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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挥刀雪恨单骑走江湖 脱锁投山几番逢灾难(2)

小船解了缆就悠悠地向对岸驰去。一江一 小鹤坐在板上两个官人按著他,一个向他笑著,说:“小兄弟,你别跟我们闹,我们这是公事,把你解到对岸宣汉县。你见著县太爷,有甚么都好说,我们这位县太爷姓包,人最公正,尤其你是个小孩子,他决不能重断了你!”

一江一 小鹤喘著气,问说:“见县官我也不怕!可是,你们得告诉我,到底犯了甚么罪?”

那官人就笑著说:“得啦!小兄弟,你也别跟我们装糊涂,我们也不会审问你,等到了堂上,太爷问你时你再说。”

一江一 小鹤气忿忿地,还直喊他没犯法。

少时渡过了这一江一 后,就下了船,对岸上也有不少人跟著著热闹。小鹤这时把嗓子都骂哑了,但他知道挣扎无用,便也不再挣扎了。跟著三个官人进了宣汉县城,走了不远就是县衙门。

三个官人把他带到一间暗的小屋里,先把他的身上搜了一搜。

一江一 小鹤一见怀里那包银子到了官人手中,他就要上前去抢,瞪著眼说:“喂!你抢我的银子是怎么回事?”那官人说:“我们不要你的,先替你收起来,等县太爷把你放了时,我原数还你。”言毕,三个官人出屋,“卡”的一声,就把屋门锁下了。

一江一 小鹤暗暗地骂道:“真倒霉!马去了,还打这冤枉官司!”

站著等了半天,又扒著门缝向外看,就见门外不断地有官人来往,却没有一个来理他。

一江一 小鹤就咚咚他用拳头打门,向外喊道:“喂!开门呀!开门呀!要审就快审,打完了官司我好走得,你们可别耽误了我的事情!”他这样喊著,外面经过的人,连向他这屋子看都不看。

一江一 小鹤就捶门踹门大骂起来,直到他声嘶力竭,外面仍然没有人理他。一江一 小鹤一赌气坐在地下,哼哼地喘气,但却无计可施。

又过了许多时,才听见锁一响,屋门开了,外面的夕一陽一射进来,来的是四个官人。

一江一 小鹤就坐在地下仰首问说:“你们是怎么回事?”

四个官人却一句话也不说,竟把一江一 小鹤揪起来,连拉带推,把他带到大堂上。那大堂两边站著拿板子的官人,当中坐著个又瘦又矮的县太爷,两边的衙役都用板子敲地,说:“跪下!跪下!”

一江一 小鹤向衙役们冷笑说:“跪下就跪下,可是我没犯法。”随就跪在地下。

那县官一操一著南方口音,问说:“你姓甚么?叫甚么?”

小鹤像称字道号似地说:“我叫一江一 小鹤。”

县官又问:“你是甚么地方人,从哪里来?”

小鹤翻翻眼睛,说:“我是西安府人,从镇巴县来。”

县官又问:“你到川北是作甚么来了?”

一江一 小鹤说:“闯江湖来了!”

县官把惊堂木一拍,说:“胡说!你这么点孩子就闯江湖?我想你年纪虽幼,可是你作的坏事一定不少。我问你,你在一江一 东边是怎么杀死人的,抢夺了马和财物?据实招来,要不然可拿板子打你了!”

一江一 小鹤气得爬起身来,但他一起,又被两个官人把他按得跪倒。

一江一 小鹤就一面挣扎著,一面嚷说:“我冤枉,我没杀人,也没抢马,是昨夜我住北边的破庙里,半夜里有个贼把我的马偷走了……”

他才说到这里,县官就连连拍动惊堂木,怒斥道:“凭你这样子还有马匹?大概不打你是不说呀,来,拉下去先打二十板子!”

一江一 小鹤晃摇脑袋喊道:“凭甚么打我?我又没犯法。”

但官人们哪容他分说,拉下去,“吧吧”地就打了二十板子。二十板子不算重,可是一江一 小鹤的屁一股已然痛得难受,一江一 小鹤不由哭了,并想:这样不行,倘若被他们把屁一股打裂了,将来可就不能走路了。随就地嚷著说:“别打啦!我说实话!”

