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买春的女人(2)

来源: 文摘 作者: 未知 时间: 2015-08-23 阅读:

  “不给,这是留给花匠的。黑芝麻片我要吃的,况且散装的拿不出手。”
  用这个办法搪塞,谷欣蒙混过了关。
  从冰箱的零度室拿出装白色糯米八宝饭的塑料袋,谷欣灵机一动。
  门外响起“嘟嘟嘟”的汽车喇叭声。
  “来了……”谷欣拎出八宝饭,藏在一只黑色的大垃圾袋里,大垃圾袋里套上小袋子装的厨余垃圾,这样一来,黑色大垃圾袋胖了一圈。
  妈妈警觉地问:“八宝饭呢?”
  谷欣支吾了一下,拎着长胖了的垃圾袋,快速出了门。
  妈妈还是不放心,追了一句:“八宝饭不能现在给的,要最后给。”
  谷欣不听。时间就是胜算,她冲出大门。
  隔着花园,看见老阮站在路的一边,脸朝着车道对面的别墅。谷鸽背对着镂花的铸铁花园门,站在外面。老阮和谷鸽在嘀咕,谷欣放慢脚步,躲在茂密的冬青树篱后面听。
  老阮穿一件粉红色的羽绒衫,敞开衣襟,一副急躁的样子:“谷欣怎么还不出来开门?”
  谷鸽朝房子的方向望了望,举起手机,欲拨打又止的样子。
  谷欣忙朝树篱深密处挨近,把大半个身子嵌入珊瑚树丛中。
  老阮歪过半边面孔,似笑非笑地说:“老早有的吃年夜饭,每次还有沈大成的八宝饭、松糕拿。平常么,唐宫海鲜城的烤鸽子、扬子江的生蚝、烟熏三文鱼,还有么,新开元的牛舌头、红房子的牛尾汤、冷鲑鱼色拉……有吃不吃猪头三。去年的年夜饭,哪一个没屁眼的瘪三出主意,叫我们劈硬柴,出1500块的?”
  谷鸽:“是谭简。”
  老阮:“哦,是他呀。”
  怎么?老阮连谭简也晓得?谷鸽平日里把什么都告诉老阮了?
  “谭简说我们家没规矩,年夜饭应该是子女请父母吃的,怎么能吃母亲的退休金?”说着,谷鸽又举起手机到耳边。
  谷欣心想:“家里的开销都我来。历年年夜饭的钱,名义上是妈妈的退休金,其实都是我的钱。”
  老阮的脸上浮起一抹尖滑而高深莫测的浅笑,鼻子歪过一边:“促里促狭的老单身汉!偏偏碰到一个不肯丢掉老娘的老姑娘。哼!阿拉两个人,花400块,能吃得老好了,去年劈硬柴出掉1500块,有空哦!”
  听了这话,谷鸽的内心触动了一下,面露戚色,但很快恢复了镇定。
  客厅里的电话铃声响起来,妈妈走出门楼间,出现在花园里,笑着打招呼:“唉!谷鸽!老阮!”
  谷欣这才钻出冬青篱笆,满脸堆笑,高高地举起装八宝饭的塑料袋,越过黑色的镂花铸铁门,朝谷鸽递过去。
  “那……就不进去了。”谷鸽说着,接过八宝饭袋子,面孔变灰了。她转过身,走到车尾,打开途安汽车的后箱盖,搬出两大盒猕猴桃。谷鸽小小单薄的身子,双手吃力地托着上下两箱猕猴桃,迈步的时候,上面一箱在微微颤抖。
  凭黄颜色的标签,谷欣一下子辨认出,那是便宜,浸过膨胀剂的,吃不得。
  “哎呀呀!这个我不收。你收银条在吗?退掉它。”这么说着,谷欣这才用钥匙打开镂花铸铁门。
  “啊?不要啊?”谷鸽也没好气起来,搬起猕猴桃就走。两箱猕猴桃,谷鸽这么瘦小的一个人,像搬运工一样搬,老阮山一样大,袖着手站在一边,就看着瘦成鸡毛菜的谷鸽做重活,不来搭搭手。谷鸽肾脏里有瘤,不能搬运重物。
  谷欣白了老阮一眼,招呼也不跟他打。
  谷欣打开一扇铁门,走下台阶,跟到后备厢那里,看到车里放着同样的两盒猕猴桃,她明白了,另外两箱,拿去送给老阮的母亲的。
  谷欣不收猕猴桃,老阮颇得意,以为赚了一把。
  “喏,这里是香菇、红枣。”谷鸽从车里拎出一个袋子,很轻。
  “我要的。”
  “这是交通银行的春联,我做理财产品,银行送的。”
  “我买好春联了。这个,我也要。”
  “你不是已经有了吗?”
