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朱颜改(5)
来源: 未知 作者: 笑一笑 时间: 2016-10-10 阅读: 次
五
大卫离开前的一段时间,是凌青生命里不多的快乐辰光。大卫难得清闲,等完了交接,又开始休假——两年来他攒了不少假。他老是跑来,有时直接到凌青的办公室,凌青加班,他就在没人的会客室里翻他们编的书籍杂志坐等;凌青给外国学生上课,他也坐在角落里,笑着听,有时还举手提问。他去聋哑学校做活动,她也去帮忙,学了一点简单的手语,两人搭档得相当不错,活动搞得有声有色。他们感受到了默契,无由地心生憧憬,一天一天愿意多待在一起。
大卫这么常来,凌青有些不安,努力往别的方面动心思,还是房子吧——自从有了买房的想法,凌青想到自己有差不多三万存款,付两成首付倒也马马虎虎,便到中介又详细问了问,一问却兜头一盆冷水,原来这种老房子是不能贷款的,必须全款付清。近段不好卖,可以讲点价,但最多也就几千块——就算十四万,凌青在心里盘算,父母大概能借一两万,哥哥也许能借一万,其他人就不敢想了,缺口大着呢。
可是人一旦有了想法,就像女子怀胎,一天天会自己大起来。凌青越想越觉得买房子可行:户口不用再挂在人才交流中心——总有哪天便要走的感觉,而可以真正成为卢湾人,但有了房子才有卢湾户口;再则,现在房子也不是白住,房租并不便宜,一年年房租交下来,其实零拷了房钱,不合算。但是,她到哪里去弄钱?
大卫应该有些钱,虽然家境一般,他到底在上海生活却拿着香港的工资,找他借点钱只怕还是有的。可是,正因为他是香港人,而且真有很多女孩子为了钱跟香港人交往,凌青反而觉得很难开口跟他谈钱。虽说是借,他快走了,就显得心虚。不过,诚心诚意跟他谈谈呢?自己这么努力工作他是看到的,不可能赖账。
这一天,大卫晚饭前就来了,手里拎着一只袋子,说,我今天得了正宗的港式烧腊,我们做煲仔饭吃。
凌青刚拿出一叠内衣裤打算洗澡,只好放回去,问:要我做什么吗?是不是要把饭做上?
大卫说:煮饭也有讲究的,我来。你等着,一会儿只要好好吃就行了。
凌青道:那你忙,我正要洗澡呢,就不管了。
她到衣橱拿内衣裤,一般她都直接放床上,这会儿她犹豫了一下,拿到了卫生间。
热水冲在光滑的皮肤上,氤氲的热气整个包裹了凌青。身体下面简直藏了一个怪兽,她一直以来想尽办法,终于无计可施。这样恍恍惚惚地,她在卫生间里洗了很久,时间太长了,以至于大卫狐疑地来敲门,问:“凌青?”她回过神来,回答:“好了,快了!”他是害怕自己晕倒在卫生间吗?如果真晕倒了,他会破门而入,看到一丝不挂的自己么?她不敢想下去了,慌忙扯下毛巾擦干身体,又在卫生间里用吹风机吹头发。外面大卫已经做好了饭,热气腾腾地端在小茶几上唤凌青来吃。凌青忙着吹头发,那一大蓬又长又卷的头发却不听话地到处滴着水。刚换上的衣服好些地方都洇湿了。
大卫像一枚白色的影子忽然来到凌青身边,说:快点,我来帮你吹,冷了不好吃了……他接过凌青的吹风机,仔细吹着。凌青的头发很长,而且不能把一个个卷弄直了,并不好处理,可他的手法很好,用手指卷着头发,从发根一缕缕吹到发梢,距离也合适,他暖而有力的指尖触着凌青,头皮痒丝丝地温热着,全身也是暖的,冰面下的春水涌流得越来越厉害,凌青听到了咔咔碎裂的声音,马上就要连成片了。
他们都没有说话,只有风筒呜呜轰鸣,简直像一个发动机在他们之间。