官人又把他揪起来,冲著公堂当中摆著的大桌子跪倒。

县官又把惊堂木一拍,怒斥著问说:“你说实话,如果不说实话,仍然要打你!”

一江一 小鹤喘了一口气说:“说实话,我真没有杀人!我是镇巴县一江一 志升的儿子,我父亲在两年前被人害死了,我母亲也改嫁了。我向人探听出仇人的姓名,我要到外省投师学艺,好为将来报仇。临离开镇巴时,我拐走了鲍昆仑家的一匹马,我就到了万源县,不料我正在那酒楼喝酒,鲍昆仑就派人去捉我,我若是被他们捉住,立刻就是个死,所以我由酒楼跳下来,抢了一匹马就跑。没想到我把马抢错了,抢的是仇人的一匹黑马,这马一性一劣极了,半路上就差点没把我跌死。晚上我因为没有钱投店,就住在一个破庙里,不想到了夜间我正睡觉,就有贼人将我的马匹偷去。我惊醒了,赶紧就追,可是没有追上,却瞧见道旁扔著我的马鞍和一个死一尸一,我想那死一尸一一定是那偷马匹的人,他因制不住那马匹,才掉下来跌死了。我就从那死一尸一的身上摸出一包碎银子,挟著那个马鞍到了镇上,没想官人就把我抓来了!”

县官听到这里才命官人将一江一 小鹤押下去。

两个官人推著一江一 小鹤往监房里走去,一个就劝说:“小孩子,你乖乖的,准保不能叫你吃苦。你看刚才那二十板子打得你有多么轻,都是瞧著你小,可怜你!”

一江一 小鹤又叹了口气,说:“真倒霉!马匹去了还打官司!”

当下把他送在监里,除去了脖上的锁链却给他脚上箍了一副镣。这监狱里有二三十个囚犯,全都是破衣露体,蓬头垢面,简直比鬼还难看。屋中有个尿桶,臭气一逼一人。

一江一 小鹤一被推进监里,他就靠著那冰冷的石墙站立,许多囚犯都拥过来,都像饿鬼似地龇著牙,问他打的是甚么官司,犯的是甚么罪。

一江一 小鹤烦恼地说道:“你们不要问了!我打的是冤枉官司,一点罪没犯就被他们抓来了,不容分说就打了我二十板子,这县官简直是混蛋。等著,一江一 小太爷把武艺学会了的,咱们再算账!”说毕他推开众人,自己找了一块席头,就坐下发愁。

晚间狱卒送来了那比狗食还不如的囚饭,他也没有吃。他心中叹息著江湖真是不好走,世间的人敢则是不讲理的多。他又想:为甚么别人尽欺负我?一定是因为我年岁小,我的武艺还没有学成。他一娘一的!我非得赶紧跑不可,赶紧投名师学艺去不可!

他低著头用手去摸脚镣,忽然吃了一惊,原来这副镣是给成年人带的,他那瘦细的脚腕子,只要把鞋脱一下来,绷著脚面一褪,立刻就能把这副脚镣脱掉,当时心中甚喜!暗想:不发愁了,能够跑了。于是他自己又把脚炼套一上,便趴在席头上,老老实实地睡了一夜 。

到了次日,一清早,狱门就开了,进来一个狱卒,吩咐把尿桶抬出倒了,照例这倒尿桶的事是新犯人干的。当下就派了一江一 小鹤和一个年约十七八岁的孩子,两人抬著一桶尿,由狱卒押著,出了旁门,要把尿倒在南墙外一个垃圾堆上。

一江一 小鹤的镣本来是松,走路十分不便,才一出狱门他就跌倒在地上,哗的一声把一桶尿全部倾在地上。

那狱卒的两只脚也浸在尿中,他喊了声:“小死囚!”一脚把一江一 小鹤踢得在尿中滚了一滚,一江一 小鹤趁势摘下脚镣,爬了起来,抡镣向那狱卒打去,只听狱卒暧哟一声,一江一 小鹤却撒腿就跑。他不敢走大街,只穿著小巷走,跑了两条小巷,就见后面有官人追来,于是一江一 小鹤更拼命地飞奔。迤逦著又走到大街上,直往南门走去,街上的人不知他是个疯子,还是贱人,因见是个小孩子便都躲开他,没有人上前拦挡。

一江一 小鹤一直走出了南门,却被一个官人迎面把他挡住,这个官人问道:“小孩子,你走甚么?”

