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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门与魔鬼2(5)


  仿佛被催眠了一样,他呆呆地看着这一切发生,无法把视线移开。
  石灰墙并没有开裂,也没有一块块掉落;它看上去好像变成了塑料,继续膨胀,墙面凸起一个个不规则的白色囊块,上面还拖拖拉拉挂着碎落的墙纸。山 峰、曲线、山谷在墙壁上逐一成行,杰克忽然意识到眼前正是一张巨大的塑料脸,正奋力冲破墙壁的阻碍,仿佛一个伸着脖子的人迎面撞上一条湿床单。
  又一块钉板条噼哩啪啦地碎裂,从起伏的石灰墙上凸出来,变成一只凸起的眼球。眼球下面,墙壁扭曲成一张正在咆哮的嘴,参差不齐的利齿从里面戳出,杰克甚至可以看见墙纸碎片还拖挂在嘴唇和牙龈上。
  一只石灰手臂破墙而出,腐烂的电线圈挂在上面就像叮当的手镯。石灰手抓住沙发,用力向旁边摔去,白色的指印留在沙发灰黑的表面。然后石灰手指开始 弯曲,更多的钉板条爆裂出来,变成利爪。现在,整面墙都已经变成怪物的脸,木头独眼死死盯着杰克。额头中央的墙纸上一只精灵还在跳跃,看上去仿佛古怪的纹 身。那东西开始向前滑动,每向前一步都爆出巨大的崩裂声。走廊随后裂开变成弓起的肩膀,一只手抓过地板,大烛台上面的玻璃珠四射开去。
  杰克猛地从恍惚中醒来,转身穿过法式玻璃拉门,向第二条走廊猛冲过去。书包在背后颠簸,心跳得就像胸口里放着一台失控的机器,他的右手急忙掏向口 袋找钥匙。在他身后,从鬼屋墙壁中爬出的怪物开始冲着他怒吼。虽然没有言语,但杰克明白它在吼什么:它在让他停下,告诉他跑也没用,告诉他已经无路可逃。 整座房子现在已经复活,木板、大梁断裂的声音充斥整个房间,看门人疯狂的嗡鸣让他无处逃遁。
  杰克抓住钥匙,但就在拿出来的当口,钥匙的槽口勾住口袋。他汗湿的手指一滑,钥匙掉在地板上,弹了一下,然后滚落到两块翘起地板的缝隙里,没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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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有麻烦了!”苏珊娜听见埃蒂大叫,但是叫声仿佛离她很远。她自己已经麻烦缠身……但是她估计她还能撑得住。
  我要融化这根冰棍,蜜糖。她牢牢控制住魔鬼。我要融化它,等它消失,看你怎么办!
  确切地说,她并没有融化它,但已经使它改变。她体内的东西无疑不会带给她快感,但是至少可怕的痛苦已经平息,也不再寒冷。它被扣住无法脱身。确切 地说,她并不是用她的身体控制它。罗兰说过性是它的弱点,也是武器,同往常一样,他又没说错。它抓住她,但是她也抓住了它,现在的情况就像两个人的手指同 时插在九连环里,越用力拉只会被缠得越紧。
  她一门心思为了宝贵的生命奋力坚持;必须这样,因为所有其它的意识都已经消失。她必须让这个哭泣、害怕、邪恶的东西被它自己的欲望拴住。那东西在她体内扭动、颤动、猛推,尖叫着求她放它出去,但同时又贪婪地享受她的肉体。她绝对不会放开它。
  如果我最终让它离开又会发生什么?她绝望地想。它又会怎样凶狠地报复我?
  她不知道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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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雨哗哗倾注而下,巨石柱围成的石圈几乎快变成一潭泥淖。“找个东西遮在门上面!”埃蒂大叫。“别让大雨把门冲走!”
  罗兰迅速瞥了苏珊娜一眼,她仍旧在奋力与魔鬼搏斗。她的眼睛半闭,嘴巴痛苦地咧开。他看不见也听不见魔鬼,但他能察觉出魔鬼正愤怒、恐惧地反抗。
  埃蒂转过身,淌满雨水的脸向罗兰转去。“你听见了吗?”他大叫。“找个东西遮在门上面,马上!”
  罗兰迅速从包里拉出一张兽皮,两只手各拎起一角,然后张开双臂向埃蒂倾斜,搭成一个临时帐篷。埃蒂的自制铅笔的笔头已经沾满泥浆,他只好把铅笔在 胳膊上揩一揩,脏乎乎巧克力色的泥渍弄脏了胳膊。接着他紧握木棍,弯下腰继续画画。埃蒂笔下的门并不与杰克那边的门同样大小——比例大概是0.75:1 ——但是足够让杰克从门里钻出来……假使两把钥匙都能用上。
  假使他也有一把钥匙,你是不是这个意思?他自问。万一钥匙掉了……或者鬼屋迫使他弄掉了钥匙?
