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性变
1
油灯的火苗剧烈地摇晃着。墙角缝隙中刮进来的狂风尖啸着,整个大厅笼罩在沉闷、异样的紧迫气氛之中。
中江真澄坐在大厅的角落里,位置正好与狼可能冲进来的走廊相反。
晚餐的准备已中断多时,谁也没心思去张罗做饭。
中江真澄为自己的不幸感到悲哀。从丈夫身边逃出,来到这人迹罕见的深山温泉疗养所,万万没想到等待着她的竟是死神。她知道难免一死。鹿泽庄岌岌可危。她判断不了狼会不会袭进房间,但从岛崎安雄和武田安造的神态,她明白情形不妙。
鹿泽庄聚集了二十个男女。中江真澄感到最可信赖的当数武田安造。武田老人有着其它男人们没有的专一性格,说句不好听的,可能算老人的顽固脾气吧。他容易激动,但不能否认正是他支撑着鹿泽庄。他那皱纹密布的容貌,除了阿铁那年轻人以外,在谁的眼里都有着不可侮辱的深重感。
而岛崎安雄则有着另外的依赖价值。中江真澄觉察到这位老人身上似乎有着什么芥蒂。他说是从大学退职后来修养的,但是老夫妻的神态中有着明显的陰影。中江真澄自己的心里有着创伤,所以她特别敏感地觉察到了老夫妻有时流露出的内心隐痛。这些暂且不管。岛崎安雄的风貌有着稳重的气质,充分具备着成为被困在鹿泽庄的二十个男女的带头人的资格。从哺乳动物专业的教授来看,他对眼前的情势有着冷静、独特的见解。同时,他既有遇险时的决断力,又有着危难时挺身而出的勇敢精神,然而现在的局面是岛崎无可奈何的。
中江真澄对涸沼凉介曾抱有某种期待。从外表看,涸沼有着不可轻视的能力,他的寡默,使他的形象雕塑一般,线条分明,强壮有力。可是中江真澄失望了,她本能地躲避着性格陰暗的人。几件事过后,她看着涸沼那冷淡的侧影感到一种憎恶。你为什么不能出来积极地指导呢?要是涸沼出面,那四个暴力团员敢如此猖狂吗?
她对大伴毅也抱着同样的想法。这个人和涸沼太相象了。不过大伴还有某种来历不明的可怕感。他虽然说了自己是公司职员,但中江真澄看得出他不象普通意义的公司职员。
她想着他们二人为什么要一直保持沉默呢?鹿泽庄的周围,狼群蠢蠢欲动。对于陷进绝望深渊中的中江真澄来说,如果有什么获救的希望,看来只能是依靠涸沼或者是大伴采取什么行动了。
四点二十分。
突然传来一声沉重的响声。
中江真澄吓得不由自主地趴在桌子上。响声是从西边那间倒塌的房里传来的。
“可能是墙倒了!”武田安造自言自语地说。
翘棱剥离的墙壁四处龟裂,在暴雨的泼洒下完全透湿,这样的墙壁最容易倒塌;刚才的响声就是墙壁整个倒下时发出的。到了这个时候,下一间房子也很难保住。狂风暴雨会把房子一间间地摧毁。
武田安造意识到最后时刻临近了,但暂时还估计不透狼群会死斗到什么程度。如果说狼群斗到最后一只还会扑上来的话,那么二十个男女的性命全都保不住。安造明白弹尽后的悲惨场景。狼牙最尖锐,只要被它咬一口就立即丧失战斗力,然后会把活着的人撕裂吞噬。
“混蛋!”斋藤怒气腾腾,“老子去宰了它!”
斋藤一把推开武田安造向走廊里冲去。
“站住,那不能去!”安造急得叫起来。
斋藤哪听劝阻,踢掉钉好的塌塌米跨进了房间。
房间里响起毛骨悚然的狼嚎。这是第一次听到狼的嚎叫,声音穿过断壁,沉重而凄厉,淹没了狂风的呼啸。
几乎同时槍声响了。
斋藤手里握着手槍逃回走廊。安造冲了上去,推开斋藤,捧槍瞄向房间,可是房间已没有狼的踪影。
风雨卷起旋涡。
安造封好塌塌米回到了大厅,他对坐到原来位置上的斋藤问:“你的子弹还剩几发?”