一江一 小鹤却一句话也不答,扑上前去,两拳一脚把那官人打倒,然后又撒腿向南走去。因为走得太慌乱,不留神却撞在一辆骡车上,跟骡子碰了个头,他也掉躺下来。

骡子几乎把他踢了一下,他立刻又爬起来,又往南飞奔。

就听后面有许多人乱叫著:“截住他呀!截住他!”

一江一 小鹤他就像一只被猎犬追赶下来的兔子似的,甚么也不顾,只管低著头飞奔。地上又坎坷不平,连跌了两三个筋斗,但他跌倒了赶接著爬起来又走。此时他赤著脚,两脚都被地下的沙石块给刺破,但他一点也不觉得痛,只管拼命地飞奔。也不知走了有多少路,他的气实在接不上了,两只脚也使不上力,头更觉得发晕。

此时身后踏踏他又有一匹马道来,一江一 小鹤就张著双手使力地叫了一声,立刻扑在地下。头一阵发晕,眼前一阵发黑,胸头像有个甚么东西突地直往上顶,但他还微有知觉,就觉得是被人提了一下,然后身一子就不能自主了。

过了些时,只听见耳边有踏踏的马蹄之一声 ,睁眼一看,自己的身一子是被人搂著,搂著他的是两只大手,两只黑袖头。

一江一 小鹤赶紧回头一看,见在马上楼著自己的不是官人,却是个黑脸汉子,瞪著两只大眼睛冲著自己笑。马依然踏踏地行著,这个人就笑著说:“你这小伙子,真有点本事!你学过武艺吧!是跟谁学的?”

一江一 小鹤把腰挺了挺,回答说:“我跟我姨丈马志贤学的。”

不料那黑汉子一听他这话,立时生了气,突然就将小鹤抛下马去,小鹤被抛在地下,头也跌破了,由地下拣起一块石头,抛出去,向那只马就打,爬起身来又骂说:“小子,你想害我,你敢回来比比武吗?”

那人向前走了不远,忽然又转马回来,他又笑了,说:“你这小伙子,我真佩服你。可是我一听见人的名字有个志字,我就生气!”

他走到近前,下了马他又问:“你的师父是鲍昆仑的徒弟是不是?”

一江一 小鹤点头说:“是,可是我姨丈马志贤他也恨鲍昆仑,不过又怕他,不敢惹他罢了。我父亲一江一 志升当年也跟鲍昆仑学艺,可是被鲍昆仑杀了,他们是我的仇人。我曾拿著尖刀找鲍昆仑拼过命,我曾杀伤过龙志腾、龙志起!”

这大汉子一听不由现出一种惊异之状,说:“呵!你这小伙子竟有这么大的本事?”随拉住一江一 小鹤的胳臂问说:“你叫甚么名字?”

小鹤一拍胸脯说:“我叫一江一 小鹤。你呢?”

黑汉子笑了笑,说:“我叫伍金彪,外号人称黑豹子,我是营山县人。前两天来到宣汉县办事,现在事情还没有办完。因为刚才我在南门外看见你这小伙子怪有本事的,我很喜爱你,我就催著马追下你来。看你趴在地下喘不过气来,我才把你救了!”

一江一 小鹤听罢,就点点头说:“好了,多亏有你救我,我跟你一交一 朋友好了!你有钱没有?无论多少你借我一点,我先吃顿饭去,你也回去办事去吧,咱们后会有期!”

黑豹子伍金彪笑了笑,说:“我的事办不办不要紧,小兄弟,我先问你往哪里去?”

一江一 小鹤说:“我也没有一定去向的地方,我是要找阆中侠去,听说他的武艺高强,我要拜他为师。”

伍金彪笑了笑,说:“你这小伙子有志气!可是你要去找阆中侠,为甚么反到这里来?你要一直往南走,这一辈子也到不了阆中。”

一江一 小鹤赶紧问说:“阆中在其么地方?应当往哪边走?”

