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章 欲海政潮(3)
她奉上香茶,陪着他聊了一会邯郸往事,当他热情地告 诉她,她常会在他梦中出现,而刚才见到她,竟以为又是另 一个梦境时,她忍不住以袖掩唇,轻笑出声。她又开着往日 常开的玩笑:
"早知道你这样喜欢我,我应该嫁给你的!"
"你已经嫁了?"秦王政装着吃惊地问:"怎么会从邯郸那 么远的地方嫁到秦国来?真的,那时候我们只顾着玩,连你 真正的姓名和家世都不知道。"
"我对你还不是一样!我姓公孙,单名一个玉字,莲儿是 我的小名。我原本就是咸陽人,到邯郸只不过是住在姑妈家, 姑父是在赵国朝中为官的。我的丈夫姓嬴,名字叫得,是宗 室也是世代官宦门第。公公多年前退隐,爱上这里的风景,于 是迁居到这里。我丈夫是独子,公平在我未嫁过来以前就去 世了。"
"尊夫现在做什么?对你好不好?"秦王政关心地问。
"哦,他在咸陽宫中任郎中之职,今天正好轮值,不在家。 哪天我为你们介绍认识,我常在他面前提起你,他也觉得当 时的我们很好玩,说很希望哪天能见到你。"
"也许我可以常常见到他。"想到嬴得宫中任郎中,他的 确是想见就随时可以见到。
"他家和我家是世代通家之好,我们从小就玩在一起,当 然对我很好。"她提到丈夫的好,脸上依然浮起少女的娇羞。
"你呢?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怎么会来这里?"
秦王政很快在心中下了决定——不能告诉她真话。于是 他顺口编了一个故事。
"我姓赵,名字叫贾,自小父母双亡,在邯郸街上卖瓜的 是我祖父,现在我们住在咸陽城外。"
"他应该年纪很大了吧?现在还种得动瓜?"她问话的天 真神情,依然是十多年来他梦中的那个小女孩。
"他已经做不动了,现在是由我在当家。"秦王政说着谎, 内心多少有点愧疚:"我只是打打猎卖点钱,勉强够我们祖孙 度日。"
公孙玉用爱怜的眼神看着他,站起来走到他前面,就像 在邯郸时一样,帮他拍打着刚才在地上打滚所留下的尘土,一 面诚恳地劝告他:
"在上林偷猎,抓到是要处死刑的,你不怕?"
"为了祖孙二人的生活,只得冒这个险了。"他装着无奈 地说。
"哪天我要赢得帮你找点别的事情做,但是我怎么找得到 你?"
她依然如此善良,他真不忍心再抛弃她,但为了日后还 能和她见面,这个谎还是得说下去。他说:
"我住的周围很乱,不容易找,还是我来这里好了。"
"你可以常来玩,方便的话,将令祖父也一起带来,也许
是因为我常提起你们两个,赢得也常说希望见到你们祖孙。"
"我会的。"他这次说的是真心话。
接着他们又不知不觉谈到邯郸那段日子,他们同时发现, 那些日子中所发现的一些事,在他们记忆中保存得竟是如此 完整,连有些小细节都历历在目。
他毫不忌讳地告诉她,他在心中对她所存的那份初恋的 感觉;她也略带羞涩地向他暗示,她当时感觉和他差不多。
谈到中途,他空腹中的咕噜声音被她听到了,她真是心 细如发,连忙说:
"只顾着说话,竟连吃饭都忘记了,饭菜我都已准备好, 拿出来就可以用了。"
她从厨房里端出中餐,很普通的二菜一汤,但秦王政吃 得津津有味,觉得比起日宫中的山珍海味可口多了。这一半 是因为肚子实在饿了,另一半原因则是她秀色可餐,殷勤布 菜劝饭,他越吃越有味。
饭后他自告奋勇,帮她到厨房里洗碗,使他又回想到在 邯郸老人处受教,自行处理日常生活的情景。
快乐的时间易过,忙着、谈着,才发现日头已快起西,这 时他才想起成蟜还在上林出口处等他。
他依依不舍地向她告辞。在他要上马时,她要他等一下, 匆匆进入房中取出一小块碎金塞进他手里:
"天色不早了,你还是两手空空,这点金子拿去,买点吃 的给你老爹。"
秦王政没有推辞就收下了,他感动得想哭,但也掺杂着 恶作剧得逞的笑意。
在她连连"一定要常来玩"的叮嘱声中,他上马急驰而 去。他也在心中喊着:
"我一定会常来!"
