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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找父亲的生日

来源: 未知 作者: 笑一笑 时间: 2017-10-30 阅读:
 父亲死了
  
  秦三老汉死了,儿女们从不同的城市陆续地赶回了秦村。乡亲们告诉他们,他们的父亲死得很安详,没有一点痛苦,头天晚上还在村头丁酒罐的小酒馆里和几个老哥们喝了酒,第二天早上没见他出门,推开房门就发现他死了,面容平静,像睡着一般。
  
  老大表示,一定要给父亲以最高规格的厚葬。对于这点,老二老三没有异议,纷纷拿出钱来,依照秦村的风俗,请了川戏班子,请了八音堂,请了道士端公,请了石匠雕工……
  
  戏班子唱起了精彩的连台大戏,八音堂奏出了动人心魄的丧乐,道士端公开始了法事,石匠雕工开凿出了高大的墓碑粗料,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可就在这时候出了个小事:道士端公因为书写灵牌,以及打醮作法,需要秦三老汉的生辰八字。石匠雕工要刊刻碑文,也需要秦三老汉的生辰八字。
  
  “老四,你知道爸爸出生在什么时候吗?”刚刚赶回家的老四在被问的时候一愣,连忙去找老三。
  
  “什么时候?”老三说,“问问老二吧。”
  
  老二同样不知道,又赶紧去找老大。老大正跪在秦三老汉的灵床前烧纸钱,回想父亲的一生,老大泪如雨下。
  
  秦三老汉有四个儿子三个女儿,一大群孙子孙女。这些儿孙,都住在城里,看样子也都挺能挣钱。每到逢年过节,一辆辆小车成群结队回来,大包小包的礼物往下拎。秦三老汉跟他的大儿子打趣说,瞧你们这么忙忙碌碌地来来回回,真像是送货的。
  
  现在想起来,父亲说的那话,是话里有话啊。每次兄弟姊妹们回来,他都是恋恋不舍地把他们送到村口,一再嘱咐他们放心回去,别牵挂,干好工作,多做贡献……其实他的眼里,充满了对他们的留恋,他的心里,是多么希望他们能跟自己住一夜,哪怕是多说一阵子话也好啊。
  
  一直以来大家都想让父亲离开秦村,住进城里。可秦老汉打死都不同意,说自己从生下来就没离开过秦村,不管是遭遇洪水天灾,还是挨斗批判,都没离开过,哪里有到老年了还离开故土的呢?
  
  “人家落叶都在归根呢,我这么大把岁数了还往哪里去呢?”秦三老汉固执地说,“我这里住惯了,哪里也不去!”
  
  其实大家哪里懂父亲的真正心思呢。父亲曾经告诉过他这个老大,自己之所以不肯离开秦村,是因为他们的妈妈长眠在这里。
  
  秦三老汉的老伴死得早,也死得很艰难。因为对娃娃不放心,一直不肯咽气。秦三老汉没让老伴失望,他一个人又当爹又当娘,历经千难万难,把一个个娃娃送进学校,送出秦村。
  
  想起父亲为了让他们读书所遭受的种种罪,吃的般般苦,老大难以抑制地大哭起来。
  
  老二站在老大身边陪着哭了一阵,然后问他:“大哥,你记得爸爸的生辰八字么?”
  
  这一问,老大竟然傻眼了。
  
  父亲的生日在哪里
  
  兄弟姊妹们聚在一起,每个人都感觉到自己不可饶恕,怎么能忘记父亲的生日呢?
  
  “忘记?我看根本就不是忘记的事情。”老大是某报社的主管领导,对于一些问题,他往往习惯于辩证思维和深入分析。他看看几个弟弟和妹妹,问:“你们曾经听说过爸爸的生日么?”
  
  大家面面相觑。
  
  “可是爸爸从来没忘记过我们的生日。”老大说着,鼻子一酸,又泪眼婆娑了。
  
  从小到大,秦三老汉就给这个家立下了个规矩:每个子女的生日那天晚上,家里都会吃一顿好吃的。大家围坐在桌子边,秦三老汉捧出精心烹制的有很多肉的菜肴,有时候还会有一些糖果和瓜子花生。开始吃之前,每个人都要向“小寿星”说些祝福的话。秦三老汉坐在一旁,微笑着看着他们。
  
  后来他们都进了城,但是每到他们的生日那天,秦三老汉都会准时地出现在他们的家门口,身后还拎着一只大袋子,里头装着花生核桃、稻米苞谷。那时候工作忙,忘记自己的生日是很经常的事,但是只要一看见父亲这个样子出现在门口,都会恍然大悟,一拍额头,哇,今天是我生日呀。
  