伍金彪用手指向正西一指,说:“过了巴水,那里才是阆中县,阆中侠徐麟就是那里首屈一指的人物。可是,你要直头去找他,他不会见你,你得找一个引见人。”

一江一 小鹤问说:“你认识他吗?”

伍金彪点头说,“自然我认识,不但认识,还很熟。”

一江一 小鹤说:“那么劳你驾,你带我去,把我引见给他作徒弟!”

伍金彪却笑了笑,摇头说:“我可引见不了!不瞒你说,我跟阆中侠倒是很熟识,可是我见了他,我连头也不敢抬。”

一江一 小鹤问说:“你怕他?”

伍金彪说:“不单我,谁不怕他?他是川北头一条好汉,我不过是个跑江湖的,论钱论势论武艺,我都比他差远了!”

一江一 小鹤沉思了一会,就问说:“阆中离这里还有多少路?”

伍金彪说:“二百七十多里路,骑著我这匹马也得走三天。”

一江一 小鹤说:“好吧,你不管,我找他去!”说时迈步就走。

伍金彪却把他拉住,说:“小兄弟,你这不是一胡一 闹?你脚底下连一双鞋也没有,走不到那儿也就累死了,再说,若没人引见,他简直就不理你。现在,小兄弟,咱们两人既一交一 朋友嘛,我就得帮你的忙。咱们先往西找个镇店把饭吃了,喝几盅酒儿。然后我拿出钱来给你置一身衣服,再找个朋友给你借一匹马,随后咱们就走了。我先领你去见几位朋友,有那几个朋友的面子,你再去找阆中侠,阆中侠一定就可以收你了。”

一江一 小鹤听了,很喜欢,就点头说:“好吧!”

于是伍金彪就牵著马跟一江一 小鹤说著闲话,就往南走去。走了不远,就见往西有一股大道,伍金彪又带著一江一 小鹤往西走去。

这条大道两旁都是水田,风景极为秀丽,但一江一 小鹤却无心观看这些景物,他只盼著快些走到镇后,就吃饭喝酒。衣服有没有倒不要紧,只是得弄一双鞋穿。

往西走了有十来里地,果然看见有一座村镇,虽然不怎样热闹,可是杂货铺、酒店、店房等倒有十几家。在路南有一家店房,墙上歪歪斜斜地写著几个字,一江一 小鹤也不认得,伍金彪就说:“咱们进去歇一会吧。”他随就牵马往里走,一江一 小鹤随他进去。

到了里面,两三个伙计都笑著过来招呼、接马,都仿佛跟伍金彪很厮热的样。

伍金彪跟那店伙说:“给我跟这他小兄弟找一个房子。”

当下有个店伙把小鹤让到一间东房里,伍金彪却到柜房里找店掌柜谈天去了。

小鹤到了屋内,店伙给他送来脸水,小鹤用这一盆水,把头发、脸、胳臂、腿连两只脚全都洗净了,往床 上一躺,想起这两天所遇的事情,真觉得气人。又想:幸亏遇见伍金彪,伍金彪倒还是个好朋友。

待了半天,伍金彪才进屋里来,手里拿著一套单衣裤,还有一双鞋。他笑著说:“小兄弟,你先把衣裳换上,鞋试试,穿得上穿不上?”

一江一 小鹤就脱了个一精一光,把衣服换上;虽然袖子和裤腿太长,但还能够挽起来,只是鞋太大,简直走不了路。小鹤就把他自己那条破裤子撕了,撕了四个布条儿,两个布条系鞋,两个布条作为腿带。

伍金彪在旁看著,不住地笑说:“好兄弟,这样真像一位小英雄了,再佩上一口刀,在绿林中谁敢瞧不起你?”

一江一 小鹤也不管他这些话,只说:“怎么饭还不来?”

伍金彪说:“等我去催一催他们。”

当下伍金彪又出了屋子,待了一会,店伙就送茶饭和酒。

伍金彪嘴里哼著川北的山歌:“送郎送到十里亭,十里亭芳草青青呀!”又走进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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