  在圆圈下面他画了一块板代表门把手,他犹豫了一下,接着颤巍巍地在里面画出熟悉的钥匙孔的形状:
  附图:P237
  他又迟疑了。还有一样东西,但是什么?想不出来,因为这种感觉就像一阵龙卷风在他的脑海里席卷翻腾,只不过连根卷起的是片断的思绪,而不是谷仓、鸡舍或厕所。
  “来吧,蜜糖!”苏珊娜在他身后大叫起来。“你在我身上越变越虚弱!怎么回事儿?我还以为你是热辣火爆的超级性感男孩!”
  男孩。就是这个。
  在门板顶端他小心翼翼地用棍子的尖端写下男孩两个字。最后一划刚落笔,地上的图形立即开始变化。原本就是潮湿褐色的泥圈变得更黑……接着从土地上坟起,变成微微发光的黑色门把。透过钥匙孔,他看见的不是褐色的湿泥,而是微弱的灯光。
  在他身后,苏珊娜再次对魔鬼尖叫催促,但是现在她的声音已经难掩疲惫。必须赶快结束这一切,赶快。
  好像穆斯林向安拉祈祷,埃蒂弯下腰,眼睛凑近他刚画的钥匙孔。透过钥匙孔他窥见了自己的世界,那座他和亨利在一九七七年五月去过的鬼屋。当时他们并不知道(只是埃蒂自己并非毫不知情;即使那时也并非毫不知情)另一个男孩儿从城市另一边过来跟踪他们。
  他看见了走廊,杰克双手撑地,跪在膝盖上,正用力搬动一块木板。有东西冲过来抓他。埃蒂可以看见那东西,但是同时又不能——就好像一部分的理智拒绝正视它,好像正视会导致理解,理解会导致疯狂。
  “快,杰克!”他冲着钥匙孔大叫。“看在上帝的分上,快把它移开!”
  通话石圈上空,一道闪电撕裂天空,惊雷大炮似的震耳欲聋。雨水变成了冰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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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钥匙掉下去以后,杰克只是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地盯着木板间的窄缝。
  难以置信地,他此刻想睡觉。
  那不应该发生的,他想。太过分了,我无法坚持,一分钟、一秒钟也不能坚持了。我要在墙角蹲下蜷缩起来,然后立刻、马上就睡觉。等它抓到我、把我送进它的大嘴,我也不会醒过来。
  这时,破墙而出的东西又开始低吼,杰克抬起头,所有想要放弃的懦弱被涌上来的恐惧替代。现在这个带着巨大的石灰头、破碎的木独眼、伸长的石灰手臂 的怪物已经完全从墙壁中冲出,几块钉板条稀稀拉拉地挂在它脑袋上,好像儿童简笔画里的头发。那东西看见了杰克,张开大嘴露出尖锐的木牙,再次发出咕噜咕噜 的低吼,裂开的大嘴里掉出石灰碎片,就像雪茄烟雾一样。
  杰克双膝跪下朝着木板缝里张望。钥匙在下面的黑暗中勇敢地闪着微微银光,可缝隙过窄,他的手指没法伸进去。他抓住一块地板,用尽全力猛拉,固定地板的钉子嘎嘎作响……但纹丝不动。
  一阵刺耳的碎裂声在身后响起,他顺着走廊方向望去,看见那只比他身体还大的手臂抓起地上的大烛台,猛摔向一边。曾经吊起烛台的生锈铁链像赶牛鞭似地扬向空中,然后哐啷一声重重砸在地上。杰克头顶的一盏吊灯也跟着摇晃起来,沾满灰尘的玻璃碰在旧黄铜铁链上乒乓作响。
  看门人的头在地板上滑动,后面拖着弓起的肩膀,连着伸出的手臂。它身后,剩余的墙壁轰然坍塌,腾起一团尘土。瞬间之后,这些碎片迅速隆起变成怪物扭曲嶙峋的后背。
  看门人似乎发现杰克正盯着它,挤出骇人的狞笑,大嘴一张一合,木块从起皱的脸颊上戳了出来。它穿过尘土飞扬的舞厅,巨手在一片狼藉中摸索,好像在寻找支点,然后伸过来推倒了一扇法式玻璃拉门。
  杰克惊声尖叫,几乎喘不过气来,同时又开始费力地扳那块地板,却还是无法移开。就在此时,枪侠的声音冷不丁地响起:
  “另一块,杰克!试试看另一块!”
  他立刻放下正在扳动的地板,抓住缝隙另一边的地板。这当口,又传来另一个声音,不是他脑海中的声音,相反就在耳边。他意识到声音是从门的另一面传过来的——那扇自从他在街上没被车撞倒的那一日开始就时时刻刻在寻找的门。
  “快,杰克!看在上帝的分上,快!”
  他猛拉另一块木板,这回太过容易,他用力过度反而差点儿向后摔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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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鬼屋外面马路对过的二手工具商店门口站着两个女人。年纪大点儿的是店主,年轻一些的是惟一一名顾客。这时,从外面传来墙壁倒塌、大梁断裂的巨响。无意识地,她们俩搂着各自的腰站在街上目睹了这一切,像听见黑暗中响声的孩子一样瑟瑟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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