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半狱高人强
1
雪花飘舞。
风暗淡。象水墨画一样模糊不清。
浜村千秋从窗子里边眺望着窗外光景。
远处的山脉隐掩在雪片之中。其看到好象山包一皮一皮一样的轮廓。
浜村象脚底生了根一样地看着这一风景。他两腮削瘦,脸上堆集着落魄的烟云。
他的双眸表露出悲伤的神情。
与其说悲伤,莫如说是思乡之情吧。眼虽然在看风景,但其焦点却透过眼前的风景集中在遥远的地方。
在那里,浜村看到了一个幼女。
那是个刚过一周岁的幼女。正在东摇西晃地走路。胖得圆溜溜的。
——朱美。
浜村在心中对那女孩说话。
突然,幻影消失了。
寂寞感笼罩着整个身一体。
那时遥远的过去了。
十七年前,浜村得了一个女孩,取名叫朱美。当年浜村四十三岁。浜村是在八年前结婚的。
一直没生小孩。
浜村失望了。妻子广子也几乎失望了。但就在这时,广子突然生下了朱美。
妻子狂喜了。这也不过分,因为这是三十八岁上才添的第一个小孩。
浜村也甚为高兴。他很喜欢孩子,下班回来,抱朱美成了他唯一的乐趣。当时浜村也是搜查员。搜查员的生活是不规律的,有时夜间不能回家。每当此时,浜村感到寂寞难熬。
朱美在健康地成长。
可一爱一的朱美失踪了。那是在她出生后的翌年春天。
妻子让朱美睡下后,到附近去买东西,离开家的时间只有十几分钟。回家一看,朱美不见了。
妻子发出了悲鸣。
刚过周岁、蹒跚迈步的幼女,不会一个人打开大门走出去的。
妻子象疯了似地围着近处喊叫,但根本找不到孩子的影子。
接到电话后,浜村飞奔回家。
向妻子问明情况后,浜村立即向同事们求援。显然是被诱拐了。一岁的小孩绝对不会走丢的。
布下了紧急警戒网。
浜村和其他搜查员挨家挨户地在附近调查情况。查遍了所有想象有可能的地方,但是,没有任何人发现犯人的影子。
盘查行人也没找到线索。
只有这些。
活象从天而降的朱美,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了。
——被神藏起来了(失踪)。
出现了这种谣传。
鉴定人员临场进行了彻底调查,但没有发现任何痕迹。说是被神藏起来了,的确不是没有这种感觉。
浜村夫妇一直盼望等待。
在等什么,连夫妇俩也不知道。
但是,还是一个劲地等待。
不见光明的长夜在继续。
昏暗的天日在继续。
尽管不知道在等什么,浜村夫妇还是一直在等。
一个月过去了、两个月过去了、半年过去了。
等了一年又一年。
失踪的朱美再也没有回来。
不知从何时开始,浜村夫妇再也不提及朱美的事了。这倒不是忘却了。也绝对不会忘记的。只是不忍心言及绝望之事。
三年过去了。第四年到来了。
这第四年的春天,妻子广子得病了。病出自心病,妻子丧失了自己克服病魔的气力。放弃了活下去希望。
病魔深深地侵入了妻子的心中。
朱美失踪是在四月二十二日,妻子广子也在同一日子里与世长辞了。
在咽气这前,妻子抓着浜村的手说:“要找到朱美——。”这也是妻子留下的唯一遗言。
浜村长时间地盯看着妻子的遗容。一张削瘦的脸。好不凄惨!