不知什么时候,他们抱在一起,她居然还有心情调侃:我一直以为你喜欢埃文那种大美女。大卫轻轻道:其实我喜欢你这样的女孩——真的,美女身边的女孩才最值得拥有。凌青说:为什么这样?她不知道自己在问什么,期待怎样的回答。大卫低下头,亲吻她的嘴唇,舌头忽然伸进去,他们不再说话,跌进了黄昏的梦境里,到处都是香的,软的,闪着金光。
十多年后,凌青歪在沙发里,当日的情形依然历历在目,就在这里,那些光与热与影会被这建筑的角角缝缝吸收而成为永恒么……否则为何古老的房子都会有神秘而强大的气场,散发出无法言说的慑人能量?凌青不愿再想。
大卫是美妙的,跟这一次比起来,她以前简直白做了。她惬意地睡了一阵,梦见一辆火车,飞快地驶来;是她要赶的火车,但是飞快地驶过去了,经过她面前时似乎还加了速,一下子冲进了前方阴沉沉的天,是那种仿佛要坠下来的、墙壁一般的暗沉,但又明知不是晚上……停车啊,怎么不停车!她几乎要大声喊出来,就在那一刻,她惊醒过来,看到身边的大卫,觉得烦恼。她抓不住这模模糊糊弥漫开来的烦恼,于是想真不该跟他上床,既然要跟他借钱。这两件事最好不要联系起来。但现在怎么办呢?只好闭口不谈了!不然,就太可耻了。她想,他会真以为我是为了钱?那么我是为了什么?哦,大卫,她侧过头去看大卫的脸,他的脸多么干净啊,他露在外面的肩膀骨骼挺拔,肌肉结实,她是如此渴望给他盖上一床被子,再抚摸抚摸他的头,她坐起来,真的给他盖上了被子。在这样一个家里,这样的男子,每晚,给他盖上被子……这才是家!一切,都在窗帘透进的淡淡夜光中安静地站着,茶几,杯子,桌上的碗碟,花盆,果盘……灰蒙蒙的,姿态各异,却是天长地久的样子,是她梦想中家的样子!她的心被柔情蜜意所覆盖,却忽然又被巨大的阴影笼罩,以至于在黑暗里轻轻哼出声来。
大卫睡得轻,一下醒了过来,他感受到凌青的不安,沉默地坐起来,燃起一支烟。烟头在房间里一闪一闪地亮着,像警戒危险的信号灯。半晌,他小心地道:凌青,你在想什么?
凌青心里说,想得太多了,想得头疼。想到埃文,想到你……今天这样一来,全乱套了。却硬着头皮,故意让语气变得轻松点,说:我知道,不论你和埃文如何,其实我们都不可能在一起的。
大卫丢开烟头,不自觉地坐直了身体,道:是的,我们不可能有未来的……
像有一阵大风刮过,他们都沉默了。对峙了一会,大卫忍不住轻声道,可是,凌青,这些天和你在一起,不论逛街、吃饭、看电影,还是工作,都觉得好开心。我还想要和你做很多很多事,这一切都让我觉得很快乐。真的。
凌青感到黯然,轻声道,我何尝不是如此……
其实我应该说,我爱你。他打断了她,在她的嘴唇上亲吻。这一下,他们似乎才真正亲近起来,仿佛亡灵被唤醒,等待着在天亮后继续他的行程。
醒来久了,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亚麻窗帘透进的光变成了淡淡的白色,像一团奇异降临的云雾。此时的光流动得多么空荡、奇特,光渴望着阴影。光为自己遮阴,风在家具之间不为人知地吹着,好像这里一片荒芜。凌青心里有了希望,真正的安宁一定会来。也许,她没有错失那班火车,她上了车,成为旅行者。在世纪末的春天的夜晚,轰轰的时代的火车,载着他们,一路向前。坐在火车里的人,只觉得世界飞快变化,却无法看清任何一株植物或建筑,他们的眼睛,盯住了钟面上嘀嗒发光的数字,现在是深夜十点半。北京时间,跟上海和香港一样,都在差不多的经线上。爱,没有时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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