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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5回 王秀才议立偏房 严监生疾终正寝

话说众回子因汤知县枷死了老师夫,闹将起来,将县衙门围的水泄不通,口口声声只要揪出张静斋来打死。知县大惊,细细在衙门里追问,才晓得是门子透风。天二评:老爷受牛肉,门子亦可沾光,想来一力担当,今为张静斋决裂,安得不恨。此透风所自来知县道:“我至不济,到底是一县之主,黄评:为何不济?犹自命一县之主他敢怎的我?设或闹了进来,看见张世兄,就有些开交不得了。如今须是设法先把张世兄弄出去,离了这个地方上才好。”齐评:藉此免了秋风之费,真是靠百姓的福忙唤了几个心腹的衙役进来商议。幸得衙门后身紧靠着北城,几个衙役先溜到城外,用绳子把张、范二位系了出去。换了蓝布衣服、草帽、草鞋,寻一条小路,忙忙如丧家之狗,急急如漏网之鱼,连夜找路回省城去了。天二评:此时不但范进,连张静斋都穿孝服了。便宜了汤知县免送赆仪
这里学师、典史俱出来安民,说了许多好话。众回子渐渐的散了。汤知县把这情由细细写了个禀贴,禀知按察司,按察司行文书檄了知县去。汤奉见了按察司,摘去 纱帽,只管磕头。按察司道:“论起来,这件事你汤老爷也忒孟浪了些!不过枷责就罢了,何必将牛肉堆在枷上?这个成何刑法?但此刁风也不可长。我这里少不得 拿几个为头的来尽法处置。你且回衙门去办事,凡事须要斟酌些,不可任性*!”汤知县又磕头说道:“这事是卑职不是。蒙大老爷保全,真乃天地父母之恩,此后 知过必改。但大老爷审断明白了,这几个为头的人,还求大老爷发下卑县发落,赏卑职一个脸面。”齐评:官场脸面都是如此按察司也应承了。知县叩谢出来,回到高要,过了些时,果然把五个为头的回子问成奸民挟制官府,依律枷责,发来本县发落。知县看了来文,挂出牌去。次日早晨大摇大摆出堂,将回子发落了。
正要退堂,见两个人进来喊冤,天二评:顺手带入,忽然合缝知县叫带上来问。一个叫做王二,是 贡生严大位的紧邻。去年三月内严贡生家一口才过下来的小猪走到他家去,他慌送回严家。严家说,猪到人家,再寻回来最不利市。押着出了八钱银子把小猪就卖与 他。这一口猪在王家已养到一百多斤,不想错走到严家去,严家把猪关了。小二的哥子王大走到严家讨猪,严贡生说猪本来是他的,你要讨猪,照时值估价,拿几两 银子来,领了猪去。王大是个穷人,那有银子?就同严家争吵了几句,被严贡生几个儿子拿拴门的闩、赶面的杖,打了一个臭死,腿都打折了,睡在家里。所以小二 来喊冤。知县喝过一边,带那一个上来问道:“你叫做甚么名字?”那人是个五六十岁的老者,禀道:“小人叫做黄梦统,在乡下住。因去年九月上县来交钱粮,一 时短少,央中向严乡绅借二十两银子,每月三分钱,写立借约送在严府,小的却不曾拿他的银子。天二评:又增一案作陪,以见严大在家无非骗诈乡愚之事。黄评:不曾拿银子,所以谓之“梦铳”走上街来,遇着个乡里的亲眷,说他有几两银子借与小的,交个几分数,再下乡去设法,劝小的不要借严家的银子。天二评:句中有眼,盖严家银子本不易借也小的交完钱粮,就同亲戚回家去了。至今已是大半年,想起这事,黄评:大半年才想起,名副其实矣来 问严府取回借约。严乡绅问小的要这几个月的利钱。小的说:‘并不曾借本,何得有利?’严乡绅说小的当时拿回借约,好让他把银子借与别人生利。因不曾取约, 他将二十两银子也不能动,误了大半年的利钱,该是小的出。小的自知不是,向中人说,情愿买个蹄酒上门取约。严乡绅执意不肯,把小的的驴和米同稍袋都叫人短 了家去,还不发出纸来。这样含冤负屈的事,求太老爷做主!”知县听了,说道:“一个做贡生的人,忝列衣冠,不在乡里间做些好事,只管如此骗人,其实可 恶!”便将两张状子都批准,齐评:原来汤父母竟不认得严乡绅的。天二评:「最好的相与、凡事心照」原告在外伺候。早有人把这话报知严贡生。严贡生慌了,自心里想:“这两件事都是实的,倘若审断起来,体面上须不好看。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卷卷行李,一溜烟走急到省城去了。黄评:汤父母自然“心照”,何必走知县准了状子,发房出了差。来到严家,严贡生已是不在家了。只得去会严二老官。齐评:从严老大过到老二,从老二过到二奶奶,联接无痕。黄评:借此出严监生
