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七 章
时近夜半,天空疾星闪烁,少林古刹如一只怪角大龙静静地盘踞着,钟鼓声相间,除了这以外,是死一般的静穆。
寺后依着一片绝崖,险陡无比,这时候一条人影飞快地踏在怪石奔了上来。
这人轻功好生了得,只见他在绝难落脚的地方如履平地,身形丝毫不受阻碍地飞奔而上,奔到临头,猛然长啸一声,身形一拔而起,八丈开外的绝壁竟然被他轻易无比的飞渡,那份轻灵快捷只怕当今武林没有几人办得到。
他停在削笔般的尖石上,伸手摸了摸微乱的头发,月光照在他的脸上,那英俊的容光似乎把月光都压了下去。晚风吹拂着,他肩上黄金色的剑穗随风飘动,月光下依稀可见他背上那一柄一古剑正是名震武林的梅香宝剑。
他轻叹了一下,低声道:“眼前这一片佛门圣一地,谁又料得到立刻就是一片腥风血雨?
辛捷呵,你生下来的一时刻就注定了你的命运,你岂能畏缩?”
于是他仰首望了望黑夜的天空,是那么寂静,那么美……
他提了一口气,猛然歌道:“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之悠悠,独伦然而泪下!”
他的声音直送汉霄,’浑厚的回响在山谷中回荡,惊得周遭树上睡鸦纷纷而起,霎时嗜声四起,乌鸦愈飞愈多,直如要把天空都遮住一般。
这时另一个清越的声音从寺庙后送出:“月明星稀,乌雀南飞,绕树三匝,无枝可依……”
歌声未歇,一条人影直冲上天,在空中极其曼一妙地打了一个圈子,竟如凌空步虚一般在空中连跨数步,飞落下来。
辛捷知道当今中原除了自己,再无第三人有这份轻功,当下提气大叫道:“吴大哥功力一精一进,别来无恙乎?”
那人并不答话,身形却是愈来愈快,直如一阵旋风般落到辛捷对面十步之外。
辛捷大声道:“这些日子来吴大哥可好,小弟——”
他说到这里,猛然止住了!只见吴凌风袈裟荒履,光首香痕,虽然面目依旧,但是已非红尘中人!辛捷颤声道:“你……大哥你……”
激动的泪水在辛捷眼眶中滚一动,凌风的嘴角上仍然是那潇洒的微笑,衣袍随风而舞,更显得出尘的逸气,但辛捷的眼光落在那刺目的光头上,这……就是昔日那名满武林的美男子吗?陡然之间,辛捷似乎觉得这世界都在变了,每一件东西都失去了它的真实性,那些嵯峨怪岩,虬滕古松,在一妻时间都像那峰谷间的山风一样,变得那么飘渺,虚无……
辛捷在心底暗哑地低呼:“大哥,大哥,这世上就没有一件事物再值得你留恋了么?……从此我们就像活在两个世界中了凌风低着双眼,嘴角保持着那个安详的微笑,在表面看来,他似是心如死水的了。
辛捷终于喊出:“大哥——大哥……”
凌风猛扬双目,平静地道:“捷……辛施主,你的吴大哥已不存在了,贫僧慧空。”
辛捷的泪珠滚了下来,他茫然低声念着:“慧空,慧空……”
慧空和尚舍什道:“辛施主,世尘万端,原是南柯一梦,旧‘情袅绕,有如过眼浮云。”
辛捷虎目含泪,颤声道:“大哥,世人就没有一人的感情值得你留恋了么!”
慧空双眉一杨,淡然道:“世上原无我与你,甚唤做物情之外?若须待醉了方解时,问无酒怎生醉?”
辛捷仰首喃喃自语:“阿兰,阿兰,你地下有灵,也必料不到你吴大哥会变成这等模样吧!”
慧空听到“阿兰”两字,浑身一震,但立即大笑一声,朗然道:“‘大千皆幻,哪有什么生死之别?”
这时一个浑厚无比的笑声响起:“好一个大千皆幻,慧空你当真是佛真髓了!”
