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鬼故事之怨骨笛(2)
望魂归经由我这支骨笛吹奏而出,曲调却是前所未有的幽怨,刹那间黑色煞气自我身体里喷涌而出,直冲向那与我容貌相似的女子。
我感觉自己的三魂七魄仿佛瞬间撕裂,混在煞气中离开我的身体,而那女子的魂灵则被煞气驱赶着,与我融为一体。
我们好似互换了魂灵,我还活着,而那女子却已死了。
槐序的声音在这场好似灭天的煞气中传来:“这已经是第十首曲子了,莺时,你该回来了,是吗?”
第十首曲子?过往几个月的记忆突然间在我脑海中清晰了起来,原来我每每莫名其妙醉倒,并不是因为相思酿的酒香,而是槐序对我施了术法。昏迷后的我,原形毕现,任由他携带于袖中,去拜访那十名与我容貌相似的女子,为她们吹奏一曲望魂归,顺便取了她们的性命。
如今,十首曲子已经吹过,我的魂灵就要消失殆尽。槐序他果真是这世上百年难见的乐师,我不过一只小妖,被他识破利用,落得如此下场是我活该。只是我对这人世尚有千般万般不舍,因为我要等的那人,还未曾回来。
慕昀,对不起,一年之期还未到,我却再也等不到你了。
四、
我做了一个梦。
我梦见自己的主人,那个叫莺时的女子。她本是这京城外碧黎山中老槐树上的一只黄莺,于一个雨夜在这槐树上落了家,从此得了槐树诸多庇护,却从不知这她待之为家的地方,实际是天上太子长琴闲来无聊时撒向人间的一颗种子,在碧黎山中生长了千年,有了灵骨,脾气亦不大好,多少鸟儿都近不得他的身,偏偏这只小黄莺是特例,让碧黎山中的鸟儿都觉得甚稀罕。
小黄莺在老槐树上住了三年,又是一个雨夜,太子长琴来到碧黎山中,要收回这株老槐树,为自己制一把琴。
大雨瓢泼中,太子将老槐树拢入袖中,一同被拢进去的,还有那只小黄莺。
小黄莺本是俗世生灵,来得天界,理应不容,可天上诸神却无一人感知小黄莺的存在,这还要归功于老槐树的障眼法,他将自己的仙骨分了小黄莺一半,小黄莺身上带着他的灵泽,掩盖了自己的凡尘之气,这才得以在天界存活。
老槐树被制成琴的那一日,小黄莺也修成了人形。她终于得见护他三年的老槐树,原是一翩翩美男子,眉目间清冷,可看向她的目光却是柔和的,他朝小黄莺伸出手来:“从今往后你便叫莺时吧。”
“那你呢?”莺时问他。
“你可以叫我槐序。”
槐序奉太子长琴之命来得人间,要搜集人间乐谱做出一支惊天地泣鬼神的曲子,以震四海八荒的神仙。
太子长琴不知,与槐序一同下界的还有一只修成人形的小黄莺,二人于如画江山中游历,好不自在。
槐序与莺时之间,情之一字生得并不突然,便是在莺时于那个雨夜落在槐序的枝桠间时,情根已然深种。但始终主动的那人是莺时,槐序却似块冰,虽对莺时照顾周到,可总止于礼数,他待她,不似情人,倒似兄妹。
槐序知道让莺时修炼成精已是违背天规,倘或再生出情愫,必定要受到天雷轰顶,除去周身灵根,被打入地狱,轻者受世世轮回之苦,重者灰飞烟灭,万劫不复。他不怕什么天雷轰顶,拔去灵根,他怕莺时同他一起受苦,他会心疼。
发乎情,止乎礼,他做得极好。他以为二人长长久久这样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可事事皆有变数,而他和莺时之间便存在着这个变数。
在他二人游历之地,有座开满凤凰花的山头,有只小妖自万花丛中幻化而出,目光温暖如三月阳春,是初生的慕昀,原来他竟是一只凤凰花精。莺时亲见他的初生,却头一次知道,原来花精里也有男人。
初来人世的慕昀有些调皮,看到眼前的女子,头一句话竟是:“我们花妖族的灵身旁人是看不得的,你既然看了,便要负责。”
莺时单纯懵懂,只问:“那你说该怎么负责?”
慕昀挑起了她的下巴:“以身相许如何?”
莺时警惕地退后几步:“我有夫君了。”
“没关系,我把你抢过来。”慕昀说得胸有成竹。
莺时吓得即刻御风而去,回到她与槐序在人间的屋舍时,恰听到里面传来的谈话声,是太子长琴下界提醒槐序,再过得十日,他便需回天上复命了。
只剩十日时间,而槐序只顾陪她游山玩水,要搜集的曲谱却没得几张。
莺时躲在门外,却被人拍了拍肩膀,回头看见慕昀嬉笑的脸:“若我能帮他,你要不要报答?”
莺时瞪他一眼:“妖精!”
“你不也是妖精?”慕昀敲了敲她的头:“今夜子时去山上找我,我替你寻来百家琴谱,你陪我一年,不过不能让那冰块知道,可好?”
