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九 章 香肌亲枕席 贞关不破是风流(7)
葛龙骧虽然讨厌他这些自作解嘲之语,但人家既已甘心还宝,何必再加讥诮。方待伸手接取,突然觉得骆松年眼光之中,好似含有一种诡秘之色。他如今阅历大增,知道“眼为心之苗”,对方眼光诡秘,可能这只碧玉灵蜍,竟含有什么阴谋在内。心中一生戒意,不但未伸手接取,反把内家真气凝贯右臂。
骆松年见葛龙骧不接碧玉灵蜍,狞笑一声,右手一扬,但打出的不是碧玉灵蜍,却是一根淬毒丧门钉!一点银星之中,略闪青芒,向葛龙骧迎面打到。人却不管所发丧门钉打中对方与否,提气倒纵,一个“云里翻身”便欲往林外逃去。
本来对面发难,不易躲避,但因葛龙骧先机知戒,内家真气早已提足,丧门钉星一闪之时,右掌微翻,便自震飞半空。左手默运“弹指神通”,屈指轻弹。“嘶”的一缕劲风过处,骆松年还未能纵到一丈,便自“吭”然出声,往下坠落。
古松上的小摩勒杜人龙,生怕那碧玉灵蜍在骆松年落地之时有所残损,身形一闪,宛如飞燕掠风,半空中便在骆松年手内夺回碧玉灵蜍,飘然落地,与葛龙骧并肩而立。
葛龙骧见所失之物业已取回,正等替骆松年解开穴道放走,杜人龙伸手一拦说道:“葛师兄!此贼何等阴恶?他在明递碧玉灵蜍的右掌之中,暗藏一根淬毒丧门钉;倘若你不识先机,洞悉恶计,贸然伸手相接之时,他只须就势轻轻一按,请问该是个什么光景?如此之人,还不赶快除去,留他作甚?”
葛龙骧摇头含笑说道:“他虽然用心险恶,但我何曾有损毫发?动辄杀人,并不是真正侠义之道。何况世界多少极善之人,都是从无边孽海之中,猛一回头便登彼岸!远者不提,摩伽仙子与风流教主二人,岂不是最好榜样?像骆松年这种人物,倘使怙恶不悛,欲加行诛,也不过是举手之劳。何不放他一次,以观后效?”说罢又要动手解穴。
奚沅与徐荻二人,均在暗暗点头,钦佩葛龙骧的仁义胸怀。
但杜人龙却仍然把手一拦说道:“纵然依师兄之意放他,我也要看看他所谓另一件稀世奇珍,偷的是何人之物?”
三人被他一语提醒,果然徐荻曾听这骆松年自言自语,说是到手两件稀世奇珍,还有一件究是何物?杜人龙一搜骆松年身上,并无甚贵重物件,但打开他左肋下方才盛放碧玉灵蜍的软革囊时,只见其中还有一只丝袋。杜人龙一松袋口,突然脱口惊呼,伸手取出一条软绵绵、金闪闪的四五尺长之物,周身密布鳞甲,头尾惧全,竟是一条金龙,龙头之上并有寸余长的两只小小龙角。
奚沅自杜人龙手中取过仔细一看,并揭起龙尾的一片小鳞,就口运气一吹,立时成了一根软中有硬,硬中带软的金龙宝杖!遂扭头向葛龙骧说道:“这就是我老友归云堡主万云樵的那根毒龙软杖!十月初三的百杖争雄大会之中,就是要以此杖赠送赴会英雄中杖法最高之人,却怎的会被这贼子盗走?葛小侠给他解开穴道,我来问上一问!”
葛龙骧微微一笑,也不伸手解穴,只照准那位北道神偷赛方朔骆松年的肋下,又复屈指轻弹,骆松年顿时血脉流通,慢慢爬起。见碧玉灵蜍和毒龙软杖,均在对方手中,两只凶眼不由瞪得几乎喷出火来,尤其对妙手神偷徐荻,不住暗挫钢牙,似是恨入骨髓。
徐荻不禁失笑说道:“骆兄何必作出这副难看面孔?碧玉灵蜍本是杜小侠所有,原璧归赵,理所当然。至于毒龙软杖,也正是奚大侠老友归云堡主万云樵之物,人家代友追赃,我不过居中牵线,为你们引见引见,何苦看成什么深仇大怨?奚大侠是穷家帮长老之一,江湖中有名的神乞奚三,若问你话时,还是放聪明些,照直说的好。”
赛方朔骆松年双眼之中,布满红丝,切齿狞声说道:“徐荻矮鬼!你不要仗着别人威势,来欺压你骆大太爷。闯荡江湖这么久,什么大风大浪,骆松年不曾见过?这点骨气,总还会有。艺业不敌,杀剐任便,不要罗嗦,却莫怪骆松年口角刻薄!索性卖句狂言,今日杀我便罢,如若假充仁义放走我,十日之内,必然设法重取这一蜍一杖!”
