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言说世

  小时母亲嫌我懒，正好缸里没水，我一怒之下去河中连挑十余担，灌满了家里的盆盆罐罐。母亲说，你二大爷家和四大娘家缸里都没水了，好孩子，去帮忙挑满吧。我想了想说，娘，我错了。

 
路边遇一条流浪狗，步履艰难如八十老人，令人生怜。正感叹间，那狗抖擞身体，箭一般蹿向一辆运载活鸡的拖拉机，叼下一鸡扬长而去。正是“故作老态扮可怜，狗心浩荡波浪宽；擒鸡如同囊取物，人眼从来看狗低”。

上午回老家与侄子们交谈，他们竟然不明白“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含义，因为他们从没有弯腰割过麦子。刘震云说他姥姥割麦比别人快，诀窍就是弯下腰不直起来，直腰次数越多腰越疼。正是“干活原本无技巧，能忍自然效率高；人生态度千万种，一个熬字万事销”。

刚刚睡着嗡嗡嗡，一只蚊子飞来叮。拉灯起床捉蚊子，上窜下跳乱折腾。蚊子比我反响快，空中变向如旋风。飞行专家要学习，先进武器要仿生。满身汗水地上坐，仰视蚊子叹无能。蚊子先生听我说，打你非是怕你叮。我愿喂你半两血，只是请你别哼哼。蚊子听罢冷冷叫：宁愿被你拍成饼，休想让我不发声。

正在工作，一只蝙蝠从窗户钻进来。吓一大跳。用拖鞋将其托出去，放飞。为什么不怕燕子，而怕蝙蝠呢？尽管民间文化里将其视为吉祥物，但还是怕。蝙蝠粪即“夜明砂”。很多中药似乎是联想的产物，看到蝙蝠夜晚飞翔，就认为它的粪便可以提高视力；看到老虎越岭跳涧，就以为虎骨能强健筋骨。不知是也非也。

舅舅家曾养一猪，四肢矫健，耳如削竹，跳墙过篱，如履平地。养了一年，费料若干，体重无增。表哥突发奇想，融化蜂蜡，将猪耳堵塞，从此傻吃傻睡，半年即成肥猪。又半年，以280斤体重被宰。正是：跳墙只因耳能听，掩耳不为盗铜铃。两耳不闻圈外事，脑满肠肥升天庭。

侄孙两岁，顽皮如猴。其父从欧洲购一酒壶，归来把壶自饮，洋洋得意，并警告其子：这是酒壶，不许往里撒尿！翌日晨，子醒，直奔酒壶，撒满并溢于地。由此想起看过的一部电影：寒冬季节的校园，校监在楼前铁栏杆上贴一纸条：不许用舌头舔！翌日晨，见栏杆前一排小学生，都低头撅腚，舌头被冻在栏杆上。

晨，听到街上喊叫：新鲜牛奶，现挤现卖！趋观，果见老刘牵一奶牛，旁有数乡邻，提瓶罐，等候挤奶。有一小儿，蹲树下，目光冷静，突发一声：“小花！ ”正是：邻村老刘牵牛来，现挤现卖保鲜奶。少年树下喊小花，老莫一旁费疑猜。小花是否奶牛名？抑或邻家小女孩？树上露水如清泪，奶牛目光愁且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