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以后(4)
来源: 未知 作者: 笑一笑 时间: 2016-02-01 阅读: 次
小朵在房地产公司兼两份工作,白天搞销售,夜晚为公司整理一些文字材料。因此,她除了多一份薪酬之外,还多了一间办公室。这间办公室不足十平米,原来是堆杂物用的,室内只有一桌一椅一电脑。
小朵和公司里其他三个女孩租住在城西的一间小屋,李亘去的时候,另外三个女孩要么外出一个,要么外出两个,但从没有一种情况出现:三个女孩一道出去。李亘进了门,总有除小朵之外的另一个女孩,坐在钢丝床上吃零食,眼睛死死地盯着他,带着一丝不易觉察的嫉妒,好像李亘是她刚刚错过的猎物。李亘害怕背对着这支幽怨的双管猎枪。
斑驳的光从对面那栋楼映过来,除了小朵屁股底下坐的,办公室里没有另外一把椅子。李亘斜靠着电脑桌站着,问小朵玩得怎么样。小朵说,景点都差不多,游客无非是拍照、睡觉、撒尿三部曲,不过香格里拉还是很有情调的。
不咸不淡地扯了几句,李亘觉得快要切入主题了。果然,小朵就在这时,脸红红地站起来,走到李亘跟前。李亘抱住她。她轻轻推开李亘,向后退了几步,说: “我知道你最需要的礼物是什么,三个多月了,我知道你一直都在怨我。”
忽明忽灭的光亮,照着小朵的裸体,小朵扭过身把桌边一杯未吃完的冰激凌挪到靠近电脑的地方,身体的扭曲和前倾,使得赤裸发亮的臀部像驼峰一样隆起。李亘浑身抖得厉害,喉咙里发出含混不清的声音,如同一个落水的人幸运地抓住了从上游漂浮下来的横木。李亘紧抱着小朵,小朵的皮肤在李亘的手掌里燃烧。
楼道里响着来来往往的脚步声和咳嗽声,他们就这样站着,把事情做了,动作比兔子还快。
同样一件事,李亘事后想想不太对劲。人的触觉是丰富的,手在皮肤上滑行,如同探矿仪在探测地下的矿脉。从前,像一滴水滴落到另一滴水上,这次却犹如两堆干柴,带着幻灭感,欲求焚尽而后快。
父亲的病情有所好转,李亘抽空就回去一趟,父亲脸上的笑容也渐渐不显得那么可笑了。母亲接受了打持久战的现实,她跟李亘说,你忙你城里的事,不要一趟趟往回跑,你爸就这样了,好不了也坏不了。父亲忽然攥紧了拳头,在空中挥舞。
母亲笑了,对李亘说: “你爸表示要斗争到底。”
父亲感受到鼓励,忽然把手指撮起来,口中发出嘶嘶的声音。李亘说: “爸让我马不停蹄?一马当先?马到成功?……”母亲说: “你别老往‘马’上猜,往‘猪’上猜就对了。”
“你爸想吃你有一次带回家的老刘家私房秘制熏猪蹄!”
自父亲中风以后,全家人第一次开怀大笑。
回城的路上,李亘特别留意了一下“康乐家园”小区,脚手架下,工人们进进出出地忙碌。此时,李亘的想法更为明确了,以前只是为小朵——父母晚年生活在不远处风光明媚的小镇,环河临江,鱼米丰饶,父亲钓鱼下棋,母亲做家务,也是一幅幸福的晚霞图景,现在情况不同了,父亲需要照顾,李亘想尽快把房子买了,尽快把父母接到身边。
目标就像一只挂在树上的苹果,虽然在离头顶很高的地方,但李亘相信,垫一垫脚,或者跳一跳,还是能够得着的。沿江开发区的两笔工程款,加上后来更新电脑和打印设备,加起来有七八万,再借一点,先付个首付问题不大。回到城里第一件事,就是要钱。想到要钱,李亘的汗下来了,整个人焉了不少。在沿江开发区的两栋楼里,来来往往的都是来讨债的人,这些人蹬蹬蹬地来,回去时,脸像苦瓜,手扶楼梯扶手,似乎整个人都垮了。
七
王又多这个科级局长,当得挺悠闲的,喝喝茶,在电脑上打打掼蛋,其间接接手机和人扯上几句,眼一闭,一天就过去了。李亘坐在对面的沙发上,王胖子拎着电水壶往水瓶里灌开水,眼睛的余光从腋下瞟着李亘。
“你爸还能动不?”
“身体动不了,脑子还能动。”
“还能说话不?”
“说还能说,咿咿呀呀的,只有我妈听得懂。”
唉,那么牛逼的一个人,就这么垮了。王胖子把水壶咣当一声放在老板桌上,一屁股坐进椅子,就不再理李亘。
半晌,李亘耐住性子,说了句:
“活干完了,哪里不好,请王叔叔指示,我好改正!”