  “吉祥物不嫌多的。”
  当着老阮的面,谷鸽不便发作,脸上喜洋洋的。
  妈妈站在花园里,谷欣、谷鸽、老阮站在台阶下面,汽车旁,嘻嘻哈哈地说笑。
  谷鸽在谷欣面前转着圈儿,说:“我瘦吗?瘦吗?才98斤,还每天跑步。”
  谷鸽萝卜干一样的身体裹在一件藏青色的羽绒衫内,一点也不臃肿,她实在太瘦了,似乎一不小心,就会被风吹上天似的。
  她平举双臂,转着圈儿,抿起嘴唇,啧啧有声,那嘴巴顿时皱成一枚干核桃,丑不忍睹,谷欣垂下目光,不忍再看一眼。谷鸽自己却不觉得,脸上露出一副得意相:“我好看吗?我多瘦啊!我现在就买商场里的少女装好了。”
  哦,干瘪的老女人成少女啦?
  谷欣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谷鸽跟信了邪教似的。
  谷欣存心揶揄道:“老阮,你自己吃得多,也要让谷鸽多吃点。”
  老阮说:“她的观念……”
  “哪个促狭鬼教她这样的?”谷欣愤怒了。
  谁叫他欺负我的姐姐?我羞辱他,他要付出代价!
  妈妈走下台阶,暗暗地踩了踩谷欣的羊皮拖鞋。
  谷鸽不响。
  谷欣缓和了语气,柔声对谷鸽说:“你哪里吃得消?”
  谷鸽姗姗地答道:“没啥。”
  正午绚丽的阳光下,细心的谷欣却见谷鸽眼角皱纹的尾梢晶莹地闪亮了一下,她抬起头来,蓝色的天空澄明清澈,时值腊月,哪有太阳雨的征兆啊?莫非,谷鸽的眼角湿了?是我惹她伤心了?还是她为她自己挂起了泪珠?
  谷欣正呆在那里,忽听得几声男人才发出的咳嗽声,在她的眼前,谷鸽忙伸出一只粗糙,瘦弱,鸡脚爪一般的手,抄到老阮的背后,像拍婴儿那样轻轻地拍着。老阮回转头来,冲着谷鸽睥睨一笑。谷鸽回到汽车后备厢,拿出一瓶水,旋开盖子,看着满满一瓶水,犹豫了一下,欲倾倒进脚下的矮黄杨树篱,却又舍不得,她打了一个寒噤,仰起脖子,“咕噜噜”半瓶冷水倒进自己的嗓子,谷欣看得呆了。
  谷鸽喝完冷水,抬起右手背抹去嘴角的水滴,转身走到开盖的后备厢前,取出一只不锈钢真空暖水瓶,倒出热水来,兑在冷水瓶里,递给老阮喝。
  谷欣初始一愣,随即默然了。谷鸽没有做过母亲,把所有的母性赋予老阮了。她眼里看到谷鸽的辛酸,在谷鸽而言,又何尝不是满足和快乐啊!