随着笑声,一个人影飞快地落了下来。辛捷抬头一看,正是曾有一面之缘的当今少林方丈,智敬大师。
慧空转身合什行礼,智敬大师大笑道:“辛大侠别来无恙,英姿如昔,只是一身内功已到了蕴含如珠的地步了,真是可喜可贺。”
辛捷一言不发,猛然,“察”的一声一抽一出长剑,虹光闪处,直取慧空左肩——智敬大师猛吃一惊,急切间本能地一掌推出,五指张处,各指辛捷腕脉要一穴一,端的疾比闪电。
辛捷剑上造诣已臻化境,身形如游鱼般一闪而进,智敬大师的一抓虽然快绝,竟也落了一个空!。
只见慧空和尚惊呼一声,猛可施出名满武林的绝世轻劲、随着辛捷的剑式猛然一缩,梅香宝剑在间不容发中落了空:慧空急叫道:“捷弟……辛施主,你……”
辛捷一咬牙,挫腕又是一剑画出,狠快兼具,竟是虬枝剑式中的“梅吐奇香”。
慧空身在空中,上躯左右一晃,硬生生左移一尺,智敬大师慌忙中一掌拍向辛捷。
智敬大师乃是今少林主持,这一拍非同小可,只见辛捷左手一掌拒出,有剑翻腕而出,施出了狠绝天下的“冷梅拂面”,“拍”一声,辛捷单掌和智敬大师结结实实一碰,辛捷身形稍晃,但是那招“冷梅拂面”仍然丝毫不受影响地递到了慧空的喉前……
慧空中口惊呼“你……你怎么啦……”
手中再也不敢怠慢,一面跃身飞斜,双指并立如戟,陡然施出了断魂剑法中的名招“鬼王把火”——辛捷匝然收剑,朗声道:“好一招‘鬼火把火’,吴凌风,河洛一剑威名何在?”
慧空陡然一怔,霎时剑眉斜飞,脸上豪气横益,忍不住勒腕长啸!智敬大师猛然一声大叱,声入汉霄,慧空浑身打了一个寒战,低垂双目,霎时面上一片和穆。
辛捷长叹一声,把梅香宝剑插一入剑鞘。
智敬大师道:“辛大侠不远千里而来,或有所告。”
辛捷暗叫一声惭愧,险些把此来的目的忘了,当下一五一十的把自己败给三个老怪的情形说了一遍。
智敬大师双目紧皱,想了半天道:“辛大侠竟然败给他们,那着实难以对付,什么地方钻出来这三个人,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辛捷提了一搓一手,道:“这三人功力绝不在昔日恒河三佛之下。”
智敬大师,谨慎地问道:“以辛大侠之意,目下当如何应付?”
辛捷道:“晚辈日夜兼程,那三人又不识捷径,是以必然会比晚辈慢上一些,不过——
今夜不到,明日必会到了——”
智敬道:“不管哪一天到,咱们总得先有万全之计——”
辛捷道:“晚辈自付难有把握,是以还望大师全权领导,务求一战能胜。”
智敬凛然道:“说不得,少林数百弟子布下罗汉阵,必要时,与寺同亡!”
慧空突然插道:“孙师兄呢?”
两人都知他是指武林之秀孙倚重。
智敬道:“倚重在大雄殿守护藏经阁主持练功。”
辛捷摸了摸剑鞘。
智敬仰天望了望,少林宝塔的尖顶耸在高空,疏星闪闪,他暗中喧了一声佛号。
慧空双眉低垂,宛如入定。
辛捷猛然嘘了一口气,他弹了弹剑鞘,一字一字地道:“大哥,咱们和孙兄再联手一次,拼得了多久,就算多久!”