“嗯?谁说不好啊?好得一逼!”完了,又是沉默。
强势和弱势的区别就在这里,弱势的一方,往往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什么时候说,怎么说,像一条嘴里含着鱼钩的鱼,动辄就被钩住。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是王局长不间断的电话。李亘作为旁听者,也在倾听,顺便欣赏电话内容反应在一个人脸上的丰富表情。那真是什么脸谱都有。一开始李亘听着、看着入迷,后来想睡一觉。不间断的电话,让他没有机会表达自己的想法。
最后一个电话简直是为李亘的动作设计的: “中午?几个人?四个人打掼蛋?地点?好的。好的。我办公室里是有个人啊,不过他马上就要走了。”
其实李亘并没有要走的意思,听了这话也只好站起来。
“没关系,他已经站起来准备走了。”
“他已经走到门边了。”说这话的时候,李亘正好走到了门边,李亘被这种合拍弄得很尴尬,王胖子却伸手向他招招,“李亘,你走干什么?中午留下来一道吃饭。”
李亘出了门,远远地还能听到很大的声音:“走了,走了,已经走了。”
有点小权的人,最爱把自己的一点小坏当做智商来表演,在人堆里取宠,然后自我欣赏。王胖子把李亘当傻子,对方的奚落和嘲弄,李亘心里清楚得很,能揽下这个活是因为父亲,现在讨不到钱也是因为父亲。
“在互联网时代,谁也不比谁傻五秒钟。”李亘记得这话好像是腾讯老总马化腾说的。
下午,李亘又去了江局长那里,直觉上,李亘似乎感受到一种可能性。
李亘说得很真诚: “江叔叔,我真的急需一笔钱,不到万不得已,我肯定不会来麻烦你。你就当是再帮我一把。”
江局长一听笑了: “小李,你怎么也学会了这一套?这段开场白,哪个讨债的不是这么说的?”
李亘决定来点阴的,他想换一种方式测试一下效果,于是边喝水边飞快地盘算了一下,笑着说:“江叔叔,我从家回来的路上,遇上了冯阿姨,她让我向你问好呢!”
江局长的笑容瞬间收住了,瞬间又绽放了:“你是说原来镇里的那个打字员小冯啊?我们当时打打闹闹的,同志间的关系很亲密,要说关系,她跟你爸的关系比跟我的关系铁得多,不信,回去问问你爸。可惜他不能说话了,是个麻烦事啊。”
在这些老江湖面前,李亘无论怎么做,都显嫩了点。看来,讨债的难度远远超出想象。
回去后,李亘在百度上搜索了一下“讨债”。关于“讨债”的词条,百度上竟然有两百万条。有人还总结了讨债技巧,归纳为“讨债三字经”——一磨二挤三黑。一磨,需要功夫,常去,并带着笑脸,不是死缠烂打,要灵活一些,油滑一些;二挤,针对一般小单位欠款,让对方分期分批挤点钱,并且许诺给对方办事人一点甜头;三黑,针对不同情况,要敢于放黑话,找出对方的弱点,让他产生恐惧感,这点一般轻易不用。
第三条实际上李亘不知不觉已经对江局长用上了。后来的事实证明,非但没有起到作用,还把江局长彻底得罪了。只剩下第一招和第二招了。
连续三天,李亘都在两栋楼里来回地磨。王局长态度暖昧,没说给也没说不给,似乎一直在电话里忙着跟一个女人调情,李亘找不到说话的机会。
江局长见李亘来了,就把两只脚架在办公桌上,坐在对面沙发上的李亘只能看到两只皮鞋夹着一张阴沉厌恶的脸。第三天的下午,江局长面带冷漠和厌烦,对李亘说了一句话,让李亘在大热天里感到彻骨之寒。他说: “你要是这么急,当初就不该接这个活!要是分期付点钱给你,又像是打发叫花子!”
这话像一把锉刀锉着李亘的自尊,李亘似乎都能听到锉刀发出的咯吱咯吱的声音。他扭头就走。这一走,随后就出了事。
出了那栋楼,李亘觉得有些头重脚轻,神情也有些恍惚。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预感到接下来不远处还有一件更糟糕的事在等着他。这样想着,内心又添了一份焦虑。
八
这天下午,雷阵雨过后是零星小雨,李亘骑车回城。城里一家商店传来歌声:可当初的我是那么快乐,虽然只有一把破木吉他,在街上在桥下在田野中,唱着那无人问津的歌谣……
李亘听了心里有些触动。他抬起右手,朝脸上摸了一把,全是水,不知是泪水还是雨水。在这当口,就听咚的一声巨响,一个人从李亘的右前方斜切着飞过来,姿势像蛙泳。
李亘脑袋嗡了一下,自己闯祸了。
一位染着黄头发的五十多岁的中年妇女,坐在泥水中,一手拍打着大腿,一手指着李亘,哎哟,你把我撞残了哦!你跑不掉!你往哪跑?李亘蒙了,而这位妇女的意识很清醒,她的第一要务是预防李亘逃跑,因而情绪相当激昂澎湃,她要用言辞为李亘布下天罗地网,让李亘尽快放弃骑车逃跑的念头。
其实,李亘没有想跑,他很快让自己冷静下来。他想做的是,在这种突如其来的事件中,厘清责任。
他俯下身,想把她拉起来。本来她可以站起来,但她显然是想了会儿,觉得自己此刻不宜站起来,又重新坐了下去。
呻吟声越来越大,听起来有些夸张,李亘觉得自己很被动,汗密密地渗满一额头。
李亘说: “大妈,你怎么能逆向行驶?”
黄头发妇女觉得李亘在推卸责任,于是给自己的怒火添了一把柴,眼睛放出两道光: “你把我撞了,还说什么逆向行驶?我卖菜的摊子就在这一边,我要是骑到对面去,不是离我的摊子越来越远?那才叫逆向行驶!还跟我说什么狗屁逆向行驶!你以为你骑电瓶车是驾驶员,我骑自行车是司机啊?”李亘不说了,他意识到“逆向行驶”这个概念跟她永远都掰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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