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回 姊妹重逢惊智囊之远虑 主奴叙旧感镇国之深恩(2)
金枝、晚香俱道:“听说他们早晚进京,到那时再来见太太、姨一娘一,趁便与他们会一会面。太太们若缺长少短,向一奴一等说知,好着人送来。”杨氏道:“太夫人一体 贴下情,一切衣服器用、鞋脚针线,常常发给。到了节下,各房俱赏下来,还不说是赏,都说是送的。自进京以后,连次大赏,绸帛银钱络绎而至。我开给你二位看看,箱子内不是都装得满满的,那里用得他着,还有缺长少短吗?今日请各位夫人,我这里也照样一席,收碗的说:停会还要送围碟来。隔壁吴长史妻妾,也是一般感激。他家有两妾,一子,发在安侯家为一奴一,专做粗重生活,还不住的马鞭棍子,打成三个有骨没肉的骷髅在那里!相形之下,你说该感激不该感激?”说到那里,三人俱垂下泪来。金枝、晚香亦不觉泪点纷纷而落。正是:
听说真情定流泪,感恩入骨似伤心。
直到各夫人将次入园,丫鬟来请,金枝、晚香方才辞别。是日,素臣因请女客,恐要各处走动,不便在宅,避入花园中,令春杏、夏兰打听飞报。因前次末到湖心亭,带了文敏、文惠,从初览亭前上船,划至亭上。凭栏看四面湖光,见满湖荇藻纷披,锦鳞游泳,忽触着《中庸》上'鱼跃于渊'二句;仰看天际,白鹤飞翔,真有上蟠下际,触处皆道之意,心中活泼泼地快乐无比。暗想:“子思子之指点,亲切有味如此!若上文没有”与知与能”,下文没有”造端乎夫妇”这层,岂不成释、道两家浮库掠影的提唱?古来聪明人,不知多少错走路头,乃不会读书之故,非书之过也!”正在以心问心,静观自得,忽听一片呐喊之一声 ,忙问文敏。
文敏道:“定是世子不知太师爷进园,在射圃摆阵练兵。”素臣吩咐二人:将船慢摇至垂柳深处,不要惊觉他。一面上船,轻轻荡去,不一刻,已到射圃亭后垂杨之下。素臣上岸,见亭后有一月洞,因至洞边窥着。只见龙儿高坐圃亭月台之上,手执令旗;左右两人,带刀侍立,一是奚勤,一是韦忠。场内二十五名内监飞卒,各执刀牌,已摆成五花阵势。龙儿把旗一挥,亭畔一人冲出,看是锦囊,舞着双刀,直杀奔中花。只听鼓声响处。中花忽掣向南,四花纺转合围而上。每花两人在内!三人存外;十个飞卒,十刀十牌,成一内围;十五个内监;十五刀十五牌,成一外围。
内监刀牌未熟,那十个飞卒,却纯熟比,刀光霍霍,牌影森森,跃则高至丈余,折伏则几如平地。素臣看锦囊颇有精神,奈破这刀牌不得。战了一会,掷刀于地,即被擒获,阵势便仍按五方排列。龙儿喝问:“愿斩?愿降?”锦囊答是:“愿降。”龙儿左顾,奚勤即趋解其缚。龙儿又把旗一挥,亭半又冲出一人,看是虎儿,手执双锤,也奔中花。这番却不掣向南了,只见中花两飞卒舞动刀牌,与虎儿跳战,一会便是左花两飞卒接战,次前,次右,次后。五花飞卒俱接战过,五花忽变六门,每门四刀四牌拦截,一飞卒居中,轮流接战。虎儿知不能破,便欲夺门而出。无奈夺那一门,中间这飞卒既在后牵掣,又有一门正救,一门旁救,如何冲突得出!
虎儿看着西门缺两飞卒,刀牌势懈,便假奔南门,西南、东南两门皆须撤救,门愈孤。乘这空里,掣回身飞奔西门。那知鼓声起处,这阵又变作一字长蛇,西门正当蛇腹,头尾合救,恰好五飞卒当头,五飞卒押尾,如风雨骤至,当头斫下,拦腰剁进,着脚斫来。虎儿招架不住,只得丢下铜锤,任凭擒缚。这丢弃兵器,是龙儿号令:只丢了兵器,刀牌即止,以免受伤。虎儿亦称愿降,龙儿右顾,韦忠便驰解其缚。虎儿、锦囊即两旁站立,唤奚勤、韦忠向亭畔去了。
素臣悄悄下船,远见众女婢已扛抬酒席到诗社去摆设,金砚飞奔射圃报信。看着柳营之内,一对一对的,摆道而过:前是内监,次是飞卒,次是虎儿、奚勤,引导着龙儿,背后锦囊、韦忠护从,俱肃静无声的,整齐而去。素臣暗暗喝采:“孺子可教也!”
