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眼的情事

一

阮苏与赵宇重逢，还得感谢那条鱼。

那天阮苏独自一人在家里做饭，烧热了油，把鱼放下去，谁料想那鱼竟还有垂死挣扎的劲，尾巴一甩，一下子便将油溅到了阮苏脸上。阮苏脸上便火一样地疼了，当下赶忙关了火，急急用凉水冲了冲，赶到楼下去。出门便是马路，对面一家“利民诊所”看起来干净整洁，阮苏便想，就去那里看吧。

一个年轻的女护士正在跟一个穿白大褂的男医生说些什么。看阮苏进来了，两人都转过头来，男医生看了阮苏一眼，阮苏坐下来，指着自己的脸，着急地问：“医生，我会不会毁容啊？”医生仔细地看了看，说：“不要紧的，只是表皮烫伤，过几天会痊愈的。”他回头对小护士说：“你去拿烫伤膏来。”小护士走开了，他看着阮苏，忽然笑了，他说：“阮苏，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啊。”

阮苏一愣，抬起头来仔细打量。她忽然想起来了，半年前他们见过，他叫赵宇，是一个朋友介绍给她的，说他在一家医院做医生。他们见第一面时，阮苏对他的印象并不怎么好。他们去吃饭，阮苏点了一个木瓜炖雪蛤。赵宇看着菜单说：“哦，你喜欢吃雪蛤啊？那是一种雌蛙的输卵管。”阮苏听得一愣，木瓜炖雪蛤上来了，可是她没有胃口吃了。回去跟朋友抱怨：“是否当医生都是这样？讲一个名词讲得那么若无其事。”朋友说：“那是小事情呀。”阮苏摇头：“那以后一直呢？要是动不动就把这些名词挂在嘴上，多扫兴。”

阮苏没有再跟赵宇联系，他也再没有电话来。像此前的N次相亲一样，无疾而终了。但此刻，他弯上腰来，为她用棉签细细涂药。阮苏忽然觉得，有个医生男友也是不错的。赵宇没有收阮苏的钱，这正好给阮苏留了一个再次见面的借口。于是她就顺水推舟地说：“那我回头请你吃饭啊。再联系。”

二

再次约赵宇出来吃饭的时候，阮苏就了解得多了一些他的情况。他平日在一家大医院上班，这个私人诊所是他和朋友才开不久的，他一般周末没事的时候过来坐诊。阮苏想，这城市这么大，他恰巧就把诊所开在了我家附近，这不是天意是什么？又刚好让我碰到了他。阮苏心下暗喜。这半年来她相亲无果，开始有些焦虑。正好赵宇又从天而降，而且这一次，一切看起来那么美好。

她跟赵宇吃完饭，又去看了场电影。演的是一出爱情悲剧，阮苏看着看着就抽泣起来，这时有一方纸巾递过来，阮苏擦眼泪的时候想，他还真是个细心的人呢。看完电影出来的时候，赵宇说：“你还真像个孩子，看电影还哭呢。”旁边有卖棉花糖的小贩，赵宇说：“你吃棉花糖吗？”阮苏雀跃起来：“好呀。”阮苏一手一只，赵宇帮她拎着包，微笑着看她吃棉花糖。阮苏在路灯下举着两只棉花糖，脚步轻盈而快乐。她想，这不就是一直以来想要的幸福吗？一个男人将她视为孩子一样宠爱。

此前那么多相亲失败，她所遭遇的男子，都有让她不能接受的这样那样的毛病，也曾有几个起过念头想继续交往的，但再接触几次，她会发现现在的男子都自私得很，都缺少担当的责任感。阮苏的爱情理想说到底，也就不过是《大话西游》里紫霞仙子的愿望，她喜欢有能力、有责任感，将她视为唯一至爱的男人。

可是，这样的男人，阮苏还没有发现。

三

阮苏和赵宇，开始一步一步地接近了。他来接她，跟她一起吃饭、逛街，挽着赵宇的臂弯走在街上的时候，阮苏也开始觉得这种感觉真是好。

但那天两人逛完商场出来的时候，天下起了雨，打车的人特别多，他们等了好久。忽然赵宇的手机响了，他接起来听，脸色严肃。他跟阮苏说，你自己回吧。他拦了辆出租，朝阮苏摆了摆手就急忙走了。阮苏一个人站在那里满肚子的气，她想，你赵宇有什么天大的急事啊，都不可以捎我一段路吗？明知道车这么难打，你还把我丢在这里。

她一个人等了好久，才等来辆出租。她下了车，心里有气，也没看清楚路，不当心就踩进了一个水坑，白色裤子上满是黑黑的泥点。等她回到家，洗完衣服，整理东西时才发现，那个出租车司机找给她的五十元是张假钱，而她又没有要出租车票。

阮苏觉得倒霉透了，她恨恨地在心里咒着赵宇，要不是他没有送她，她何至于这么狼狈呢？男朋友是做什么用的呢？这样说来，赵宇不是一个好人选。至少，他在她需要的时候，把她丢下了。