慧空双眉一扬,两道一精一光从目中射一出,辛捷又看到了那久违的光彩,他的手在不知不觉中握紧了慧空的手,慧空的脸上肌肉微微一阵一抽一动,友情的一温一 暖在他枯寂的心田中滋润着……
少林寺在平静中过了大半日,于是,是黄昏的时候了。
三条细长的影子洒在地上,正殿前出现了三个怪人。
他们穿着前朝的异服,看上去都有百把岁的年龄了,但是这’三人却手搭在肩上,一面哼着不成调的山歌走了进来。
当中一人摔了摔白一胡一 子,大叫道:“灵空老秃驴,你死没有?”
大殿中空荡荡的,他的回音响亮的回荡着,三人一大踏步走进殿门,却不见半个人影,斜一陽一从狭窄的窗户射进来,三人猛见两个硕一大无比的影子照在地上,三人惊然抬头,只见两个丈八金刚矗一立殿首,竖眉凸眼地对着三人,倒像是瞪着三人瞧不顺眼似的。
左边那个老儿怒叫道:“一妈一的,讨厌!”
挥手就是一掌,只听得轰然一声,那庞然金刚竟被他一掌拍得齐腰而塌。
那老儿正待挥掌击第二尊塑像,突然一个人影从大殿对面“闪而出。
三人齐膛目而视,只见对面是个年约五旬的灰袍和尚。
那和尚道:“三位老施主不知有何贵干,又不知为何毁坏金刚法身?”
居中的老儿大声叫道:“和尚你唤作什么名堂?”
那和尚脾气似乎甚好,闻言谈然道:“小僧智戒。”
右面那老儿停止哼歌,喝道:“和尚你在少林寺是烧饭的还是挑水的?”
智戒和尚双眉一挑,沉声道:“小僧主持藏经阁。”
三个老儿相对惊咦了一声,居中的道:“我问你灵空这只老秃驴死了没有?”
智戒道:“阿弥陀佛,小僧无以奉告。”
三个老儿齐怒声:“你说什么?”
智戒大师合什不答,居中老儿叫道:“唤你们方丈来见我。”
智戒不答,只转身做个让客之势。
三个老儿大踏步走过殿内门,只见眼前一开,一片大天井中黑压压站了百把人,布成阵式,却是鸦雀无声。
三个老儿猛一站住,大叫道:“哪一个是方丈?”
只见当中陈式首上智敬大师走出,朗声道:“贫僧智敬,早闻三位施主要驾临小寺,特率寺下群僧在此相迎。”
左边老儿转首道:“咦,他竟说早已闻知,莫非这和尚当真有点未卜先知的鬼门道不成。”
右边的道:“他还说迎接咱们呢,哈,说不定还有酒喝。”
居中的道:“你这和尚不错,你也不必费心迎接咱们啦,只问你灵空秃驴在吗?”
智敬大师正色道:“贫僧无以奉告。”
三个齐怒道:“还是这句鬼话,秃驴岂有好人。”
竟然连招呼都不打一个,一声呼啸,三个老儿一齐冲入阵来,旁边偏阵一个青年和尚沉不住气举剑刺向左边老儿,只见那老儿一掌劈出,那青年和尚惨叫一声,吐血倒毙地上。
智敬大喝道:“各守岗位,不可妄动!”
同时双臂猛举,斗然发出数十年一性一命一交一 修的少林神拳。
居中老儿单掌一立,竟然将那股惊涛骇一浪一般的拳风化解去,但是身形终于一窒。
智敬乘机大袖连挥,霎时正中十八个和尚前后巧妙无比地一转而合,威重武林的“罗汉阵法”已然发动。
老儿右手一连三发,三股怪异无比地劲风横扫而出,竟然一一碰一触而回,他吃了一惊,怪叫道:“老二、老三,是罗汉阵:”
左右两人应声道:“是便怎样?”
