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狼性(3)
中原成功了,虽说杀害支店长不是他的本意,但他的赌注是成功了。
然而舞台转眼间暗转急变,胜利离他而去。
现在中原正等待舞台再次变化的时机,感到了封闭的鹿泽庄已濒子危机,在门外等候的狼群,已露出了魔牙。
鹿泽庄内部不是也有魔牙吗?二十名男女对狼和狂犬病的畏惧也在各自的心里露出了魔牙。
—一魔牙吗?中原一边想着,一边看着窗外。他在心里对自己说也许真该杀掉他们。在必要的时候毫不留情地干掉涸沼、斋藤及其同伙,还有大伴毅。如果说优柔寡断再次招来惨败,那就意味着中原过去的三十年经历毫无价值。
是活,是死,中原别无选择。
“喂,香烟,什么地方有香烟?”突然阿铁打破了沉默。
“要给你说几遍你才知道?!”松本不示弱地对阿铁大叫着。
香烟全抽光了,烧酒和清酒也都见了底。
“我是病人,让我抽两支怎么样?要没有香烟的话,就拿酒来。”
“酒已剩下不多了,谁受伤时还要应急,怎么让你拿去喝呢?”
“你这家伙,知不知道我痛得厉害!”阿铁的额头上滚着油汗。
“知道也没办法。”
阿铁无话可说。沉默时,阿铁马上神色惨淡,两眼无目的地对着空间还是窗户,刚静下一阵又咆哮起来。
波蒂也在断断续续地呻吟一阵,低吼一阵。
油灯的火焰逐渐亮了起来,夜也悄悄地临近了。
远处传来什么响声。
4
很低况的响声,就象地层深处圆旋的、含混不清的响声,轰隆、轰隆,叫人毛骨悚然。这响声持续了足有两分多钟。接着又传来一声象打碎了什么东西的声音。
“不好,是地崩!”岛崎安雄猛地站了起来。
他刚站起来,房屋就摇晃了几下。摇晃得很剧烈,就象是强大的冲击波穿过了整个房间,这一切来得很突然。
岛崎朝西头那间分给自己的房间奔去。他知道冲击是从那里来的,便匆匆跑过走廊。但他跑到走廊的中间就停了下来。走廊已变得弯弯曲曲,前面部分象断了似的垂了下去,那堵墙已全部倒塌了。墙上的几扇玻璃窗显然是经受不住重压和扭曲而粉碎了。
暴风雨倾泻在走廊上。
“木板,快!木板和铁钉!”是谁叫了一声,脚步声又折了回去。
岛崎低着头穿过了风雨交加的走廊。尽头上那间房的隔板也压扁走形几乎就要倒塌。门打不开,只好撕破隔板上的纸钻了进去。
岛崎惊呆了。房间的西侧墙倒了一半,整个房间严重地倾斜着,地板四处凹凸不平。房间已遮不住疯狂的风雨,可怕地摆动着,那几根支撑起来的柱子也不翼而飞了。
房间马上就会倒塌。
岛崎退着离开了房间,从那些倒塌的墙壁和裂开地板的大窟窿里,给人一种似乎就要涌出巨大波涛的错觉。从那支离破碎不安定地摇晃着的地板,又使人联想到了沉没之前的渡船。
岛崎回到走廊。
武田安造抱着木工工具和一些木板跑过。还有几个人也在帮忙修补,大风刮得木板钉不上去。
“木板不够,快去把塌塌米拆几块来!”安造大声叫着。
几个人从倾倒的房间拖来了塌塌米,然后顶到窗户上,再用木板把它固定起来。墙壁上的裂口也尽可能地钉好,总算顶住了风雨。
过了半个多钟头,人们修整完毕,又回到大厅。
人们的脸色都很紧张。大厅里油灯的灯苗不停地摇曳,狂风从每个房间的缝隙中传来,声音是那般尖啸刺耳,就象是幽鬼在泣号。
人们在争论着即刻倒塌的那间房该不该马上去修理,能不能修理,这么不管,房间无疑会倒塌,而且倒塌的房间绝不会只那一间。
武田安造提议:“要修就快动手,趁现在还有一点亮,到夜里就不行了。房子要是塌了,转眼所有的房子都保不住。我说还是男人们都到外面去修房子。”也只能是这个办法了,台风一时半刻退不了,房子倒了,就算是没有狼群,人也会冻死。
“可是,现在出去太危险了。”松本重治提出反对意见。“狼群在门外守着,人要出去它就会扑上来。外面的风雨叫人睁不开眼,出了门就会被它咬住;就算是咬不死,也会感染狂犬病。这事儿可太玄乎了,再说也不见得房屋一定会倒。”
“不。”安造摇头反对,“房子绝对会塌的,它的构造本身决定了命运,一间连着一间。”
“可是狼怎么办?”