二老官叫做严大育,字致和。他哥字致中,两人是同胞弟兄,却在两个宅里住。这严致和是个监生,家有十多万银子。严致和见差人来说了此事,他是个胆小有钱的人,见哥子又不在家,不敢轻慢,随即留差人吃了酒饭,拿两千钱打发去了,忙着小厮去请两位舅爷来商议。
他两个阿舅姓王,一个叫王德,是府学廪膳生员;一个叫王仁,是县学廪膳生员。都做着极兴头的馆,铮铮有名。听见妹丈请,一齐走来。严致和把这件事,从头告诉一遍,“现今出了差票在此,怎样料理?”王仁笑道:“你令兄平日常说同汤公相与的,怎的这一点事就吓走了?”天二评:相与于无相与。黄评:亲戚亦如此说严 致和道:“这话也说不尽了。只是家兄而今两脚站开,差人却在我这里吵闹要人。我怎能丢了家里的事出外去寻他?他也不肯回来。”王仁道:“各家门户,这事究 竟也不与你相干。”王德道:“你有所不知,衙门里的差人,因妹丈有碗饭吃,他们做事,只拣有头发的抓。若说不管,他就更要的人紧了。齐评:这话亦是如 今有个道理,是‘釜底抽薪’之法:只消央个人去把告状的安抚住了,众人递个拦词,便歇了。谅这也没有多大的事。”王仁道:“不必又去央人,就是我们愚兄弟 两个去寻了王小二、黄梦统,到家替他分说开,把猪也还与王家,再折些须银子给他养那打坏了的腿;黄家那借约,查了还他。一天的事都没有了。”严致和道: “老舅怕不说的是。只是我家嫂也是个糊涂人,几个舍侄,就像生狼一般,一总也不听教训。他怎肯把这猪和借约拿出来?”王德道:“妹丈,这话也说不得了。假 如你令嫂、令侄拗着,你认晦气,再拿出几两银子折个猪价,给了王姓的;天二评:此亦劝人友悌之义,未尝不是黄家的借约,我们中间人立个纸笔与他,说寻出作废纸无用,这事才得落台,才得个耳根清静。”天二评:亏他有此经济当下商议已定,一切办的停妥。严二老官连在衙门使费,共用去了十几两银子,官司已了。
过了几日,整治一席酒,请二位舅爷来致谢。两个秀才拿班做势,在馆里又不肯来。天二评:何以拿班做势?盖所志不在酒席严致和吩咐小厮去说:“奶奶这些时心里有些不好,齐评:递入下文。天二评:借此带出王氏有病,足见兄妹谊重今 日一者请吃酒,二者奶奶要同舅爷们谈谈。”二位听见这话方才来。严致和即迎进厅上,吃过茶,叫小厮进去说了。丫鬟出来请二位舅爷进到房内,抬头看见他妹子 王氏,面黄肌瘦,怯生生的,路也走不全,还在那里自己装瓜子、剥粟子,办围碟。见他哥哥进来,丢了过来拜见。奶妈抱着妾出的小儿子,黄评:先出儿子,次出妾年方三岁,带着银项圈,穿着红衣服,来叫舅舅。二位吃了茶,一个丫鬟来说:“赵新娘进来拜舅爷。”二位连忙道:“不劳罢。”坐下说了些家常话,又问妹子的病,“总是虚弱,该多用补药。”说罢,前厅摆下酒席,让了出去上席。
叙些闲话,又提起严致中的话来。王仁笑着问王德道:“大哥,我到不解,他家大老那宗笔下,怎得会补起廪来的?”天二评:是时髦廪生口气王德道:“这是三十年前的话。那时宗师都是御史出来,本是个吏员出身,天二评:原来御史都是员出身知 道甚么文章!”王仁道:“老大而今越发离奇了,我们至亲,一年中也要请他几次,却从不曾见他家一杯酒。想起还是前年出贡竖旗杆,在他家扰过一席。”王德愁 着眉道:“那时我不曾去。他为出了一个贡,拉人出贺礼,把总甲、地方都派分子,县里狗腿差是不消说,弄了有一二百吊钱,还欠下厨子钱、屠户肉案子上的钱, 至今也不肯还,天二评:又补出严老大轶事过两个月在家吵一回,成甚么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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