在上林出口处找到成蟜时,他已饿得在一棵大树下睡着 了。
第9节
在太后的寝宫里,灯光辉煌有如白昼,这是楚玉太后最 大的爱好,她要求在晚上,所有的灯都要点上,卧室内不能 有一点陰暗。
她另一个爱好是照镜子。卧室内的四壁都嵌着一人高的 大铜镜。她喜欢站在室中央,在镜影重叠、一影动百影随之 而动的幻境中,欣赏自己美好的胴体。
自从嫪毐假冒阉者进宫,随时伺候在她身边后,她又多 了一种嗜好:她喜欢挨皮鞭。
她——有时还加上湘儿绣儿两个——常在内寝将衣服脱 光,要嫪毐也脱去衣服,只剩下一条犊鼻裤,然后用皮鞭抽 她们。湘儿和绣儿常被抽得一条条的血痕,有时更痛得哭出 声来,但她一旁观赏,却感到有种说不出的快感,内心的情 欲之火燃烧得更为旺盛。
至于抽到她身上时,那股又痛又辣的感觉,常使她流出 眼泪,但所带来的快感,却是任何感觉都比不上的。
她喜欢看到嫪毐为她驾车的那副雄姿,天神般的刚猛,却 配上一张俊秀的脸,风吹动他额前散发的那股飘逸,常使得 她有股想吻他的冲动。
但她更喜欢他只穿一条犊鼻裤遮住私處,手执皮鞭,全 身块状肌肉一块块凸出的粗犷样。此时他脸带专横,不再是 穿上衣服时那样恭顺,而变成一个凶神恶煞。但他此时越折 磨她,她越感到痛快。
她常在他挥动鞭子的时候,尖叫呻吟着说:
"你是我的主人,我是你的奴隶;你是我的牧人,我是你 的羔羊!请命令我,我一切都属于你。"
他鞭打她,折磨她,真的也从不手软,就像一个横暴的 奴隶主。
可是穿上衣服后,他却恭顺卑屈,伺候她无微不至。譬 如说,每次上下车,他都不用脚凳,而是用背部让她踩着。每 逢下雨后,路上有积水的地方,他都会脱下外衣,甚至用自 己的身体当作踏脚石,让她走过去。
床上,床下,穿衣服和不穿衣服时,他是矛盾完全不相 同的两个人,一个是奴隶主人,另一个却是彻底卑顺忠心的 奴隶。
她对他这两种极端相反角色,全都爱得不得了,可说是 到了上瘾的地步,她已经非他不欢。
今晚,正当她赤裸裸地站在铜镜前,舞动、旋转、欣赏 着自己胴体的时候,她看到嫪毐又赤裸着全身,手拿鞭子在 她身后出现。
这次她没有像往常那样如母兽一样,跪伏在地上让他鞭 打,而娇媚地向他笑着说:
"毐郎,今天不行,今后我们都不能再玩这种鞭打的游戏 了。"
"为什么?"嫪毐丢掉手上的鞭子,脸上凶狠的神情一下 变成沮丧:"是否对我生厌了?吕相国要我进宫时,我就不愿 意,早就知道当别人的玩物,总会有玩厌的一天。我更明白, 宫中的女人在被玩厌以后,最多是丢在冷宫不管,让她们自 生自灭,而冒充阉者入宫当玩物的,厌了以后,却会尸骨无 存!"
楚玉太后只微笑地看着他,默不作声,似乎是鼓励他的 牢騷再发下去,她也喜欢看他沮丧和惶恐的表情。
"被私带进宫的男人是什么呢?他们还不如一条狗!狗死 了,主人对它还有份怜惜,还会怀念它曾为她带来过欢笑或 是慰藉,而这些男性玩物呢?主人会怕他们泄漏秘密,让他 们无声无息地从世上消失!"