“大家抱成团和狼群斗!要是想活命的话,边赶狼,边砍些木棍来修房子。”
安造那有些嘶哑的声音十分强硬。
“你怎么想?”安造问着岛崎老人。
“你说的很对。要是不修房子,这些房屋会连锁反应似地全部塌毁。可是松本说的也不无道理,要是狼群扑上来也无可挽救。如果两方都不能保全的话——我只能这么说了,那就只有按大伙的意思去办。”
“听你这么一讲,我也无话好说了。”
房屋还在吱呀吱呀地摇晃着。
中原顺看了看涸沼。
涸沼正两臂相抱闭目养神。这个涸沼可真够执拗的,内在的性格同样表现在他的相貌上。这是个非常寡默的人,不,应该说是非常冷漠的人,他坚守不去干与自己无关的事这一信条。
其实眼下的处境不是与涸沼无关。患有狂犬病的狼群,在暴风雨中呻吟的鹿泽庄,这些与来到鹿泽庄避难的每一个人都直接相关,大家应是同生死共命运,在这个集体中,涸沼选择了孤立。
在中原看来,这人有着直到最后都能开辟一条血路的自信。正是这种自信或是决心,才使涸沼毫不焦虑。这些正好与自己相似。中原也不恐惧,到了最后时刻他只要有能够冲破暴风雨下山的体力,就不惧怕狼群。中原感到涸沼和他有着同样的想法。
还有一个人的性格和他相似,那就是大伴毅。大伴比起涸沼来显得更为寡默。
郁闷的沉默又降临了。
“走,我们再去好好看看房子。”岛崎拿起手电筒对武田说:“能麻烦你一起去一趟吗?”
“好吧。”武田安造也站起来了,其他人谁都没动。
岛崎和武田拆下塌塌米堵墙壁的房间,地面倾斜得更厉害了,到处露着钉地板的铁钉,房间完全遮不住风雨。
看到这情景,岛崎叹息道:“我们已被逼入绝境呀!”
岛崎又抬头看了看天花板,那里也是大窟窿小洞,屋梁歪歪扭扭,雨落得哗哗作响。
岛崎靠近墙壁的残破处,用电筒向外察看。原先砍来的几根柱子塌掉后,那里浮出一片空间。他心头一阵颤栗,这房屋就象在悬崖边上摆动一般!
安造与岛崎并肩向外观看。
“你看那里!”岛崎低声叫了起来,同时向后退去。手电筒的光柱往大雨中只能照到很近的地方,只见一头很大的、黑乎乎的动物从那束光柱中跳过,就象是什么巨影突然横过一片浑沌的青泥池的深处似的陰森可怕。横穿过手电筒昏浊光柱的那团物体,眨眼间就消失到了雨雾之中。
安造也看到了,在他的眼里,那物体除去是狼不会是别的动物。
——狼群将要突破房屋的崩塌口。
突然,手电光柱旁边刷地一闪,停在一旁,那是一对眼睛,透过滂沱大雨一眨不眨,青幽幽的目光中饱含着杀机。
它就那么与岛崎手中的电筒光对峙着。
一股寒颤穿过了安造的身体。他十分熟悉野兽的眼睛,食肉兽透着青色或黄色的光,从不同的角度看去有时会是红色的,这些是他常年见惯了的。可是眼前这对青幽幽的目光却是安造头一次遇见。
“啊!”岛崎又一次惊叫着向后退去,只见一闪一闪的光束瞬间增多了,黑暗中又增多了几对眨着青光的眼睛,而且只见目光不见身影。
骤然几对目光改变了颜色,就象凝固的火苗闪烁着红光。
“快走!”安造离开了墙头,岛崎已先出了房间,感觉到狼群会很快来冲击这栋建筑。
来到走廊,两人又用塌塌米把房间堵死。
“怎么啦?”松本重治急忙询问回到大厅的岛崎和安造。他们两人都脸色发灰。
“那些家伙就要冲进房间!”安造说。
“房间?!”乾博子惊叫起来。
“女人住口!”松本烦躁地对她大喝一声。
“塌塌米是堵不住的,还是把什么地方的木板拆一些来。”松本的目光惶惶不安。
“不用管它。”安造澡起猎槍说。
“就这么不管?”
“对,让它们来好了。它们要是敢咬破塌塌米冲进来,我至少能打死它三头。在这儿干最来劲了。剩下的就交给警察了。”安造说着把身子移到走廊边坐下了。
“教授!”斋藤喊岛崎时也是绷着面孔。“你说,我们到底会怎样?”
“会死的,谁都逃不掉!”阿铁声嘶力竭地叫。
“你给我闭嘴,阿铁!”斋藤气得面孔紫胀。
“哼。”阿铁以执拗的目光盯着斋藤。
岛崎看到阿铁的双眼象被画笔涂过似的通红通红。
阿铁没有继续吵嚷。
“我也很难预料结局如何,但我认为,鹿泽庄已坚持不到台风中心通过。另外。武田说的狼群很快会冲击房间也完全可能。大概……”
“狼群真的会冲进来吗?”斋藤的语气充满了责难。
“我认为是这样的。”本来在岛崎的潜意识中有着抵触日本狼存在的情绪。现在斋藤向他提出这一不容回避的问题,也拿不出有根据的回答,但是他重视武用安造的意见。
武田安造不会从学术角度去思考问题。他只是常住深山的老猎师,但是猎人具有学者所不具备的独到的见地,常常对野生动物的生态掌握着学者所了解不到的方面,而正是他对人们预告了狼群即将袭来。另外,岛崎亲眼所见的那些青幽幽的日光,也是他前所未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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