妙手神偷徐荻见他仍然这般傲气,冷笑一声,方待开口,葛龙骧已先笑道:“骨气二字,不是你这般解释!须知‘择善’才能‘固执’。像阁下窃人之物,被原主追回,却反恼羞成怒,在下无以名之,只有,迷途难返’四字差可相赠!彼此无甚深仇,便没有那几句激将之言,也不会杀你。至于若真觊觎这两件武林奇宝,则不论明夺暗取,均请于十月初三以前,驾临乌蒙山归云堡,否则万堡主寿辰一过,我等便即东返,不再相候。”
赛方朔骆松年悻悻无言,又复死盯住杜人龙手中的碧玉灵蜍,与奚沅手中的毒龙软杖几眼,转身走出林外。
杜人龙揣好碧玉灵蜍自奚沅手中接过那毒龙软杖,略一盘弄,觉得软中带硬,硬中有软,趁手已极!遂向葛龙骧笑道:“葛师兄!我们似乎应该把这根宝杖,先送还那位归云堡主百岁寿星万神叟,然后再按他规定,在百杖争雄大会之上,以本身杖法造诣,夺取这罕世之物。”
葛龙骧点头说道:“当然如此,凭师弟那几手精妙无伦的杖法,这根毒龙软杖还不是你囊中之物吗?”
奚沅听葛龙骧夸赞杜人龙杖法精妙之语,竟似能在百杖争雄大会之上稳占鳌头!不由心中略有不服,暗忖:休看你们是当今武林第一奇人涵青阁主诸一涵门下,各自身怀绝世武学,但杖法一门,却自古皆推丐帮所传镇帮杖法为各派翘楚。好在自己身受他们救命重恩,早就想要夺取此杖,作为酬劳,等到归云堡内,再见机行事便了。
会泽离滇黔边境,本不算远,徐荻有事作别自去,三人依然从容浏览,恰好赶到十月初二夜间,独杖神叟万云樵百寿宴开之时,到了乌蒙山归云堡内。
归云堡倚山而建,气势宏伟,因四方贺客甚多,身份不一。
三人一到山脚,即已有人接待通报,等走至堡门之时,独杖神叟万云樵听说多年未见的老友远来,竟自离席远迎,亲自恭立相接。
葛龙骧、杜人龙见这位万堡主,白发银须,精神矍铄,虽已达期颐,看去顶多像是古稀光景。万云樵却也老眼识人,互相见过以后,手把奚沅肩头,哈哈笑道:“九年未见贤弟,几乎想煞你这老哥哥了!这两位小侠,仙露明珠,九天清晶,是我万云樵生平罕见人物!竟与贤弟一同宠降,归云堡平添不少光彩。”
话说之间,一齐走进大厅。奚沅因见宾客甚多,葛龙骧师门威望太大,不便惊人耳目,遂未告知万云樵。直到寿宴毕,一千宾客均回宾馆歇息,等待明日盛会。大厅上只剩下老堡主万云樵,陪同奚、葛、杜三人啜茗闲谈之时,奚沅才笑向万雪樵说道:“大哥昔日威震西南的那根毒龙软杖,现在何处?”
万云樵微微一愕,旋即哈哈笑道:“我说贤弟怎的忽然记起你这老哥哥来?原来是想要打我那根毒龙软杖主意!我厌倦江湖,飞翔山归隐,久已不用此杖。贤弟若早来数月,当可无条件相赠,但如今既已定下这百杖争雄大会,四方宾客又已来得不少,却无法偏私贤弟一人。好在你们穷家帮杖法,冠冕武林,放眼群雄,无一是你杖下十合之将,不过要累贤弟费点手脚,并让我瞻仰几手杖法绝招以后,再行送你便了!”
奚沅笑道:“大哥不要会错小弟之意,我是问你此杖目前可在?”
万云樵微诧道:“这根毒龙软杖,是明日大会群雄竟夺之物,当然在此!那供桌一两枝寿烛当中的丝囊之内,不就是吗?”
奚沅含笑说:“好在彼此不是外人,大哥请恕小弟唐突。我想此时先借一观,是否大哥当年所用原物?”