太后怜惜地看着这个身高九尺的魁梧男人,摇摇头,温 柔地拉他坐下来,主动靠进他的怀里说:
"毐郎,我承认你所说的有事实根据,偶尔在宫中,乃至 各国宫中都发生过,但那不是我。在先王去世后,我没有任 何男人,只有你一个,而且我告诉你,我永远不会厌倦你,反 而是怕过不了多久,你会厌倦我,所以我要湘儿和绣儿都参 加了我们的游戏。"
说到这里,她停下来,轻轻吻吻着他孩子般的脸,幽幽 地说道:
"你看,你还这样年轻,二十岁才出头,我的头上偶尔已 会出现几根白发,眼角也有了皱纹,虽然要在陽光下才能看 得到。只怕再过几年,我变成老太婆时,你就会讨厌我。"
"臣怎么敢!"嫪毐一着急,奴隶的本性又显露出来了: "臣只想终身服侍太后。"
太后摇摇头,笑着说:
"闺房之中,不要来什么臣啊,太后的这一套,将整个情 调都弄没了。"
嫪毐无语很久,太后附在他身边说:
"你想知道为什么我们不能再玩这种鞭打游戏了吗?"
嫪毐点点头。
"我有了。"
"有了什么?"
"有了孩子!怪不得人家说个儿大没头脑,你怎么连女人 说'有了'都听不懂。"
"是我的孩子?"嫪毐索性装得更傻。
"蠢驴,不是你的孩子,又是谁的孩子?"太后假装生气。
"不是我的孩子,是我们的孩子!"嫪毐又加了一句。
"不错,我们的孩子,却是见不得天日的孩子!"太后语 其中带着悲哀。
"拿掉它!"摎毐说:"这样会将事情闹大,寡居太后生子, 怎么向国人交代?"
"不!"太后站起来,对着铜镜,看了看稍微突出的小腹: "不!绝不能拿掉,自从生了嬴政以后,多年来我都没再尝过 做母亲的喜悦,再说,打胎太危险,说不定命都会送掉。"
"那该怎么办呢?"嫪毐一副焦急的可怜相。
"看你急成这个样子,你不要忘记我是掌握全国大权的太 后!"
她对着铜镜,挺了挺高耸美丽的胸部,自言自语地说:
"我是太后,生的孩子不是王就是侯,我不能让这个孩子 的父亲只是一个假冒阉者的宦人!"
第10节
尽管吕不韦极力反对,但拗不过太后的坚持,由太后以 秦王的名义封嫪毐为长信侯,封国为山陽地区。
这个消息传出,全国大哗,宗室大臣纷纷上奏反对,御 史大夫更提出,按秦律宗室非军功不得封爵,何况是一个伺 候太后的寺人。
但嫪毐封侯的事根本没经过讨论,诏封书已下达和公布, 谁也不敢说要秦王收回成命,全国所有的土地都是王土,所 有的秦人都是王臣,君王要分点土地给什么人,要什么人做 什么官封什么爵,那是君王自己的事,从来也没有讨论过的 先例。何况秦律并未规定,阉者不能封侯。
吕不韦以成事不谏的道理,分别将那些反对的大臣一一 安抚说服,说服的工作他做得好辛苦。
他也没有想到太后竟是这样敢作敢为,而且一出手就是 这样大手笔,想到这件事的时候,也只有感叹:
"在恋爱中的女人真是疯狂!"
太后不顾一切反对和舆论,为嫪毐在山陽大兴土木,宫 殿规模、车马、服具、林苑,全与咸陽宫同,起内部的奢侈 豪华更有过之而无不及。
另方面,太后有天晚上突然做了个梦,梦见自己站立一 处山顶,周围乌云密布,突然间雷电交加,将她惊醒过来。
次日召太卜来问,太卜解梦说,山顶表示太后所居的甘 泉宫,乌云密布表示有忧心病患之事,所以应暂时移离咸陽。
于是太后将整个甘泉宫人员全迁移到雍地的大郑宫。
嫪毐当然随侍在侧,大郑宫的事,不管大小也完全交由 嫪毐决定。
嫪毐初尝权力滋味,一心一意学吕不韦的榜样,吕不韦 是文信侯,他是长信侯,学吕不韦的样,谁能说不恰当?谁 敢说他学不像?
于是他广招门客,人数也达千余人。不过吕不韦门客中 多博学多才之士,而他的门客中,十之八九都是游侠博徒之 流。吕不韦无事是和门客谈论天下大事,或者是清谈天文地 理修身养性;嫪毐的门客则是斗鸡走狗,赛马赌博,日夜歌 舞荒婬,更是不在话下。
他另养有家僮数千人,并且加以军阵训练,按军队编制 操演,俨然是一支小私人军队。
他和太后都专心等着孩子出世,在两情最热的时候,太 后甚至会喃喃道出:
"毐郎,嬴政不听我的话,常违背我的心意,等我们的孩 子出世后,我们想法将嬴政废掉,改立我们的孩子!"
