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半狱高人强(4)
小生龙村千秋,原是警视厅的搜查员。现在,只不过是心怀旧事行脚诸乡的一介老叟。行脚中得知鬼女蛮行,虽已成隐士,但不得不意识到实属不胜忧虑的事态。为此,意欲向鬼女挑战,特此报上姓名。我方将于八王子郊外的山中设一临时小屋,携犬一头恭候鬼女。一爱一犬乃随小生行脚之中受过锻炼之犬。此非警察一奸一计,有警视厅搜查一科长广冈知之氏的公开声明文为凭。日期自十二月十日至二十日为限。假如干净利落地杀死小生的一爱一犬,将另当别论,否则强烈希望鬼女放弃蛮行,改邪归正。
在挑战书的旁边,同时登载了警视厅搜查一科科长的公开声明。
晚报上,各家以醒目的标题作了报告。
“鬼女对警视厅一战一”
“警视厅豁上面子的挑战”
“老兵复归极欲雪耻”
各报竞相报道,各有发挥。
一时间,新闻界开始了采访交战。各报社拼命地寻找浜村千秋的下落,但是,谁都没搞清浜村的所在。定为决斗场的八王子郊外的山外,布置着警视厅的特别警戒部队,不许任何人接近。
那个在八王子郊外临时搭起的小棚。四面的缝隙不断送入阵阵寒风。浜村就躺在这里边。云游时用过的睡袋,是他唯一的防寒用具。
身旁躺着一条狗,是大体型的杂种狗。这是从野犬收容所借来的捕获不久的丧家犬。虽然个头大,但老实温顺得有点发呆。
它对谁都摇尾巴。
鬼女一来,很难保证不卷着尾巴迎上去。因为是条平易敬人的狗。
狗怎么都无所谓。
问题在于逮捕鬼女。
浜村想:鬼女一定来。
警视厅出动了特别部队,包一皮一皮围了山口。夜间,各重要关口也有警察队站岗。普通人是无法接近的,但是夜间,而且是鬼女的话,则可以轻而易举地潜入。
看过地岳山中鬼女住过的家的浜村,确信警察队的岗哨对鬼女一家来讲是不顶用的。
而且,警视厅已发出公开声明,不向警察队发布逮捕鬼女的命令。鬼女是不会被挑战吓住的,她一定会来。响应井上元治的挑战,就是很好的证明。
另外,鬼女响应这次挑战,击败警视厅之后,必定会进一步威胁其本来的目的中所抱有的、特定的人物。
如果鬼女应战得胜,那特定的人物的死期也该到了吧。谁都阻挡不住鬼女。因为那鬼女已经预告要夺某人的命。
会来的。
不过,浜村预感到:鬼女也许不是单槍匹马的一个人来。
新闻界大肆报道浜村。大写什么浜村曾是警视厅内有名的搜查员。吹嘘浜村是九鬼派棍术的高手。提醒鬼女,不同于侵入井上元治家,应作好相应的一精一神准备。
这样一来,鬼女难道不会考虑全家出动吗?
鬼女、矮怪,再加仙人。
在浜村的脑海的银幕上,烙印着地岳山中那无比凄怆的光景。
曾栖息在连鸟都不做窝的地岳山中的仙人一家。目不忍睹的成堆白犬骨。
恐怕一定是仙人教给鬼女和矮怪那绝技的。果真如此的话,真正令人可怕的也许是仙人吧。
——真战吗?
浜村心中在犯嘀咕。
也许是你死我活的战斗,对此浜村已心中有数。也有不会轻易战败的自信。虽说已经老气横秋,但尚有渗入骨髓的九鬼派棍术的一精一华和气概支撑。
只是,尚不知对方的力量。
已经想象到,鬼女一家可能是象狗一般的夜眼。他知道其具有飞檐走壁、穿行空间的绝技。除此之外,到底还有何等高招呢?
——是仙人?
