蒂想像中的黑色,而是烟灰色。窄窄的窗户沿塔身螺 旋状地开上去;窗户下面建有几乎看不到尽头的楼梯,一圈圈绕上去。从远处看去这座高塔就如同一个巨型的深黑色惊叹号,植根于大地,矗立在无尽的血红玫瑰中 央。蓝天笼罩在上方,棉花似的白云轮船一般飘浮其上,无穷无尽地绕着黑暗塔的塔尖打转。
太壮观了!埃蒂惊叹道。太壮观、太奇伟了!但是突然他原来那种喜悦与胜利混合的感觉被抽空了,只剩下一种忐忑的情绪,好像世界末日正在逼近。他向四周望了望,恐惧地发现自己居然站在塔楼的阴影里面。不,不是站在里面,而是被活埋在里面。
他大声呼叫起来,但是他的叫声被一阵洪亮的号角声淹没了。警告的号角声来自塔顶,轰轰隆隆好像填满了整个世界,在他站着的玫瑰花田上空回荡。与此 同时他看见浓重的黑烟从塔身窗户里冒出,向天空散发开去,染了薄薄一层。渐渐黑烟越聚越多,形成一块巨大的黑斑,看起来一点儿不像云朵,反而更像一块肿 瘤,笼罩着大地,遮住天空。接着他又发现它既不是黑云也不是肿瘤,而是一个庞大的黑色形状,野兽的形状,在这片玫瑰花田上空慢慢成形,朝他站着的地方直冲 过来。拔腿逃跑根本无济于事;它肯定会一把抓住他,然后把他带走,带进黑暗塔,到那时,他就永无见光之日了。
微信扫码关注
随时手机看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