  “爸爸记得我们所有人的生日,而且每年都给我们过。但是我们呢?”老四抹了把眼泪,“不过现在不是自我谴责的时候,当紧的事情,是要赶紧把爸爸的生日找出来。”
  
  “老四,难道你也没记住?”老五看着老四。
  
  老五这么问,是有道理的。记得还是好些年前,那时候连最小的老七都毕业参加分配了,老四给他们打电话,提议为父亲做一个生日,大家都积极响应,说就听老四召唤。可是后来竟然没了动静。因为都忙,所以也没谁再提起。
  
  “当时是这么想的,我都跟爸爸说了要给他过生日的事情。”老四告诉大家,当时爸爸说大家工作都忙,说算了。现在回忆起来,当时爸爸拒绝的态度并不坚决。老四说,她确实已经做了准备,可是她的儿子在一次高考模拟测试时成绩突然下滑,她不得不把心思放在如何提高儿子的成绩上头。后来儿子考进了名校,她却把给爸爸过生日的事情彻底忘到了脑后。老四说着,满脸歉疚的泪水。
  
  “你跟爸爸提过生日的事情,就没问他生日是什么时候吗?”老二问。
  
  老四掏出手绢,擦拭着眼泪,啜泣着说:“爸爸给我说过,可是电话里头,我没听得太清楚。”
  
  “你是没听清楚,还是没记住?”老二追问道。
  
  老四泪眼一瞪:“咋啦?我至少还问过,你们呢?你们问过吗?爸爸又不是只生了我一个!”
  
  “我们这些大老爷们,哪里过问这些事情嘛。”老二嘟哝道。
  
  眼见老四就要发火,老三赶紧劝住:“好啦好啦,这哪里能怪一个人,我们都应该做出深刻的检讨。但是眼下不是检讨的时候,得赶紧找到爸爸的生日。”
  
  “得悄悄找,不要声张,要是传出去了,还不叫人把脸丢光啊。”老六说,“我们丢脸事小,要是丢了爸爸的脸,我们就更是罪上加罪了。大家现在都好好想想,怎么才能找到爸爸的生日。”
  
  “其实一点也不难。”老四说,“去村上。找村长。”
  
  父亲有十个生日
  
  去村上找村长的是老二和老四。村上一帮子干部正在忙碌,一见他们,村长就说你们来得正好,我们正准备去找你们呢。“我们正在商量给你们的爸爸筹办一个追悼会。”村长告诉他们,眼下正在准备写悼词,却遇到了一个麻烦事。
  
  “什么麻烦事?”老二问。
  
  “你们的爸爸的准确生日是什么时候啊?”村长问。
 姐弟俩愣住了,敢情村上也不知道啊。
  
  “不是不知道,而是我们知道得太多了。”村长挠起了头皮,犯难地说。
  
  村长拿出人口登记簿,翻到秦三老汉,指着上面的出生年月日期,告诉他们,这根本就不准确。
  
  “这上头不是写得明明白白的吗?怎么会不准确呢?”老四疑惑了。
  
  村长又拿出一个簿子,翻到秦三老汉,指着上头的出生年月日期,要他们好好看看。这一看,叫姐弟俩困惑了,怎么人口登记簿上写的跟这个簿子上的完全不一样啊,相差五岁呢,而且日期也不对。
  
  “还有呢。”村长又拿出个簿子来,“你们看看这上头,出生的年月日期跟这两个也对不上。”
  
  村长告诉姐弟俩,所有村上记录的档案里头,秦三老汉的岁数都符合不上。
  
  “这是怎么回事?”姐弟俩问。
  
  “这个问题不复杂,我们已经搞清楚了。”村长
  
  告诉姐弟俩,这户口档案和那些登记簿子上头的岁数,都是他们的父亲秦三老汉求人改了的。
  
  “什么时候改的?”姐弟俩越听越糊涂,“他怎么要改岁数呢?”
  
  “嗨,这还不好理解吗?”村长叹息一声。说道,“当年你们的父亲想多挣些工分,就求会计改出生年月——”
  
  “这改岁数跟挣工分有什么联系?”姐弟俩听得犹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当年的工分可是按照年龄分了等级的……”村长说,当年大集体的时候,所有参加劳动的人按照男女和岁数大小区分了等级,岁数在二十到四十五岁,就是全劳力,工分就是满分。四十五岁以上,就不能算全劳力了,所挣的工分就得少点,岁数越大,工分就越少。秦三老汉为了挣全劳力工分,就一次次央求当时的会计改他的出生年月。村上知道秦三老汉家庭负担重,也是为了照顾他,在改岁数上头也没为难他。后来,就算他们的父亲不去求会计,会计也主动地给他修改。这一改两改三改的,就把这出生年月改乱了。
  