  上车之前,谷鸽和老阮也没有对妈妈和谷欣说声再见。虽然面孔都在笑,这里人都不傻,心里头都懂的。
  途安汽车绝尘而去,除了一阵难闻的尾气,什么也没有留下。
  谷欣拎着一个轻飘飘的袋子进了门,说就要出去了。
  妈妈没有回答,只轻声说:“你苦,我晓得的。只有我晓得。”说着,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谷欣懂得,妈妈这话,是拿她对比了谷鸽、老阮今天的模样而言的。
  谷欣不说话,她的面孔有些发烧。她和妈睡在同一个楼面,两个房间。别墅周围太过寂静了,夜半时刻,谷欣那边哪怕再小心,不弄出声响,再小的动静,妈妈也是知道的。妈妈是过来人,哪里逃得过妈妈的知觉?
  见谷欣愣在那里,妈妈说:“钞票已经包好,放在菩萨台上。”
  “哦,”谷欣已经忘记。一看,昨天谷欣自己装好的虫草瓶子也在黑檀木的仿法国路易十四时代洛可可风格的雕花桌子上,桌上供着一尊关公塑像。
  谷欣开车到了谷拓楼下的车道上,熄了火,等待。
  约等了十分钟,谷拓出现在公共花园入口处,他看见了谷欣,慢慢地踱过来,公共花园里,机动车禁入的,从门口到谷欣停车的地方,约二十来步远。待谷拓走近,谷欣摇下副驾驶室玻璃窗,递出一个信封,还有一个中号塑料瓶。谷拓挺精神的,笑着说:“这是虫草,这是板板(铜板)。”谷拓一仰头,甩起额前的一撮长发。他今天心情超好,竟然用儿语来称呼现金。
  谷拓有女朋友,用今天给他的钱,他会和女朋友过上一个情人节。
  谷欣苦着一张脸,不说一句话。
  谷拓说:“谷鸽本来今天来跟我吃新年饭,后来,老阮说跟来,她不方便,也许等过完年,借口上班,才出来一次。”
  哦,谷欣知道,碍着老阮的面,谷鸽没办法给谷拓新年红包。谷鸽被老阮管住了。
  谷欣说:“老阮也许是谷鸽叫来的。因为一年到头,老阮眼睛里从来没有这个丈母娘。”
  谷拓感到气氛不对头,问:“你去哪里?”
  我不晓得去哪里。我只想找个地方,一个人哭一场。
  谷欣不说话,她小心地把副驾驶室的玻璃窗往上升,小心地升,真希望谷拓快点把手缩回去,免得窗玻璃碰着谷拓的手。
  春天已经露出端倪,天朗气清,柳丝绽绿,空气是暧昧的。情人们会永远铭记他们今天的美好。
  情人节是谷欣的伤悼日。她企盼今天这个鬼日子快点过去。
  不是谭简,换一个男人,不会赶走妈妈、谷拓,只是吃谷欣,用谷欣的,还是有可能的。
  看着谷拓远去的背影,谷欣默默地滴下泪来,泪水一淌到脸颊,就变冷了。
  天气寒冷,汽车再次熄火,现在又要预热了。谷欣转动钥匙,点火。
  汽车的发动机转速在每分钟1000转,车身微微震动。
  谷欣把眼睛盯住仪表盘上的速度指针,脑子如发动机,也在飞速旋转着:看今天谷鸽和老阮的情形,养汉也未必不是一件坏事吧。
  哎,花钱养男人,还是不花钱养男人,这,是一个问题。
  一个不可能属于自己,且不是梦中人,没有占有欲望的男人最靠谱,他永远在水一方,不会走开。
  谷欣无意识地拨打了一个号码,知道那是某先生的手机号,电话接通,彩铃唱了起来:“春天在哪里呀春天在哪里?春天在那……”
  谷欣揿断电话,她知道自己底气不足。
  仪表盘上的速度指针指向每分钟800转,可以行驶了。谷欣放下手刹,挂了前进档。
  蓝牙电话响了起来,谷欣知道是某先生回电了。
  她抬起右手,食指按了一下右上方的蓝牙应答键,微启朱唇,轻轻地应了一声:
  “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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