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那老尼道:“你这孩子倒真好,瞧你功力已不错,年纪轻轻竟然毫无狂态,比起姓辛的那小鬼头强多了。”
高战一怔,心想这老尼所指姓辛的定是梅香神剑辛叔叔,目前此人本事非同小可,连辛大侠她都称为小鬼头,瞧她那样子只怕是江湖上久传大名,而无人得见的小戢岛主慧大师,当下正待开口相询,那老尼笑道:“我老尼一生不受人惠,孩子你替一我办好这事,老尼一定给你诺大好处。”
高战恭身答道:“前辈一定是东海三仙中慧大师,只管差遣晚辈就是,晚辈绝不敢求什么好处。”
老尼道:“你知道的事例不少,这样吧,你替一我办妥这事,我老人家也答应你一事。”
高战自从听金英说明慧大师,白婆婆,南荒三奇间恩恩怨怨,对于无端受殃的慧大师就十分同情,此时见她柔声和自己说话,心想江湖上传闻慧大师难惹已极,而且脾气古怪,动不动就要杀人,看来倒是道听途说,不可深信的了。
慧大师见他不说话,只道他心中有甚难事,不好意思出口,心中对这少年之恭谨有礼,更起了几分好感,便道:“喂孩子,你别怕老尼办不到,有什么只管说出来,瞧我老尼的本事。”
高战见她满脸自负之色,不由暗付道:“连平凡上人都畏她三分,只要她出手,的确没有什么事办不到的。”
慧大师道:“你替一我跑进少林寺去,打听打听那……那南荒三奇到哪里去了。”
高战心道:原来是这么简单之事,以慧大师身份登门询问,少林掌教迎接还来不及,何必要自己去问?他抬头一看慧大师,只见她脸上神色有异,似乎又是激愤又是伤心的模样,心念一动,不由想起金英所述白婆婆的话。
“近百年的苦修了,却不能丝毫有用,情孽害人之深,正是不可言喻。”
高战心知这慧大师定是也听说南荒三奇脱险出来,心中虽然恨极三奇老大,可是毕竟忍不住出岛来瞧个真假,当下忙道:“南荒三奇晚辈不久还看到的。”
慧大师问道:“在哪里?”
高战容道:“月前晚辈在天山道上见着三位老……老前辈。”
他对南荒三奇行为甚是不满,是以喊了半天才喊出“老前辈”这三字。
慧大师急问道:“怎么跑到天山去了。”
高战道:“南荒三奇还和平凡上人、无恨生、我师父及辛捷叔叔大战哩!”
慧大师道:“这几只老家伙都碰在一起,不打倒是怪事,孩子,结果是谁打胜了?”
她满面急切的样子,似乎这一战对她甚是重要,高战忙道:“南荒三奇和平凡上人、无恨生只对了一掌,便跑掉了。”
慧大师冷哼了一声道:“野和尚和那小伙子这般厉害么?”
高战脱口道:“就算他们不怕平凡上人和无恨生,我们这边还有三人哪!”
他说得太快,不由把自己也算了进去,转念一想自己怎能和这等高手并列,不禁十分羞惭。
慧大师当年是鼎鼎大名太清玉女,自是冰雪聪明,她笑笑道:“是啊,还有你这少年高手压阵,三个老鬼自然只有逃了。”
高战羞不可抑,要知慧大师昔年情场失意,隐居于海外一角,的确是心灰意懒,终于与山石大海为伍,一性一子愈来愈是孤僻可怕,可是这次踏出小戢岛,一路上但觉风光如画,天开地阔,胸中不平之气自然化解不少,又见众生芸芸,劳苦终生,不禁大起悲天悯人之情,路上遇见不平之事,也只是伸手管管,并不出手伤人。这时巧遇高战,高战本就长得俊秀,人又忠诚正直,慧大师对他甚是有缘,一直跟在高战身后,直到上了高山,见高战坐在树旁,这才现身要高战去问。
慧大师道:“天色已晚,我老人家还要找个地方歇歇,少年,既然南荒三奇不在,我老人家要走了。”
高战这人就是天生情感丰富,不然幼时在挨饿时,怎会不忍心去杀一条鱼?他对慧大师才不过见面片刻,可是想到她为了白婆婆从中捣乱,而将一生幸福埋在那海外孤岛,真想陪慧大师到小戢岛去,免得她孤孤零零一个人,又是常常和平凡上人呕气。
慧大师何等眼神,她见这少年眼中流露出真情,对自己甚是不舍,心中很感动,她对人冷漠已惯,很难从脸上流一出情感之痕迹,当下便道:“我答应过你给你好处,孩子你快说吧!”