“五发。”
“为什么要浪费子弹?”安造的口气有些强硬。
“你他妈有什么资格教训我?”斋藤的脸歪扭起来。
“我看你还是把手槍交给警察好了。你那两下子,什么都打不着。”
“还不住口,老东西!”斋藤握着手槍一下子跳到桌子上。
中江真澄看到斋藤握槍的手在微微颤抖。斋藤动了肝火。这性格和阿铁完全一样。他们不懂得忍耐,容易暴躁,这就是暴力团员的特征。斋藤也忍受不了沉重的紧迫感,和穿一条短裤冲出门去的阿铁没有两样。阿平、阿梅在这点上也好不到哪里去。
中江真澄向涸沼看去。涸沼侧身坐着。斋藤是不法持槍者,不应该允许他张牙舞爪,应该逮捕他,至少应缴下他的手槍:
中江真澄又一次失望了,涸沼没有任何采取行动的意思。中江真澄难过地想,别看他那么大个子威气逼人,其实也不过是个胆小鬼。
松本重治也没插嘴,听说狼会冲击房间,他一下子蔫了下去。
突然又传来一阵响动,旁边的纸板壁墙险乎倒下。女人吓得都站了起来。原来是内藤幸一。他还是淌着口水,张开双手跑了出来,没搭理任何人就奔向厨房。
过了两三分钟,远处传来一声惨叫,叫声显然是内藤节子。
走廓上传来跑动的脚步声,是内藤节子跑了过来。她几乎是一丝不挂,只穿着那条极小的短裤,惊慌失措地跑进大厅,脸色灰白。
内藤节子的乳房边上有两道血痕,好象是剥衣服时被抓伤的。
中江真澄发现节子的皮肤并不松弛。虽说年近四十,但寒冷的气候使她有着一身白嫩的皮肤,乳房和臀部依然丰满。她的身体与相貌完全不同。
中江真澄发现斋藤正死盯着内藤节子的身体。
“我那当家的猛一下就……”内藤节子刚一开口,意识到自己还光着身,羞得捂着脸蹲到地上。岛崎君枝忙把自己的棉袍给她披上。
内藤幸一的脚步声从走廊传来。他两只手都抓着饭,边走边狂叫着:“你们听着,我非把狂犬病传给你们!”他一边叫着,一边把两手的饭团轮换塞进嘴里,走进了大厅。中江真澄清楚地看到,他的口水全洒在饭团上。
“他已经完全疯了,应该杀了他!”松本重治恼怒地说。
准都没有回答他。
“再过几天他绝对会死的,我们杀了他也是慈悲呀。”
“混蛋,要杀你去杀好了,没人拉你!”阿铁开口了。
“……”松本说不出话来。
“夫人,你能不能找点绳子来?”涸沼缓缓地站起来,感到只有把内藤捆好才是上策。
2
大厅里只有涸沼凉介、中原顺、武田安造、岛崎安雄、松本重治、大伴毅留下来,其余的人都去找房间休息了。
下午六时,平时应是太陽刚刚落山的时候,现在漆黑一片。只有大雨溅起的雨雾腾着白色。
中原顺在等待时机。鹿泽庄危在旦夕,不一定能坚持到天亮,就算房屋不会全部倒塌,狼群的袭击也难以避免。
“涸沼。”岛崎安雄早就想对涸沼说一句,只是碍于面子才保持沉默。这会儿,他觉得不能熟视无睹,所以才开了口:“把中原的手铐取了,行不行啊!”
“取手铐?为什么?”
“不用担心他会逃走,走出门外肯定会遭到狼群的袭击;我想在这里最好让他获得自由。”
“我不能同意。”
“这当然是我的推测。狼群很快会冲进来的。现在摸不清到底有多少头。狼群要是达到疯狂的顶点,一气冲进来,那时就不可收拾了。子弹一共只有十四发,还不知能不能撂倒七八头,我们虽说力不从心,但也会各自操起东西与狼搏斗,如果到了这一步,你还要铐住中原吗?”
中原从一大清早起就一直是双手从背后铐着,中间隔着椅子背,可以想象该是如何痛苦,虽说他是犯人,但也不能如此不人道呀。
“我想,应该由我来作出判断。”涸沼的回答没有丝毫余地,极为冷淡。
听到涸沼的回答,中原领略到了他直感的机敏。涸沼显然不是由于警察常有的残忍才这么做的,而是他冷静地看透了,一旦给中原取下手铐,他立即会予以反击;中原也不由佩服涸沼的眼力。
——可是,唉,听天由命吧,归根到底涸沼也是人,狼群如果冲进来的话,他不得不给我把手铐取掉,到时候再把一切都赌出去。眼下还是要忍受病苦吧。中原心里期望自已能够独自活着下山。
武田安造坐的地方正对着走廊。波蒂趴在他的脚边,还在断续地哼着。它的呻吟声,就是狼群潜伏在暗处的证据。
蕴藏着危机的夜晚,黑暗逐渐加深了。
内藤节子快睡着了。
狂风撕裂着鹿泽庄。节子也不明白狼群究竟有多大的魔力。她想,只要能保得住房子,就防得住狼,可房子已没指望了;结局,就是房屋倒塌,无力阻挡狼群的袭击,咬死这二十个男女。
节子想到自己命运不济,眼泪簌簌地淌了出来,他们夫妻是前年买下的鹿泽庄。在那以前,丈夫内藤幸一是伊那市附近一个小苹果园的经营主。苹果园规模不大,生活清贫,为了补贴家庭,节子主动进了东京迁来的工厂做计时工。
听说鹿泽庄将要拍卖的消息,幸一下决心改行经营疗养所。
霜冻是果树园的大敌,一夜间能使所有果实全部毁掉。果农们就找来旧汽车轮胎,有间隔地排在果园放火燃烧。旧轮胎点上火后放出浓浓的黑烟;这层黑烟升到上空形成被膜,虽然没有热量,却能有效地阻挡霜冻降下。
当 气象台发布了霜冻预报的夜间,所有的果树园一齐点上火焚烧旧车胎,霜冻的侵袭是挡住了,又出现了煤烟的危害。油烟钻进各家窗户的金属框,搞得满屋漆黑,甚 至会弥漫方圆数公里,于是,市、州、村里的居民纷纷提出抗议,还组织了几次会议讨论如何抵制这股公害。妇女们为不能在外面晾晒衣物发出严重的警告。可是, 对果农们来说,如果不烧旧车胎,怎么能保住果树的果实呢?双方几经商讨,都没能达成协议,被害者进一步联络准备诉之法庭。
幸一和节子都被此事搅得心烦意乱。
正是紧要时候,幸一迷上了鹿泽庄的经营,节子也很高兴。于是他们卖掉了一切,又借钱筹款,总算买下了鹿泽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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