浜村在脑子里描绘着破衣烂衫、蓬头散发、眼放异光的仙人的面孔。
从缝隙间吹进来的冷风,吹拂着花白的头发。从这风中,浜村突然嗅到了遥远的过去的气昧。要是活着的话已有十七岁的亲生女儿朱美的微微一乳一臭味。
宣传界的焦点,集中到了警视厅对鬼女的决斗上。宣传内容清一色。
一千万东京市民的话题,也集中于此事。
但是,在警视厅对鬼女的焦点上却具有奇妙的亮度。也可说是透明度。
其理由在鬼山与浜村千秋两方。鬼女虽然给东京带来了恐慌,但是恐慌仅限于杀守门犬,至今尚无其他受害者。一方面并非所有家都养着狗,再说,有担心的人家早已把狗拴在房里睡了。
而且,鬼女至今袭击过的人家,尽是深宅大院。
莫如说对鬼女的出现本身的恐怖,强于杀狗之事。打扮成姑一娘一模样,长着撩牙、眼眉倒竖、嘴咧到耳根的这种想象,也是产生恐怖的原故之一。
不过,反过来讲,鬼女的谣传也成了使人们忘记暗淡的不景气之风的一周。
对一个不是具有惊人神通力、就是具有魔情的鬼女,一个老人以警视厅的面子为赌注进行挑战。
挑战者是过去被称为有名搜查员的一介老人,这倒是格外有趣之事。
因为没有夹杂着权势。
鬼女对老人这一配合,有其绝妙之处。
即有说,“鬼女绝对取胜”的信仰鬼女派,也有强调,“那浜村老人并非一般老人,是九鬼派棍术高手,具有看破妖魔鬼怪的眼力。不论多么厉害的鬼女也休想胜他”的人。
信仰浜村派重视的是:因为浜村是警视厅在困惑之余抬出来的任务这一现实。
谣传与臆测交织在一起。
十二月十五日。
八王子郊外的群山被封闭在严寒之中。
浜村连日在四面透风的窝棚中等候。
夜间,从不合眼。狗关在窝棚对面的临时狗窝里。在与鬼女一家的决斗中,即便抓不住鬼女,也不能让她把狗打死。如果抓不住鬼女连狗也搭进去,我浜村倒没什么,这将有损警视厅的声誉。
每天,睡到午后很晚。
起来后,溜狗溜到黄昏这是每天的课程。夜间不睡。在门口处席地盘腿而坐。
连混杂的风声中的微微响声也逃不过他的耳朵。
唯有万念俱空。
若将狗一起放在窝棚里,恐怕鬼女不露面。只有将狗关在狗窝中,自己闭上门等鬼女了。
盘腿打坐,可以忘却自我。身旁所有的只是风和寒气。身一体可以感觉到寒风吹开一根草翅的声音,也可知道狗的动静。
坐禅进入无想无念之境,是学习九鬼派棍术的必要条件,浜村已经修炼有素。
也有历时两年,上溯到内心深处的云游生活中修得的静谧。
他纹丝不动地融合于夜幕之中
8
蹲在山中已经七天了。
浜村千秋依然白天睡觉,夜间打坐。
胡子长长了。没有剃须工具。
足有够十天用的食粮和水。
小窝棚在杂木林间。此处有三千平方米的一片平地。周围被树林包一皮一皮围着。是一裸一木林。落光了叶子的赤一裸一裸一的树木,形成了高低不平的丘陵。
剩下的日期,只有三天了。
鬼女到底来不来,浜村不去想她。焦躁乃禁忌之物,来则战,不来则退。事情只有这样。
夜。
浜村那斑白的胡须随着风飘动。
起风了。风从杂木林吹出,在高棚附近的草地上打着旋转离去。穿过光树林的风在枝头嚎叫,其声音听起来颇似鬼哭,又象是在黑暗中狂舞,黑夜就是巢一穴一的怪鸟的叫一声。
浜村一边听着无数的风声,一边坐禅。
在螟目。
其瞑目突然睁开了。
浜村马上握住了竖在板墙上的两米多长的棍棒。是根青冈栎棍。
棚外疾风嗖嗖。从这风中,浜村闻到了一种类似糊味的气味。这是活物所放出的怒气。令人感到与狗的气味不同的浓重的杀气。
浜村轻轻地站了起来。
鬼女已来到门外,鬼女象混在风中一样,偷偷一逼一近。连鬼女的体臭浜村都闻到了。
那是女人的皮肤的气味。是从柔一嫩的皮肤中散发出的芳一香。不象是所说的呼唤黑云乘之东去的鬼女的充满杀机的气味。也不是在地岳山中从遮天的黑云中窥见到的那洋溢着妖气的不详的鬼女所放出的气味。
浜村慢慢地把手伸向了板门上的门闩。
悄悄打开门板。
风呼一声吹在了门板上。
浜村滑一进了室外的夜幕中。
夜暮之中,站立着鬼女。淡淡的月光包一皮一皮围着鬼女。枯叶在鬼女的脚下飞舞。
鬼女穿着牛仔裤,下一身修长,白净脸庞浮现在夜幕中,看不清容貌。
看见浜村,鬼女停住了脚步。
“等你多时啦,鬼女!”