高战久闻慧大师轻功天下无双,他本想求慧大师传个一两招,忽闻少林寺中佛钟顿止,万籁俱寂,心中立感空虚无依,但觉世上苦多乐少,一切都是虚无,还学这劳什子武功干么?便摇头对慧大师道:“我没有什么事要求您老人家。”
慧大师道:“我一路上山来,瞧你满脸失意之色,别骗我老人家,你到这少林寺来干么?难道是想当和尚么?这个老人家第一个就不准。”
慧大师柔声说着,如果此是平凡上人在旁,他一定会对高战表示五体投地的佩服了,这老尼姑,平凡上人就从未见她好声好气的说过一句话。
高战激动已极,几乎想倾吐胸中之事,如果在两年前,高战是百事不懂十八岁的少年,此时定已抱着慧大师痛哭,可是这两年来,高战在江湖上混了些日子,终究比以前成熟不少,他咬紧下唇,心想:“我绝不能在别人面前不知羞耻去倾吐心事,我已是一个大人了,一个很大的人了,自己的事自己要担负起来。”
慧大师又道:“孩子快说啊!如果真是要当和尚,瞧我烧不掉这破庙。”
她和高战实在有缘,以她脾气竟会一再相问,真可谓异数了。高战激动地反复叫道:“我什么也不需要,我没有什么事要求,我没有什么要求,我自己的事自己理会得。”
慧大师冷笑道:“没有什么事就算了,这又有什么好哭的,”
高战一摸脸颊,泪水不知在什么时候已流了下来,口中犹自倔强道:“我没有哭,我没有哭!”
慧大师道:“没有哭就算没有哭,你乱叫什么,要和尚们来瞧热闹么?”
她出言相激,原想一逼一高战吐露心事,但见高战面色灰败,心中大感不忍,转起身一子,口中叫道:“你看仔细了。”
高战一怔,只见慧大师身形飘忽,如风转车轮一般,以高战之目力,竟然看不清楚大师身形所在。高战精神一震,知道大师在传授武功,他虽不太愿学,可是任何一件事如果深研下去,都会令人不休不止,高战对武学研究已深,一见高招不知不觉聚一精一会神,万事都抛到脑后去了。
慧大师施展了一盏荼时光,忽然身形一起,便向山下扑去,片刻便消失在黑暗中,高战只瞧清了几成,心中正自琢磨,山下传来慧大师的声音:“看清地下足印,学会了便毁去。”
那声音又柔和又清晰,似乎是专门传给高战听似的,高战心想以大师一个女人,内功竟然能炼到这种至高地步,可见天下无难事,只是在人为了。
高战雄心顿起,照着地下的足印,身形也转了起来,从前慧大师传授辛捷也是这种方法,在海岸上沙滩上留下足印步法,但这篙山都是花岗硬岩,要想在这坚逾钢铁的石上留下足印,比在松沙上又不知难上几倍了。
高战炼了几遍,心中默默记着其中奥妙之处,这步法唤做“诘摩步”,正是慧大师生平绝学,高战虽则聪明,一时之间,也觉干头万绪,广大一精一微之极,当下想想练练,练练想想,不觉残月偏西,晓星明灭,高战抬头一瞧,已是黎明时分,便收住拳脚,静待天明,进入少林掸院求见慧空和尚。
他忽然想到慧大师临别赠言,连忙一抽一出背上短戟,运足内力将岩上足印刮去,那戟是百炼一精一钢,自南宋以来,也不知喝过几多敌人之血,可是用来对付这花岗硬岩并不十分凌厉,高战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这才将足迹刮尽,心中对于慧大师之功力,不由佩服之极,看看天色已明,心想赶在少林寺早课以前去见吴凌风吴叔叔,免得再等上半天。
他打定主意,拍拍身上灰尘,这山间清晨凉爽悠悠,露水润一湿了他全身,浓雾包着太一陽一,抬头看去。只见一个红红的大轮,慢慢从山后升起,并无半点光芒,高战举步往寺中走去,突然前面人影一晃,出现几个光头和尚。
高战上前作揖道:“请问诸位,吴……吴……”
那些和尚是寺中管香火打杂僧人,先前因为雾大,是以离高战虽近,并未发现有人,高战这一现身,众和尚吓了一跳,少林乃天下武林之尊,自从百年之前灵空大师师兄弟相继离寺逃禅,绝了少林几百年神功,少林掌教这才下令在禅功未练成前,严禁门下弟子与各派争斗,是以近数十年来少林派在武林威名大是减弱,其实少林众僧埋头苦究失传绝艺,并未丝毫放下。这几个香火和尚地位虽低,一身硬功也颇来得,这时见高战突然冒将出来,而且又吞吞吐吐,于是一声叱喝,众光头纷纷围了上来。
高战再问道:“在下请教有一个姓吴的,现在法号慧空的青年和尚住在哪里。”
那些香火和尚听他是找慧空,当下脸色立变友善,问道:“施主找慧空禅师干么?”