他是询问的口气,却说得斩钉截铁,不等莺时回答便离开,像是知道莺时的决定。
当夜子时,莺时如约而至,慕昀果真让他手下的小花妖们寻来百家琴谱,莺时将琴谱放在槐序的房门口,自己则未留下只言片语,同慕昀走了。
她当时这样想:天上一日,地上一年,槐序上天将琴谱呈上,不过一日来回功夫,她已是可以还了慕昀的情,她与槐序不过分别天上一日,不算太长。
慕昀此人,虽淘气又风流,但相处起来却是顶让人自在的,不似槐序那般对人爱答不理。慕昀把情之一字辨得分明,喜欢便是喜欢,不喜欢便是不喜欢,他喜欢莺时,明着告诉了她,却又不强求,不过是争来一年时间,给自己一个机会,亦给莺时一个机会。
只可惜,变数在慕昀出现时便已生出,莺时不告而别,槐序将人间寻了个遍,闹出的动静太大,不仅让太子长琴觉察,也同时惊动了天帝。莺时这个本不该成精的异数,自是天上人间也容不得的。
太子长琴亲自下界,要将莺时的灵骨拔去,而槐序早得到消息,赶在太子长琴之前寻到了慕昀。彼时天上残月如钩,莺时早已睡熟,自然并不知晓槐序来过,待得她醒来,却是被慕昀抱着御风而去,苍茫的天地,异常阴沉。
“我们去哪儿?”她问。
慕昀头一回板着脸孔,远处的天边几声惊雷,莺时看过去时,天雷打得更响。
“为何会打天雷?”
“因为有人遭了天谴。”
“是谁?”
慕昀绷紧的面容让莺时莫名有些惧怕,不用他回答,莺时已经感觉到了槐序所受的天雷之苦,她身体里本就有槐序一半的灵骨,焚身之痛,自然感受得真切。
“你的存在,天地不容,槐序违反天条,这是他应受的。”
慕昀话音刚落,莺时身上已生长出翅膀,化回原身,向那滚滚天雷疾风骤雨处而去。霎时间天地颜色愈加深沉,慕昀乃人间花妖,被仙气阻隔,近不得那行刑之地。他隔着重重雨幕望见那只小黄莺,耳边依稀传来她的声音:“没想到偌大的九重天,竟容不得一只小妖,说出来真让人笑话。不就是一身灵骨么,我不稀罕,全还给你们!”
眼前金光闪过,莺时自拔灵骨,堕入无边地狱。
“我死后,倘或能有半根骨头留于人世,定让这天地万劫不复。”
一声诅咒,积累世怨气,凝于莺时的臂骨,流落于忘川河畔,从此这世上,再没有小黄莺,亦再没有莺时。
原来我只是莺时的一段臂骨,我的身体里有莺时的怨气,能毁天灭地。慕昀费尽心思找到我,打制成骨笛,为的是重聚我的魂灵,让我能再度修成人形。
慕昀爱的是莺时,莺时心心念念的人是槐序,而我只是莺时的一根骨头,爱着慕昀的骨头。
我的梦在莺时灰飞时结束,后来之事如何,我不得而知,不过我确确实实在奈何桥头看见了槐序,他打破了孟婆的汤碗,说要记得一个人,那个人,我想该是莺时。
看来天帝终看在太子长琴的面子上饶过了他,只是让他堕入红尘,受轮回之苦。
梦境的终结,天帝间奏响了一曲哀歌,云端拨动琴弦的那人,一身清冷,那曲调何其熟悉,是一曲惊天地泣鬼神的望魂归。
槐序不负众望,用心爱女子的性命,换得一曲绝响。
我睁开眼睛,看到的是满山遍野燃烧的凤凰花,槐序抱着我立于火海之外,神情依旧清冷,不知他胸膛下那颗爱着莺时的心肠是否炽热过。
他看到我醒来,笑了:“你回来了,莺时。”
“为什么?十首曲子吹过,我该魂飞魄散的。”
“那是慕昀骗你的。当日你堕入地狱,本该灰飞烟灭,慕昀来得及时,收起了你的三魂七魄投入人间轮回。我与慕昀达成协议,我负责寻找附有你魂魄的十名女子,他负责让你重生。所以他将你制成一支骨笛,吹起这支笛,怨气消失,魂灵归位。你踏入我的乐坊,就是选择了重生。”
“那慕昀呢,慕昀在哪里?”
“他将自己的精元给了你,现下,已经灰飞了。”
“你骗人……”
他从袖中拿出一朵凤凰花,放入我的手中:“慕昀早知你不信,所以留下了这个给你。”
似火般的凤凰花中,传来慕昀的声音:“骨头,七百年前是槐序给了我一个成全,我欠了他的情,如今终于还了。我要让你知道,送你到乐坊的那一刻,我才终于发现,这七百年来留在我心中的,不是莺时,而是我在忘川河畔捡回来的一根骨头。骨头,替我好好活着……”
我踉跄倒地,槐序要来扶我,我挥手推开他,却从他袖中掉落一样东西,瓷白色的短笛,正是我的原身,从今往后,也再与我没有关系。
我拾起短笛,吹了在这世间最后一支曲子,是望魂归。吹完这首曲子,该忘记的统统忘记。
这场大火之后,我回到了从前与慕昀生活的山中,这山上依然有凤凰花开遍。有凤凰花在的地方,就有慕昀的气息。
我记得,要替他好好活着。
从此往后,这世间再没有莺时,有的只是一块骨头,慕昀的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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