浜村背向狗窝站着。
与鬼女之间的距离有十几米。
鬼女没有答话。
纹丝不动地站在疾风之中。
“我有事要问你,进小屋里来好吗?”
浜村以温和的口气说道。
“……”
“不回答吗?还是不懂人语呢?”
“……”
“为什么要杀狗。不太无慈悲吗?”
“……”
鬼女一句话不答。
只是纹丝不动地站着。
浜村千秋和鬼女处于对峙状态。
月光只浮显出鬼女微白的面孔。
“你的母亲是十女吧?还是十女是你的姐妹呢?”
浜村站在风中问道。
与鬼女的距离有十几米。可以一气蹿上去把鬼女打倒。他认为这是不费劲的事。
但是,浜村不想把事情闹大。不想轻易使用棍棒。他想尽可能地不战,进行说服。
“您怎么知道十女?”
终于,鬼女开口了。
话声中带有些幼稚气。在其昂扬之中包一皮一皮含一着奇妙的感觉。因为平一滑的韵味从女一性一特有的尖声中消失了。
“我到过地岳山。”
“看到了!”
突然,鬼女的话声中出现了激昂感。
“不得已嘛。”
“……”
“看起来,你还是个年轻的姑一娘一呀。难道你真要落个可怕的鬼女之名吗?如果有非那样做不可的理由的话,对我讲!我不见得帮不了你。”
“……”
“被叫做矮怪的怪盗,是你的姊妹吧?抚养你们的是被鬼石山下一村民称作仙人的老人,十女就是那仙人的妻子吗?”
“你居然连这些都知道了……”
鬼女微微一动。
“不行吗?”
浜村以棍为杖,站立不动。
“是的,要你的命。”
鬼女的头发随风飘动。
“只好如此了。”
浜村上前一步。
鬼女在运动,是连蠕一动都看不出来的运动。乘着风,好似随风飘舞。不一会儿,旋风包一皮一皮围了鬼女的身一体。
一阵黑风吹到了浜村身上。
“呀——!”
好似又短又细的银箭般的叫一声从旋风中迸发出来。
那时,浜村已奔跑起来。他侧身迎风,朝隐藏着鬼女的旋风冲过去。在擦过旋风的一瞬间,浜村手中的棍棒带着吼叫一声劈开了风。
瞄准的是鬼女的腹部。打腹以外的部位有可能击碎骨头。
鬼女发出尖一叫一声就在此时。
棍棒在空中飞舞。
浜村收回棍棒。黑暗之中,看到鬼女的白色面孔浮在空中。看起来好似被什么东西吊在空中一样。鬼女高高地起伏跳跃、躲闪着浜村那犹如闪电般地变幻飞舞的棍棒。
鬼女在空中飞跃。
浜村的脑海里产生了战栗。
这并非人所能为的技巧。筒直象怪鸟在夜幕中飞舞。
浜村在奔跑。
九鬼派棍术本出自长一柄一刀恨。一边跑着,浜村将棍子扭向了正飘落下来的鬼女的腿部。棍子伸到了最长。他丢掉了犹豫。一瞬间领悟过来:以鬼女为敌,犹豫是危险的。
即使打碎腿骨也是迫不得已的。
鬼女从夜空中飘落下来。
浜村千秋打向鬼女腿部的棍棒又扑空了。鬼女落到紧一靠棍尖的地方。
白色的面孔近在眼前。犹如古典戏中的白色面具一般。尽管是一瞬间,那面孔静止了。从正面盯着浜村。
“嗯!”
浜村发出短促的语言。
是正常的女人脸,只是表情看起来僵硬。冰冷的眼睛,浮荡着杀气。
她的嘴是不是马上就要咧开呢,浜村的脑子里掠过这样的恐惧。
“杀死你!”
鬼女嘟哝着说。
但是,这语声被棍棒划破了。
棍棒吼叫了。
浜村提着棍子的中间。棒端忽左忽右,刺向鬼女。变换莫测的棍棒充满杀气。棍端不论触到哪里,鬼女又都会皮开肉绽,骨碎筋断。
嗖——的一声,风在棍端裂开了。
鬼女又跳将起来。棍棒迫近多少,鬼女就往后跳多少。那跳姿犹如强风吹落叶一般,噌噌地弹向空中。
“杀死你!”
鬼女的叫一声,从空中落下。
浜村焦急了。
棍棒总打不着鬼女。夜眼敏锐者和不起作用者的差别出现了。鬼女频频溶融于黑暗之中。在一陰一运中若隐若现的月光下,很难捕捉住似黑蝶飞舞般的鬼女的身影。
其跳跃力着实惊人。后退跳跃脚刚刚落地,已经又转入了下一个跳跃。
“糟蹋了十女的坟墓、该杀。一定杀死你!”