是朱美的失踪夺走了妻子的生命。
如果朱美在身边的话,肯定病入膏肓的妻子,脸上一定会象满开的花朵一样整天洋溢着美丽的微笑。
五岁,正是最可一爱一的时候。朱美围着妻子转,妻子围着朱美转。在母亲与女儿的周围,一定洒满明媚的一陽一光。
对于妻子的死,浜村无话可说了。
——一定寻找。
浜村在心中这样发誓。豁出老命来也要找到女儿。
他就是以这样的誓言,为妻子祈耨冥福。
从那以后,十年过去了。
浜村已快接近六十岁了。
警察没有退休制。一过六十岁,便熬到同上司平起平坐了。浜村无心当警察当到开始平起平坐。
他拒绝了挽留,辞退了警察工作。
必须实现与妻子的约誓。这时间终于到来了。浜村自身的残年也越来越少了。
浜村把退职金作为寻找女儿的资金。节俭下来的存款也多少有点。
他打算用这些钱查访遍整个日本的每个角落。因为夏天几乎全可露宿野外,减去这部分费用的话,自己手里的钱可以支撑数年旅行。
浜村不认为朱美的失踪是给神仙藏匿起来了。什么神现,超自然现象,浜村一概讨厌。他只相信自己亲眼看到的,亲耳听到的。
朱美是被人掠走的。
结论很明确。有人一直窥视着盗劫朱美的时机。
在妻子得病到死去的四年间,浜村并不是放弃了搜查。他一直在彻底地思考——具有非盗走朱美不可的理由的人物;由于盗走朱美,可以得到物质上或一精一神上的利益的人物。
但是,完全没想象出具有这些方面的嫌疑人物。
由于没有收到诱拐犯的任何联系,非盈利一性一诱拐的的事实已真相大白。
剩下可以考虑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出于想象孩子的动机的盗劫。该人物见过妻子抱着朱美外出过。该人物看见朱美,想把朱美收为自己的孩子,然后寻机盗劫。
只能这样想象。
辞退了警察工作的浜村千秋,踏上了巡查的旅途。
时值一陽一春四月。
在妻子死的忌日、朱美失踪的日子里,浜村走出家门。
首先,来到北海道。
浜村打算从北海道的最北端,到冲绳岛的最南端,踏遍整个日本进行查游、寻找。不管是村、镇、市,还是渔民看守用窝棚、登山期的山间小屋,凡是人居住的地方一处不漏地进行巡访。
即使踏遍了日本,能否找到朱美也很难说。估计不能邂逅相逢的可能一性一为多。
当时刚满一岁的朱美,现在已经十六岁了。一岁时的朱美的脸形,在十六岁的少女的容貌上到底能遗留多少呢?
想来,真是希望渺茫的旅行。
不过,有唯一可查的标志——朱美的右耳朵上有一个小豆粒大小的翡翠色的痣。
浜村以其小痣为唯一目标,继续旅行。
每当见到十六岁左右的少女,浜村都要停住脚步。打听其右耳朵上有没有翡翠色小痣或知不知道具有这种小痣的少女。
从北海道的最北端出发,花费了两年的时间,终于南下到了长野。在这期间,浜村向无数少女搭过话。
哪里都没有打听到长有翡翠色小痣的少女。
——朱美莫非死了。
有时,浜村这样想。他并非没有这种担心。如果朱美病死了,或者被杀害了,将成为一场徒劳无益的旅行。
但是,没办法确认这一点。
即使是死了也无妨——浜村时常这样安慰自己。果真那样的话,这次旅行就作为是为妻子和女儿祈祷冥福的云游吧!通过游遍日本全国,浜村要把被夺走了女儿的妻子的悲哀、被从父母身边带走并死去的女儿的悲哀吸取并烙印到自己的心上。他想身负苦恼一直行走,以此洗净妻女的悲哀。
2
雪花还在飘舞。
雪花对面应有的鬼石山,溶化在昏黑的背景之中。
耳后响起了开动拉门的声音。
浜村转过身来。
客栈的老板一娘一抱着暖水瓶走了进来。是位四十岁左右的老板一娘一。虽然叫做商人客栈,但看样子是个很少有客人光顾的店。其正式职业好象是务农。老板一娘一的皮肤粗糙。倒茶的手指又粗又结实。
“客人,你来这深山僻地,下边打算到哪里去呀?”
老板一娘一脸上堆笑。
“到哪里去,这个……”
浜村隔着茶桌与老板一娘一对面坐下。
浜村脸上出现了笑容。
一笑起来,给人一种好好大叔的感觉。
浜村向老板说明了寻找右耳朵上有颗翡翠痣的少女的原委。老板一娘一只是表示了一下同情和可怜。
也许是没事可做吧,老板一娘一自己也喝起了茶,开始了闲聊。这对浜村来讲,自己的无聊能够得以安慰,求之不得。
浜村一边搭讪着对方的闲聊,一边听。不一会儿,老板一娘一的话题转到了白犬神社的事情上。好象她是为了谈这话题才坐下的。
“好可怕的事情呀。”
老板一娘一皱起了眉头。
“不知道是谁耍坏,打缺了守护神的犬牙唷。沉睡在泥土深处的鬼女这才苏醒了唷。听说在东京到处在作乱哩。”
“嗳,听说是这样。”
浜村浮想起了平贺警部那张一筹莫展的面孔。
“唤来黑云,向东飞去的鬼女,在这里也有人看见了啊。”
“是吗?”