  “既然你们也不知道,我们也拿不准,不如这样吧。”村长把一张写着秦三老汉生日的纸递给老二,“我们把能找到的出生年月日期都写在上头了,统共十个。你们拿回去,兄弟姊妹们商量商量合计合计,选一个中意的,就算是他的生日吧。人总得有生日吧,是不是?选好了,赶紧告诉我们一声。你们爸爸的悼词的草稿我们都拟好了,就等着他的生日呢。”
  
  老二和老四把那张写满父亲生日的纸带回了家中,说了村长的意见,大家一个个听得瞠目结舌。
  
  “这肯定不行。”老大两把就将那张纸撕了,气咻咻地说,“这太不靠谱了,说出去都是天大的笑话,我们怎么能这样做呢?”
  
  老七也表示反对,要是搞错了,镌刻在墓碑上,那将是贻笑万年的事情,“要是传出去,叫人家怎么看我们老秦家的子女啊?不是叫爸爸丢脸么?说老秦家养了那么多孩子,说得多能多能,竟然把老子的生日都搞错了……”
  
  迟迟没拿出死者的生辰八字,道士和端公找进了里屋。兄弟姊妹们不好隐瞒,实话告诉了他们。道士和端公一听,都摇头说这事情很严重的。端公煞有介事地说,所有烧给亡灵的东西,不管是衣物还是纸钱,或者纸扎的小车和纸扎的房子,他都要在上头写上亡灵的姓名和生辰八字。那些东西到了阴曹地府之后,亡灵就凭自己的名字和生辰八字去领取。如果阳间写错了一点点,亡灵就别想在地府领到。
  
  道士说得更玄乎,说要是没有死者的准确的生辰八字,他就没办法做法事,更没办法超度,而且最可怕的是,死者等待他开出路条,因为唯有凭借此路条,死者才可以避免遭受磨难。但是这路条要开具到他手里,却需要其生辰八字。
  
  秦三老汉的这些子女都是受过高等教育的,平日里都是无神论者,请道士端公,只是为了顺应村里的风俗。要放在平常,他们非但不会相信这些道士端公的鬼话,只怕还会哈哈大笑。但是这天他们非但笑不起来,都哭丧着脸,一个个心情复杂极了。
  
  “不管怎么样,必须要找到爸爸的生日,准确的生日。”老大咬咬牙,发狠似的说道。
  
  父亲的生日应该在刘婶那里
  
  兄弟姊妹商量来,商量去,却无计可施。一个个枯坐在那里,垂头丧气,心头充满了歉疚和自责。老三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拍拍脑袋,问道:“你们还记得刘婶么?”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怎么会不记得呢。提起刘婶,兄弟姊妹的心头更是充满了内疚和悔恨。那是他们的妈妈刚死不久,有人上门给爸爸提亲,没过多久,他们就看见了那个女人,叫刘婶,比妈妈长得难看,但是很勤快,不分昼夜地给他们兄弟姊妹们做鞋子。但是谁也不愿意穿她做的鞋子。那时候大家还都沉浸在悲伤中,都觉得爸爸太过分了,妈妈的坟头上草都还没长出来,爸爸怎么能就另寻新欢呢?而且,更让大家无法容忍的是,这个叫刘婶的女人还准备带过来两个娃娃……
  
  为了让兄弟姊妹们接纳这个新妈妈,爸爸还专门把他们召集在一起开了个家庭会议,说什么之所以给他们找个新妈妈,是为了更好地照顾他们,而且他和刘婶还算过命,合过八字,说刘婶注定这辈子要做他们的妈妈,要和他们成为一家人的。但是兄弟姊妹们却一致反对。最先提出反对意见的是老大,老大说他和刘婶只有一个妈妈,这个妈妈已经死了。接着是老四,老四那时候正在读书,学习成绩很好,她说自己差不多已经到了可以找对象的年龄了,如果爸爸实在要给他们找个后妈回来,她就不读书,去随便找个对象,然后带了弟弟妹妹去嫁人,免得他们落在后妈手里没有好下场。老四这一说,弟弟妹妹们全都号啕大哭起来,哭着喊妈妈,哭着不要后妈。
  
  刘婶流着眼泪离开了。爸爸把刘婶送了好远,回来之后,爸爸像是大病一场,之后,尽管不断有媒婆前来为他提亲,他却从来没应承过。
  
  就在前些年,兄弟姊妹们聚在一起,还说起过这段往事,都觉得很对不起爸爸,想作些补偿。老三跟爸爸说,想把他接到城里,找婚介所为他介绍个老伴。如果他们愿意跟子女住在一起,更好。如果喜欢单独居住,就给他们买一套房子。秦三老汉当时很感动,但是拒绝了子女们的好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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