鬼女一边乘着黑风跳跃飞舞,一边把诅咒抛向浜村。
“那条狗也要杀,杀死生嚼了。”
黑旋风以小窝棚为中心,已转了半圈。鬼女的话音始终伴随风声响在高空。
“累了吗?老爷子。”
空中落下嘲讽。
就在这时,从云间泄露出来的月光把鬼女的全身象洒了白霜一般地显了出来。
“呀——”
浜村迸发出了低沉的运气声。
棍棒照着鬼女的档下飞去。此时鬼女正欲双脚着地。头发随风飘舞,两手垂直伸向夜空。整个身一体伸长到了极限。随之而来的一瞬间,身一体缩短又弹向空中。
棍棒象一条黑蛇,正直刺鬼女的裆间。
如有眼之物一样刺进鬼女的胯间。
鬼女倒下了。
浜村蹿上来。
鬼女本是仰面朝天地倒地的,但这种姿势眨眼之间就地一滚。两足伸向空中,身一子轻一盈一动,又站立起来。
但是,浜村已站在眼前。浜村伸手抓住鬼女的前襟。
鬼女的右臂在动。其右手中紧一握着打狗用的手锤。
浜村的右手抓住了鬼女的右臂。抓住的同时,浜村把鬼女提到了胯部。
鬼女一个转身。
鬼女站住了。
虽然被浜村扔了出去,但没有倒地。而是以被浜村抓住的右臂为支点,猛踏大地,高高地弹向空中。
动作象棉絮般地轻柔。
刻不容缓,浜村的右脚飞起。
踢中鬼女的下腹部。
鬼女蹲坐在地上。
“认输吧!再上来,没你赢的份儿!”
浜村把鬼女拉了起来。这一脚踢的很够劲。鬼女歪着脑袋,失去了还手之力。拉起来之后,又在心口窝处补了一拳。
鬼女发出一声低低的呻一吟,瘫一软一了。
浜村拾起棍棒,以此为杖,把鬼女背在了肩上。
向小窝棚走去。
风在呼啸,象是在叹息鬼女的败北。
把鬼女放在了小棚之中。
煤油提灯的光线照在鬼女身上。
还是个很年轻的女人。看起来有十六七岁。五官端正。面庞轮廓鲜明。战斗中渗出的汗水覆盖着额头。
浜村用水浸一湿毛巾为其擦汗。
鬼女还没醒过来。
露出苦闷的表情。双眉凑到一起。提灯光下的鼻梁暗处,浓浓地落下了鬼女成长的一陰一影。
高高的一乳一房。那高突的一乳一房在徽微呼吸。
浜村歇默地守着鬼女。
心想:把这少女培养成鬼女的仙人到底心怀何种目的呢?太残酷了。在昏睡的少女周围,有鬼哭啾啾气氛。
这种气氛与鬼石山山腰上的地岳山相连。这步女和矮怪就是在那人迹罕到之地的腐朽不堪的小屋中被养大的——被所谓仙人的老人和长眠于土堆上的十女。
昏睡的鬼女的嘴唇泛出红晕。这是少女的美丽象征,也可看成是吞噬犬肉成长起来的残忍的遗痕。
这就是鬼女吗?
浜村心中暗自思忖。
其实是个与称呼相差甚远的朴素雅致的少女。蹑手蹑脚地溜进深宅大院,打死守门犬,在都市里刮起鬼女旋风的影象,根本找不出,简直不敢相信与方才象旋风一般在夜空中鬼女同属一人。
眼前出现了这少女在地岳山中被仙人培养的光景。
大概少女和矮怪,都是从幼时期接受训练的。接受攀登垂直的峭壁,象鸟一样地从这树飞向那树的训练。
杀狗也是其中之一。
——到底以何种目的……。
心中在犯嘀咕。
不管有何种目的,这也是不能容许的行为。
心头涌起了对把这少女培养成鬼女的仙人的无比的愤恨。
少女的红嘴唇动了一下。
同时睁开了眼睛。少女无言地盯着浜村。
“不用担心。我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浜村的话没有说完。
少女动了一下。
在这动的同时,少女又回到了鬼女。
弹起身来,就势扑向浜村,没有躲闪的空隙。鬼女比狗的动作还要迅猛地咬住了浜村伸出的右手。
鬼女死死地咬住了手掌。
浜村发出了悲鸣。
迸出来的鲜血,溅满鬼女的嘴边。
他想用左手抓鬼女的头发。
鬼女的眼睛迸发出寒光。
鬼女一摆头,脱开了触到头发上的左手。她露出了凶相。狠狠咬住浜村的手不放。要把骨头咬断。
浜村倒下,乘倒下的功夫用其右手掌,用力砍在了凑将过来的鬼女的脸上。
鬼女的白面歪向一边。
一瞬间,浜村大吃一惊。
就在这时,门板敞开,不知何人闯进了小屋,随风跃了进来。
是—个小个子男子。
看见矮男子的同时,浜村一脚蹬开了鬼女。鬼女撞到了闯进来的年轻人身上。
浜村就倒地之势抓起了棍棒。
匕首在矮男子手中闪着光。
棍棒朝着匕首打去。已经忘记了被鬼女咬破的手掌的疼痛。
矮男子和鬼女消失在门板外。
风吹动着门板。
浜村站起身来。
奔出门外。
“站住!鬼女,矮怪!有话说!”