四

阮苏没有给赵宇电话，他竟然也没有电话给她。

就这样闷了几天，阮苏终于忍不住了。从“利民诊所”经过的时候，阮苏终于忍不住进去了。那个小护士坐在里面，阮苏满脸不高兴地问：“赵宇呢？”小护士有些吃惊地看着她说：“赵医生的妈妈病了，他最近老在家里呢。你不知道呀？”阮苏心里有些一惊，原来真是家里出大事了。

她买了些礼物，去找赵宇，她这是第一次去他家，凭了他以前说过的模糊印象，好不容易才找到。开门的是小保姆，她说赵宇买东西去了，一会就回来。她看到赵宇的妈妈躺在床上睡觉。她问小保姆是什么病，小保姆说是中风。阮苏坐在客厅环顾四周，这是套老房子，也没怎么装修过，墙上挂着一幅有点发黄的牡丹图，沙发是那种老式的人造革沙发，漆面上有些斑驳脱落。她想赵宇不是说他父母都是医生吗，怎么这家里看起来一点也不高档，这么寒酸？

她正这么想着，赵宇就回来了。

看到她来，有些意外，但更多的是喜悦挂在脸上。他看到她带的礼物，低声嗔怪说：“怎么还买东西来，你人来就行了。”他抱住她，想要去亲吻一下她。但是阮苏将脸别开了，完全是下意识的举动。当她意识过来的时候，她为了掩饰自己，便马上说：“哦，家里还有人呢，别这么亲热。”

赵宇留她吃饭，她说不了。然后借故，她就走了。等她上了出租车，她长舒一口气，她想，幸亏来看了看，不然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他妈妈中风了，这种病是好不了的，严重的话可能就生活不能自理了。她可不想将来伺候一个中风的老人。而且，他的家境，看起来并不好。她觉得如果真的嫁给他，一定会很辛苦。赵宇后来又给过她几个电话，她也都借故没有接，或者是态度冷冷的。就这样，他们再次失去联系了。

五

大半年过去了，某天阮苏从外面回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她偶尔看见那个小护士，跟赵宇手牵着手从诊所里走了出来。小护士的肚子已经微微隆起，阮苏一下子就明白了，他们应该是结婚了。想想自己仍然还单身一个人，阮苏有些不平衡。

但谁知道她们居然还会碰上，在附近的大型超市里，阮苏这一次不是一个人了，她挽着一个男人的臂弯——是她最近相亲认识的男人。她走过去，一脸微笑地看着小护士。虽然她也知道，这笑容多半有炫耀的成分——你虽然结婚了，可我也不是没人要。

小护士微笑地看着她。阮苏说：“好久不见了，孩子多大了？”这时，男人接到一个电话，示意阮苏聊天，然后去一旁接听。小护士说：“三个多月了。”阮苏说：“哦，你还要照顾婆婆吧，挺辛苦的。家里住得下吗？”小护士笑了，她说：“我们住在翠微山庄。他妈妈的病好了，现在生活完全可以自理。”

轮到阮苏吃惊了，他们怎么会住那么高档的别墅区呢，而且他妈妈的病居然好了？那么幸福的生活，她怎么就放弃了呢？等到阮苏半晌回过神来的时候，小护士已经走了。男人回来，问阮苏：“你的朋友呢？”阮苏冷冷地说：“她不是我的朋友。”男人有些奇怪地看着阮苏。阮苏推说头疼，要回去休息。

六

她回到家里，到底是有些意难平的。烦躁地在家里转了几圈，又不知道做什么。拉开冰箱找饮料喝，却不料太用力，手指被拉环割破了。家里没有创可贴，她只好又下楼去，进了“利民诊所”。

赵宇看到她温和地笑笑，帮她包扎手指。他不收钱，但阮苏执意要给。赵宇只好说：“那就给一块钱吧。”乘着他低头找钱的当儿，阮苏问：“你们……过得好吗？”赵宇抬起头，褐色的眼眸里映出温和的笑，他说：“当然，在我最艰难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她一直在我身边。”

阮苏望着包扎起来的手指，像一枚圆润的茧，她低声说：“谢谢。”

其实，破茧成蝶的故事每个人都知道，可是阮苏，她不愿钻进那茧里，因此今日的蝶变，也永远只是她在一旁，看着别人的美丽。

那天阮苏的新男朋友来看她，问她喜欢看什么碟。她说，《大话西游》吧。两个人偎在沙发上看那部老片子，看到紫霞离去的那一段。她仰起脸来问身边的男子：“我有没有紫霞漂亮？”男朋友摇摇头，老老实实地说：“没有。”阮苏忽然想通了一件事。连紫霞那么美的女子，她都没有拥有爱人。她阮苏，又怎能轻易就拥有如此完美的情事呢？

看着男友那褐色瞳仁里闪过的温柔与话语中透露的深情，阮苏这才明白，如果你只是一味地要别人对你好，一点付出也没有是不可能的。阮苏忽然就失声笑了：噫，连紫霞那么美的女子，都不曾得到过这样的爱情，更何况，我没紫霞那么美。现在这个男友，他有些木讷，有些不解风情，但他，是宠着她让着她的。难道她，要让他成为第二个赵宇？

应该，不再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