高战道:“在下受辛大侠之托有要事告诉慧空。”
那群和尚中一个年纪较大的想了想道:“施主既是辛大侠之友,贫僧不便指点。”
高战心中大奇,上次辛捷为护古刹,豁出一性一命不要和南荒三个老妖怪大拼,怎么这些和尚对于辛捷反有敌意?他心内奇怪,脸上倒是不动声色,他不愿开罪少林僧人,心想等会直入寺中,定可撞见慧空,于是拱手为礼道:“多谢各位指点了。”
那年长和尚道:“施主有什么要事,贫僧倒可以代转。”
高战道:“既是慧空掸师不愿见人,在下达就告退。”
众和尚见他神色闪烁,不由疑心大起,其中有几个年轻气盛的道:“倒底有甚事,施主倒要交代清楚。”
高战微微一笑,施展刚才学到的诘摩步法,连连几闪便摆开众和尚,向山下飞奔而去,那些和尚但见人影飘忽,已失高战人影,当下呆了下来,半晌才出声喝了一声好。
高战奔了一阵,听见后面叫一声渐远,反身又向寺中跑去,心中有说不出得意,暗付:“小戢岛主的功夫真是高明,就是碰到再厉害的敌人,我打不过一走总是可以的。”
他起初从远处望少林禅院,只觉屋舍参差,仿然就在眼前,可是这一跑,路弯迂回,跑了半晌还不见至寺门。
忽然前面雾中一人踏露而来,那人身着长僧袍,体态适中,风吹袍袖,甚是挺拔俊秀,高战不想多惊动别人,闪在一边,那僧人手中捧着一卷书,忽然站在一棵古松下,兴致勃勃的读了起来。
山风甚疾,高战听不清楚他的口声,但从雾中可朦胧见他神态,似乎全心全意沉醉于那书中。
高战好生懊恼,暗付这人不走,自己多半会被发觉。看来寺中人颇不愿意有人来访慧空,他想了一会,伸手拾了一个石子,运足指力向那僧人右方弹去,砰然一声,击中一棵大树。
那僧人身形一起往右跃去,高战一见那身形,立刻就想出来,再也忍不住,高声叫道:“吴叔叔,吴叔叔,战儿来看你了。”
那僧人一怔,缓援走了过来,高战喜道:“吴叔叔,你上次在济南大豪那里救我也是用这身法,所以我一眼就瞧出来了,你这早就念书?”
那僧人看了高战一眼,低声道:“战儿,你吴叔叔已经死了。”
高战叫道:“吴叔叔,你……你……”
那僧人正是出了家的吴凌风,法名慧空,他冷漠地道:“战儿,又是你辛叔叔派你来劝说我么?”
高战道:“是辛叔叔叫我来的,可是不是来劝您。”
慧空道:“我心已枯,多说无益,战儿,难道又有什么事发生么?”
高战道:“吴叔叔……你那师侄到……到天山南路去报仇,要杀死他亲生老父,去为他受难的母亲出气。”
慧空道:“这事我已尽知,既然有辛施主调停,想来已然化解。”
高战见他神色漠然,心中很是难受,便道:“他!他把母亲救出,又跑回中原来,所以辛叔叔要我来告诉您,希望他师父管紧些,不要让他再回草原去杀他生父。”
慧空道:“大悲师兄已罚他面壁三年,想来他不会再去闯祸了。”
高战凝视慧空,只见他面如白玉,英风飒爽,但是冷冰冰的没有半丝感情,高战心想吴叔叔是变了,多留也是无益,便行了一礼悲声道:“吴叔叔,你多保重:”
他想起吴凌风当年救己,是何等侠义,如今却变成这个样子,心中一痛,声音不由哽咽不已。
慧空稽首还礼,转身便向寺中走去,那雾中人影愈来愈模糊,可是那朗朗的书声却如珠落玉盘一般,句句传到高战耳中。
“真即是假,假即是真,胜也是败,败就是亡,众生皆痴,我佛独明。赢,也变成土,输,也变成土。”
声音愈来愈远了,高战觉得吴大叔已经走到另一个境地,永远和自己隔离了,永远地。
“当!”佛钟又响了,少林早课开始,高战见雾已渐融,天气清朗,空气清新,他长吸了几口冷冷的空气,胸中觉得无比受用,脑子也非常清晰,他一步步下山,暗付:“晨钟暮鼓,的确发人深思。我这些时候,一直混混沌沌为情所扰,直到现在才能平心静气的想一想。”
他转念又付道:“我姓高的代代都是武将,为国抗敌,我何不也去投军到关外去,杀尽残暴清狗,也胜似终日颠三倒四,一事无成。”
他这一决定,精神不由一振,不禁伸手取下短戟,反刃抚一摸,只觉那干顶血光隐约,祖宗的灵魂都在从戟口出来,异口同声鼓励他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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