万云樵听出奚沅话中有话,取过桌上丝囊,但囊一离桌,便知分量不对,寿眉一扬,用鹰爪力捏断束囊丝绳。囊中所贮只是—盘山藤,哪里是什么罕世奇珍毒龙软杖?这一来万云樵几乎急煞!宝杖失窃事小,明日大会之上不见此物,四方宾客岂不以为自己故意欺人?不由面容骤变,向奚沅急声问道:“贤弟既知毒龙软杖被窃,此事系何人所为?请速见告!亏得贤弟今夜指我迷津,不然明天当众开囊,万云樵却以何颜相对四方宾客?但就这样,一夜光阴要想追回原物,恐怕太难。究应如何处理,愚兄忙中无计,亦请贤弟为我代画一策!”
奚沅笑吟吟的,从身边取出夺自赛方朔骆松年的那只丝囊,递与万云樵道:“大哥不必愁急,小弟等一行在途中曾因巧遇,略效微劳,请看这是不是大哥的成名宝杖?”
独杖神叟万云樵一见丝囊,便已心喜,等接过手中,因系用惯之物,不必打开便知无错,含笑说道:“贤弟此举为我顾全了不少颜面,但愚兄真应愧死。究是何人用这种偷天换月之法盗去宝杖,而使我全堡之人均自茫无所知?贤弟请看,此贼确实费了一番苦心,这两只丝囊居然做的是一模一样,外形上丝毫看不出有真假之别呢!”
奚沅莞尔一笑,遂把在会泽城中,巧遇北骆南徐两位偷中圣手经过,略说一遍,独杖神叟万云檐方始恍然大悟。
一番谈笑各自安息,次日便是万云樵期颐整寿正日。四方宾客登堂拜寿以后,万云樵在酒宴之中说明,自己年登上寿,久谢江湖,昔年费尽匠心、精工打造的一根毒龙软杖,闲置可惜,遂起了赠烈士之意,不传子,而欲将此杖赠与今日在座宾客之内对杖法一途造诣最高之人。说完取过桌上丝囊打开,命人把那条毒龙软杖悬向预先搭设的“夺魁台”口,便请群雄后园一会。
贺客之中,约有半数以上,均是为想人前逞能,夺取毒龙杖而来,听主人话到正题,一齐无心酒食,拥向后园。夺魁台高丈许,宽敞异常,那根毒戈软杖悬在台口中央,杖尾随风轻摇,鳞甲金光闪烁,栩栩欲活。
万云樵首先缓步登台,向两旁看棚之内的济济群雄抱拳施礼,朗声说道:“万某设这百杖争雄大会之意,一来是要使我这根毒龙软杖,得一适当主人。仗以扫荡群魔,扶持正义;二来万某生平使杖,藉此机缘,也可见识见识天下杖法名家的各种高妙手法,为我这百岁生日,留一不磨纪念!故而此会主旨,全在以技联谊,以武会友。集天下武林技艺,合四海奇人良才,相互磋磨,以便武林功夫不致失传,继续传扬。各位千万不可过分存有得失之念,并切忌伤人!少时互相过手,点到为止,高下自有公论,倘若恃技伤人,虽胜亦败!万云樵话已讲完,点苍四友与黔灵三真,随我同作评判,一观各位高明绝技。”话完退回台下正中的特设评判席上,东西棚之中的一干江湖豪客,凡自认精于杖法之人,遂纷纷起立,登台献技。
葛龙骧、杜人龙与翼沅坐在东看棚中,一直看到申牌时分,夺魁台所见到的全是些世俗武学,只有一位沧州镖客旋风杖童琦,连败五人,正向台下叫阵,似乎有点鸡群之鹤模样。
奚沅向葛、杜二人低声笑道:“今日之会,看来无甚高人,不值得二位亲自出手。现在时已不早,待奚沅献丑,夺来宝杖,转赠杜小侠吧!”
葛龙骧伸手一拦,不令奚沅起身,眼神凝注那十几张评判人的座位之中,庄容说道:
“奚兄且慢!杜师弟你看,中间万堡主所坐左首末席之上,方才自行就座的白须黑发矮瘦老者,不就是我们在剑门关所遇的铁指怪仙翁伍天弘吗?”
奚沅闻言大惊,注目看时,果然是那位铁指怪仙翁伍天弘,不知从何处掩来,悄悄地坐到中央主位之上,连独杖神叟万云樵请来评判的点苍四友和黔灵三真,则以为伍天弘也是主人好友,未加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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