只见那两个老儿怪叫连连,飞身而入罗汉阵内。
智敬大师大吼一声,立时罗汉阵法转入第一套大法,只见十八个智字辈的少林高手如走马灯一般飞快地推动,而移转之间,隐含玄机,掌出之间,大非十八人之力相加可比。
三个老儿嘻笑之间,一连攻出十余掌,竟然已换了七种完全不同路子的拳法。
智敬大师脸色沉重,他触招之中已发觉这三个老儿较之当年大戢岛主力敌罗汉阵的恒河三雄犹有过之,当下一咬牙,暗道—声罪过,发声直接推入第十八套大法“天罗逃刑”!当年达摩祖师用十八只蚂蚁与“星宿魔王”在塌上谈兵,达摩祖师布出“天罗逃刑”大法,谈笑之间,困得“星宿魔王”面无人色,抱头鼠窜而归,是以“天罗逃刑”被列为罗汉阵法最后一式,智敬大师接掌少林以来,这还是第一次正式以此对敌。
只见这达摩遗阵一变;霎时威力暴增,阵中三个老儿惊叫一声,鬃发并举,连连转守为攻。
这十八位大师虽则尽是少林寺中一流高手,但是比起这三个老儿来,功力竟然相差太远,否则这个老儿再强,也难逃出这三阵式之外。
匆匆数十招又过,三个老儿突然一阵眉飞色舞,似乎想到了什么好计较,只是居中者儿一连攻出三掌,陡然往后一纵跃起,老二和老三却大喝一声,笔直对着同一方向冲去,智敬大师大吃一惊,只要发动陈式,那空中的老儿固然逃不出去,但是左面守阵的四人只怕无一能幸免,急切之间,智敬暴叱一声,合十八人之力击向左面两人,只听得拍的一声,两个老儿又被困在阵子,而一声长笑起处,居中老大已飘落阵外!智敬暗道:“你们三个人才能玩这套把戏,看你现在两人如何能冲出阵去!”
当下一挥袖,“天罗逃刑”又已推动,阵中只剩下两人显然有些应接不暇——正在这时,忽然一声惨叫,只见那逃出阵的老大一跃而入左边青年和尚所布的偏阵之中,霎时一掌将一名少林弟子打得脑浆进裂!智敬大师惊痛之下,大喝道:“慧辈弟子快退下!”
只得那老儿哈哈大笑道:“退得了么?”
只见他双掌连挥‘,又是两名少林弟子无声无息地倒毙在地。
罗汉阵中藏经阁主持智戒大师见多识广,膛目大喝道:”决退。腐石一陰一功!”
这现时阵中两个老儿突然连连抢攻,罗汉阵欲罢不能,十八个和尚身不由己地推动着。
“天罗逃刑”大法!惨叫一声起,又一个少林和尚倒了下去,智敬大师双目尽赤,一掌接一掌地劈出,他虽然早抱死战决心,但这时有心无力睁睁睁见着一个个少林弟子惨死,他仍是慈心高僧,此时当真是心如刀割———藏经阁主持智戒大师见智敬大师掌势越来越重,神情却是神不守舍,他知智敬正以一性一命一交一 修的少林神拳拼敌,这种内家真力最是耗费心神,而智敬又复心悬两端,只见他脸色越来越红,眼看就得废在当场,智戒大喝道:“主持师兄,赶快撤阵!”
智敬大师本存必死之心,如何肯撤阵认输,只听得又是一声惨叫,夹一着那老儿哈哈狂笑,智敬凛然大喝:“咱们认输,快停手!”
那两个老儿怪笑收掌,罗汉阵霎时停了下来,三个老儿对地上狼藉死一尸一瞧都不瞧大笑道:“罗汉阵法不过尔尔。”
那大开杀戒的老儿叫道:“和尚,这下可得说出了吧。”
智敬仰起了头,脸上泛着一种难以形容的神情,他沉声道:“三位施主请自进去看—
—”
三个老家伙相对望了一眼,齐道:“不肯说也罢了。”
说着三人又搭着肩往内疯疯癫癫地走进。
石板小径通出,一连转了好些个弯,眼前一亮,只见一座大殿横在眼前,夕一陽一在横匾上,“金刚院”三个漆金大字闪耀发光。
居中的叫道:“‘那和尚叫咱们进来,只伯有什么鬼计。”
左边的道:“鬼计?便是灵空秃驴躲在里面咱们也不怕。”
右边的自作聪明地道:“我猜灵空这只老鬼必然就在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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