船到初览亭,秋香、小缠已来清园,吆喝着:“如有闲人,快些出去!”春杏、夏兰亦来报信,素臣忙上亭来,秋香回顾,忽见素臣,向小缠做手势道:“世子又做出来也!”素臣入内,令文敏去唤龙儿,欲指点兵机,并不许令虎儿旁站。回来说:“各位夫人要五位公子同宴,已随太夫人入园去了。”
任公是晚捉空请素臣小酌,更有始升作陪。相好至亲,殷勤劝酒,酒落快肠,已有醉意。任公复令亲生公子喜儿出来劝酒,年只四岁,伶俐非常。或跪或拜,或哭或笑,或抱颈,或拉发,会得诸般劝酒之法,喜得眼睛没缝,吃得素臣头脑生疼,大醉而回,睡至天明,尚未起身。外面忽拥挤无数报人,报世子文龙高中乙未科第八名进士,说是奉旨钦赐举人,入场考中。登时把合府人哄动,惊喜非常。红豆、璇姑、素娥、湘灵、天渊俱至安乐窝道喜。独有田氏捏着两手冷汗。龙儿更是着慌,忙赶进水夫人房内,直橛的跪在床 前,满目流泪,要求水夫人讨饶。
水夫人一面披衣起来,一面备道:“你这孩子也忒大胆!秋香说你在园里嚷闹,你父亲撞见。叫文敏来寻你去责罚,亏着我进园,任亲家请酒,才躲过了。还没发落,又弄出这事来!考试大事,怎瞒得合家铁桶?将来无事不可瞒矣,还有甚么家法!四十大板是该的,再要打的多,我替你讨饶罢。”龙儿怕的是素臣,靠的是水夫人,今见水夫人都发怒,说要打四十大板,这一惊不小,登时脸色发青,厥晕倒地。正是:
八岁中魁须满杖,老年副榜必凌迟。
总评:
鳌儿插舌,初看殊觉张智,不意楚王王妃乃为此莫解也。楚王云:“初阅公主手笺,两手俱震。”又云:“王妃疑一团一 难破,尚费寡人辞说。”神乎神乎!鳌几之知几回若此乎!素臣亲书”智囊”二字赐之,心折其智者深矣!
麟、鳌俱称:“智囊”,无独表一鳌之理,故即借田实一事,随手牵出麟儿,以成双璧。红豆亲书,与素臣作钩一锁,居然史公合传。回读五子设策,特表麟儿,而水夫人于四说中独以鳌说为正。麟儿复云,来即以鳌弟之法行之,则亦合传之体。
姊妹奇逢,奇在两心跳荡,两鼻发酸,写天性之感,出于自然,发而不觉,透足无比,乃知释氏之弃亲认父,灭子求徒然者,为丧尽天良也。谢监丸药,能使红豆尽忘前事,而独不能并灭天性之感,所以垂教后学者深切著明矣!
水夫人奇巧一段盖其造作之迹,与天子论马化同法。以平笔论奇情,奇事能化奇为平;以奇笔论奇情,奇事亦能化奇为平,愈平愈奇,此为古文三昧。
诀夫人互相称谢,宛转关生。兼为中半部各回照应结束,文法极灵极密。
杨氏及四姨五姨感激一段,极表水夫人素臣之德化至深至速。到顶壁一层,金枝晚香亦纷纷落泪,最入情理。必如此方可顶壁一层。非女人惯陪眼泪之比。
鸢飞鱼跃一段,议论当入《中庸》注疏,与前文论”庸”字同为圣道干城,使二氏、六王之学咸息其喙,不能附会一语。
五花熟阵,变而不穷,便极新色。素臣欲为指点,必其中尚有些小破绽处也。惜为报喜隔断,不得一领兵机,殊属闷闷!
秋香与龙儿赤紧魔头,请板不足,复饶此舌,令水夫人亦错会素臣之意,加出一层过失,遂使龙儿一喊几死,簇成天外奇峰。
水夫人何以发怒?所谓童牛之梏也。有齐家之责者,当书一通,作座右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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