喊叫。
鬼女和矮怪正欲消失在黑暗之中。浜村穷追不舍。一边追一边喊:站住,等一下!
鬼女和矮怪进了杂术林。杂木林里坡度的倾斜,一直延伸到丘下。
但浜村钻进杂木林时,鬼女和矮怪已经开始飞渡在一裸一木林的树梢之间。
“早晚要把你杀死!”
鬼女的声音从树梢上乘风传了过来。两个黑影象飞猿一样,穿行于树梢之间,向山下飞去。
浜村呆立住了。
严寒笼罩着全身。
“鬼女——”
他用无声的声音喊道。
许久,忘记了寒风,忘记了疼痛。
终于,他朝外小屋迈开了脚步。
——哪能呢!
一边走,浜村象自我申斥一样打消疑念。岂能有那样的事?莫非此事真……?
反复打消,反复产生,疑念就是消除不了。脑子里乱的厉害。
在被鬼女咬倒时,浜村用左手掌朝鬼女脸上猛砍了一下,就是在鬼女歪头的那一瞬间,浜村看见鬼女的右耳朵上有一小痣,是呈翡翠色的,鲜明的小痣。
是这两年之间一直寻找的翡翠痣。
在一岁时神不知鬼不觉地失踪了的女儿朱美的右耳朵上,有一个相同的鲜明的翡翠色小痣。
浜村就是以那小痣作为唯一的目标,开始那没有希望的云游的。
那相同的痣,在鬼女的耳朵上——。
身一体一阵打颤。
浜村千秋蹲在小棚屋里。
狗陪在身旁。
伤口已经包一皮一皮好。手掌被咬烂到骨头。
手怎么样都无所谓。只是那咬住手掌,用野兽一般的冷眼盯看人的鬼女的面孔,清楚地印在视网膜上。
战栗从这里生出。是永不消失的战栗。
鬼女的右耳朵上的那个翡翠色的痣,如何解释是好呢?
——偶然吗?倒是可以这样想。
说同样的痣,长在同一位置,也不见得是同一人物。右耳朵上长翡翠色痣的少女,说不定大有人在。
但是,尽管有这种想法,仍使在浜村的胸中隐隐作痛。
朱美是在十六年前失踪的。当时朱美刚过周岁。现在的话,已有十七岁。被称作鬼女的少女,看起来也是同样年龄。
而且,在同一位置上同样颜色的痣。在右耳朵上有翡翠色痣的少女,是不会多的吧?黑子的话倒不见得少。长黑子的人到处可见。并且长在面部的为多。
但是痣却很少。痣是由色素的病理一性一沉淀及血管的增殖生成的。通常为红色或紫色。又名母斑。
象翠鸟的羽毛一样美丽透亮的绿色痣极少。何况在同一右耳一垂上具有绿痣的少女呢?
是朱美吗?
一边这样想一边在自我否定,但是思念又回到十六年前忽然失踪的朱美身上。
假如是朱美的话——。
“奇缘”这一说法,强烈地刺激着浜村的心怀。为了安慰因思念朱美而自己先失去了的妻子的亡灵,为寻找毫无音信的朱美,浜村才外出云游的。
是可以称作招魂之游的行脚。
从未想过能找到朱美。
也没想过朱美还活着。
心里想的只是安慰两个灵魂。
但是,等待从北海道南下到长野县南部的浜村的,是鬼女一騷一乱,是白犬神杜。
本没有多大理由。浜村只是路过,顺便涉足白犬神社的。并不是对鬼女一騷一乱有过什么兴趣。在那里遇见平贺警部,又分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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