“为什么净杀狗呢……?”
老板一娘一用不安的眼神看着浜村。
“是啊,到底咋回事呢!”
“我家里,也养着狗啊。”
老板一娘一低声说。
浜村用手掐了一口用山菜淹的咸菜。菜上附着一层薄冰。
“不过,大概鬼女不会到这里来吧。从一溜烟地飞到了东京的情况看,大概是知道东京的狗多吗。这一带太少。”
他没有苦笑。
“不对吧!”
老板一娘一摇头否定。
“这里,从前也有好多的狗的。”
“噢。”
玻璃拉门外依然飘着雪花。
客栈虽然处在秋叶街的近旁,却很少有车辆通过。十分寂静。
“那是好几年之前的事了。有一阵子好多人家喂的狗,突然间就不见了啊。”
“家犬突然不见?”
浜村心中响起了小小的鸣动。
“已经有五六年了吧……”
老板一娘一的视线朝向远方。
那时,村中大多敦人家都养着狗。有的是守门犬,有的是猎犬,也有的是专供陪小孩玩耍的犬。
这些狗突然今天一条,明天两条地丢失起来。
大多数狗都被用锁链拴着。而丢失的狗的锁链都是开着的。起初村里人没怎么介意,认为不是忘了上锁,就是锁的不牢,狗挣脱锁链随便跑出去玩的了。
虽说叫个村庄,但各家并不是密集在一块的。住的这里的一簇,那里一堆的。即使自家的狗丢一了,也并非值得声张之事。但是,由于某种机会此事成了广被议论的话题。到引起人们的注意时,村里的狗大半已经不见了。
——是魔神作祟。
有人这样讲。
的确是神奇的失踪。关于魔神作祟的传说,这一带的村落中流传不少。现在已经没有了,但在昭和初期每个村里总有一两个人遇上魔神作祟而失踪。
——难道狗也遭魔神绑架?
有人这样反驳。
反驳的不无道理,这狗遭魔神绑架诚实可疑。这样的事情即无人听说过,也无历史传说。结果都认为是混进野狗中群走了。说不定哪一天就会自己回来的。人们仍然没有深究。
但是丢失的狗终于没有一条回来过。
没办法,村里人只好再养。
“那,不知道是咋回事呢?”
老板一娘一收回了视线。
“这可是件神奇的事呀。”
浜村千秋的双眸炯炯有光,但这光谁都看不见。因为是埋藏在眼底的光。这鬼石山山麓与白犬神社所在的信浓岭,相距并不算太远。
被封在山中的鬼女,由于守护神的犬牙缺损而复苏。鬼女乘黑云东去,以后,东京相继出现稀奇古怪的事件。
人转眼之间爬上垂直的大楼墙壁、飞行跳跃在夜空。随之出现是连续杀狗的鬼女。
还有六七年前,在这鬼石山麓的偏僻山村中连续发生的家犬失踪事件。
——必有缘故。
浜村的胸中开始眨起了微波。这是嗅了犯罪的原形时的微小战栗。已经远远过去了的,不,也许说处于沉睡之中更为确切的搜查员时代的追踪本能开始在作痒。
“是怪啊。”
老板一娘一点了点头。
“那么,狗的失踪以后再也没有了吗?”
浜村追问道。
“就那一阵子。我家里原先养的陆陆也丢一了,以后又喂了一只。这一只也叫陆陆这个名字。再也没遇上魔神。”
突然,本来带着好象被狐仙缠住了似的表情的老板一娘一,忍不住笑了。
“在这个什么UFO到处飞的世界上嘛。”
“哎哎,啊——”
浜村没有笑。
“——也许是宇宙人干的唷,说不定在东京作乱的鬼女,闹不好是一样的宇宙人哩。”
把事情归结到宇宙人身上,老板一娘一恢复了开朗的表情。
“我准备做饭去了。”
老板一娘一拿起茶碗刚要站起来。
“等一下。”
浜村留住了老板一娘一。
“在那丢狗的时候,或者更早一些也行,在这一带有没有发生其他不寻常的事情呢?”
“你说的不寻常是?”
老板一娘一又坐了下来。
“也就是说,那一年有没有与例年不同的事情啦——比如有火灾啦,发生杀人事件啦,生人住进了村里啦等等,就是这些方面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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