嫪毐也积极往这方面作准备。
第11节
至于被假借名义封嫪毐的秦王政,在得知嫪毐封侯的事 情,先是跳脚大怒,口口声声说是要向大臣否认这项封命,但 随即他就想到老人的话,他冷静下来,不断告诉自己:
"你能忍受的!你能忍受的!"
结果是他真的觉得,这种事并不像最初他所感到的那样 不能忍受,太后是他母亲,父亲不在,她就是一家之主,拿 点家里的东西赏给家奴,她有什么作不得主的?
最主要的是他自己也在谈恋爱,在恋爱中的人,除了恋 爱的对象外,其他一切事情都没有什么重要。
他召见了公孙玉的丈夫嬴得。
一个相当俊秀的年轻宗室子弟,看上去和公孙玉很配。秦 王政给了他不少赏赐,并升他为郎中右令,掌管秦王内宿警 卫。意外的赏赐和晋升,使得这位年轻郎官感激得流出眼泪 来。
其实秦王政做这些都是为了自己,方便他去看公孙玉。他 交代郎中令,嬴得专负责白昼警卫,晚上不必留宿当值。这 样一来,他去看公孙玉,永远不会和嬴得碰面,而晚间公孙 玉也不会寂寞。
于是,几乎是每天早朝一完,他就劲身猎装,单人品马 前往公孙玉家,他不告诉任何人,连成蟜都不知道,他要独 享这个秘密。
每次他去,其实也没做什么,他只是坐在一旁看着织布, 偶尔交谈几句。看到她谈起丈夫近日升官,得到秦王赏识时 的兴奋模样,满脸都散发着喜悦的光辉,他也就分享了她的 快乐。
"这下可好了,"她一边投着机梭,一边说:"嬴得每晚都 可以回家吃晚饭,不然,说老实话,有时他要轮值留宿,晚 上一个人真的有点害怕。只是秦王为什么这样赏识他?"
"君王的事情很难说,"秦王政装得若无其事地说:"也许 是因为嬴哥平日工作努力,表现得好;也许是秦王认为他有 才华而欣赏他;也许什么都不是,那天他心情好,随便抓个 人来赏赐一下。"
"你哪来这么多的'也许'?"她望着他轻笑:"你的嬴哥 的确是个人才,不但外表过得去,而且书也读得很多,除了 执行公务以外,他总是册不离手的。"
"哦!"他为她高兴,却又为自己难过,老人的话真的不 错,做个普通平民,有个爱你的妻子,比生在帝王家,为了 权力,父子不和,手足相残,互相勾心斗角,要来得快乐! "真的,"她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停下机杼说:"你来这多 次都未见到过嬴得,哪天你来吃晚饭,他一定会在家的。" "不行,老爹年纪大了,身体不好,我晚上不敢外出。"秦 王政支支吾吾地连忙推辞。
"我常和他提到你,他也很想见见你。"她又说。
"最好不要在他面前提到我。"他不禁冒出这句话来。
"为什么?"她先是惊诧,接着似乎明白了,她坦然微笑 地说道:"他人很好,心胸没有那么狭窄。"
"男人的事很难说,"秦王摇摇头:"总之,你想我常来看 你就少在他面前提到我!"
她不解地注视他很久,没说什么又回到织布上去。
和往常一样,他留下吃中饭,饭后帮她洗好碗,就告辞 回去,不到半日的相处,滋味比什么都好,他感到无上的满 足。
这样比什么都好!他常想,他大可以公开身份,甚至召 公孙玉入宫任职,他就能天天时时看得到她,但那样他就会 失去这样平等交往和等待不可知的乐趣。
临走的时候,和经常的那样,她会塞点钱在他口袋里—— 老爹老了,身体不好,需要吃好点,秦王最近常有赏赐,他 们的经济状况宽裕得太多。
他默默接受,回宫以后再找藉口,百倍甚至千倍的偿还 给嬴得。
这是他自认一生中最快乐的一段插曲,每天都有期待,每 天都有满足,却没有强烈占有的欲望,也就没有患得患失的 痛苦。
世俗的人是否都和他一样的看呢?这就很难说了,但他 决定,他不管这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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