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父子对酌
逢年过节,山里的酒,自然就喝得昏天黑地。一进腊月,村里人就极少出门,把炭火挑得旺旺,把酒儿温得热热,便不慌不忙,一杯接一杯地饮下去,往往要把日头饮退了,把三星儿饮上来。
而关起门来喝酒的,往往是父子。
起初,父子间还有些拘谨,儿子怕冒犯了老子,老子也怕跌了父威,就客客气气地喝。小的恭恭敬敬将杯子举起:“爹,您请。”老的也会让一让:“一块儿吧。”就喝。喝到面红耳赤,心里就很高兴了。皆觉喝得不畅快,父子便撞起杯来。叮叮咣咣一阵畅饮,身膀就松软极了,骨节也咯吧咯吧伸展开来,就觉得人到底是人,活得还是开心的。小的便说:“您老不容易,您老要喝好。”老子眼窝里便洇湿了;“喝吧,爹给你的,也就只有酒了。”
这一句话,说得老少都心酸了。山里忒偏僻,天地也极小,父辈留下来的,就只有犁耙,就只有低矮的石板房。其实,父辈谁不愿留下更多的一点什么给儿女们呢?然而,得到那更多的一点什么,对没有文化很少走出垭口的山里父老是一件容易的事么?
于是,心酸的老少就都流下泪来。那泪越流越汹涌,直到酣然作哭。
这哭,便是山里说的闹酒。
哭过了,饮酒的人才觉得真松快了,酒才真喝到了份上,就喝得无所顾忌了。往往就划拳:
“爷儿俩好啊,八匹马啊!”
“六六六啊,顺山溜啊!”
“……”
行的是跟山里有关的酒令。
喝到这一刻,父子遂失了辈分之囿。而对那满坛的醇酒,就只有两条汉子,就要喝出个高低——父亲不让儿子,小的也不服老的,就我喝你喝,你喝我喝,喝成了昏天黑地。这叫豪饮。
老的喝得虽眼皮已紧紧地阖上,竟还能准确地端起桌上的酒杯:“这杯是老子的。”
少的腰也软得直不起,却仍极快捷地抢过杯来:“不,这杯是你儿子我的。”
老的摆一摆手:“咱哥儿俩谁跟谁呢。”
少的一饮而尽:“不,你是我爹!”即便是醉得要趴下了,但他心里也明白。
……
那一年,考山外的高中,因了把走出山去的念头叨得过重,走进考场,我就极紧张,考数学的时候竟至紧张到脑子里一片空白,自然就没有考好。
等待通知的当口,我无限放大了自己的沮丧,甚至趋于绝望,便整日躺在土炕上,眼睛呆呆地望着天花板,心中万念俱灰。
母亲一遍一遍地呼唤着,我竟未听进一句,母亲便骇极,把我的头抱进她的怀里,哭着摩挲。
父亲在地上来回地踅着,一声接一声叹息。临了,竟对母亲说:“甭管他,去炒两个菜来。”
母亲就怀着极深的疑惑去炒她的菜。
菜炒好了,父亲拍一拍我的脑门:“崽啊,起来哩,闹两口酒。”
见我仍没动静,父亲恼极,老拳便重重地砸在我的膀间:“娘的,爬起来,陪老子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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