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章 石洞读书 橘林赋诗(2)
宇宙多么渺茫无边无际,
天地多么广阔无与伦比。
听不见的声音还可感触,
无形的事物却不能造出。
道路遥远漫长无法估量,
忧思难以断绝缥缈绵长。
悲愁总是悄悄伴随着我,
神魂飞逝心情才会舒畅。
我要乘着波涛随风而去,
走向彭咸所居住的地方。
……
野老就这样唱了又饮,饮了又唱,直至将一壶老酒全部喝光,方才用餐。野老的这 些歌,屈平似懂非懂,但却兴致极浓,听得津津有味。休看野老已近古稀之年,食量却 相当大,屈平准备的饭菜,他几乎吃了个盘了碟光。
酒足饭饱之后,野老放肆地翻阅屈平的书简,查户口似的寻长问短。直到这时,他 脸上才第一次现出了笑意,张开蒲扇似的右掌拍着屈平的肩,翘起棒棰般的拇指赞屈平 少而博学,将来必有大作为。他坦诚地指出,这些民谣俚曲很重要,它是成材的基础, 屈平小小年纪不仅掌握了很多这方面的知识,而且能够走向社会,深入民间,搜集整理, 实在是难能可贵。他衷心地希望屈平不要局限于这个范围,视野要宽阔些。他说,读书 好比游泳,要选择既宽且深的江河湖海,到那儿去搏击风浪,在知识的海洋中拼搏奋进。 讲解中,野老如数家珍般地念出了一串书名,屈平虽过目成诵,无奈野老说得太快,放 鞭打机枪似的,难以记全。即使勉强记住的这些,也有许多只知其音,不辨其字,不解 其义。听野老这番侃侃而谈,闻野老所数的这一大串书名,对眼前这位邋遢的老头,屈 平不禁肃然起敬。他向老人深施一礼,口尊“恩师”,请他复述那些尚未记清的书名。 野老变得和颜悦色了,跟刚进来时判若两人。他先是闭而不答,继而微微一笑道:“夜 早过午,老朽奔波一天,早已筋疲力尽,该休息了。”
屈平的心透亮如水,自然明了野老的心意。人家既不情愿传授,自己也就不好勉强 相求,强扭的瓜不甜呀!……
野老既要休息,却并不上床,等屈平给他烧水洗脚。热水端来了,野老坐于矮凳之 上,将双脚伸进水盆里,命屈平来洗。他说,既尊“恩师”,这点恭敬之心还是该尽的。 其实,出于对老者的敬重,对他渊博知识的崇拜,“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也为了求 书索文,掏他腹中的学问,即使野老不开口,屈平也会这样做的。洗脚之后,野老又提 出了更加苛刻的要求,要屈平先上床给他将被窝暖热,然后再给他偎脚。屈平依野老要 求欣然而为,野老心满意足,睡前赠他两句诗:“学海万里勤是舟,书山千仞志为梯。”
野老进门时,解下斗篷,腋下是一个用棕绳编制的口袋,口袋不大,但却异常精致, 袋内装得鼓鼓囊囊。这口袋像野老的影子,总是随他而动——野老脱下斗篷,抖抖上边 的雪,漫不经心的一抛,棕口袋却提在手中;屈平给他扫雪,他将棕口袋从右手换到左 手;饮酒时,棕口袋置于体右;吃饭时,棕口袋倒于体左;洗脚时,右手按在袋口上; 睡觉时,口袋置于枕下。这鼓鼓囊囊的口袋里究竟装了些什么,竟如此宝贵,屈平在猜 测,在纳闷……
一夜无话。所谓一夜,不过打个盹,闭闭眼罢了,夜里野老折腾得屈平太久,太苦 了。鸡叫头遍,野老便起了床,不洗刷,不梳妆,未用早餐,只跟屈平打了个招呼: “将此口袋暂留贵处,老朽瞬息即归。”说完便扬长而去了。然而,屈平等啊,等啊, 一直等了半年之久,终不见巴山野老归来。他打开棕口袋看看,里边装的全是书,而且 尽是些他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书,风雪夜野老所提的那些书,自然也在其中,如《巫 阳曲》、《灵氛调》、《彭咸传》、《伯夷传》等等。从此,屈平眼前又出现了一个崭 新的知识领域,展现着一片繁花似锦的天地。他如饥似渴地刻苦攻读,依照巴山野老的 指示,以“志”梯来登千仞书山,用“勤”舟来渡万里学海……
姚妹子是个苦命的女子,在湛家吃尽了人间苦,好不容易盼得一个叫王青的青年农 民将她赎出来,二人成了亲,小两口和和美美地过日子,对仁慈善良的婆婆也十分孝敬。 一家三口相依为命,日子虽过得艰难,倒也和睦平安。这一年楚国大旱,蝗虫成灾,连 长江和汉水也浅下去数尺,许多地方秋天庄稼颗粒未收,穷苦百姓被迫背乡离井,逃荒 谋生。王青家更是困苦不堪,其母因饥饿所致,卧床不起,眼看就要离开人世。王青救 母心切,一天夜里潜入湛宅,未及行窃,被家丁发觉。撕斗中王青失手伤一人命,被捉 入狱,关进死牢,只待秋后处斩。
王母惊闻噩耗,一命归阴。姚妹子含泣忍悲,变卖了家产,殡葬了婆母,乞讨为生, 常往狱中探望丈夫。
临刑之日,王青被绑赴法场。此刻,他万念俱灭,只盼早赴黄泉,与慈母相见,就 连催命鼓响过三遍也充耳不闻了。午时三刻,刽子手刚举起屠刀,随着一声“且慢”的 高喊,姚妹子披头散发地闯进了法场。邑宰大怒,命人将其拖走。姚妹子双膝跪于邑宰 面前,连连叩头,泣号撼天震地。她哀求邑宰,在丈夫未死之前,割下发辫,留作纪念, 以缅怀夫妻之情。邑宰闻听此言,深受感动,此乃节妇之举也,理当表彰,便应允下来。 姚妹子手捧王青发辫,向邑宰发问道:“启禀大人,不知死囚罪犯,该遭何刑何律?”
邑宰答道:“按律该遭一刀之刑。”
姚妹子理直气壮地说:“如此说来,大人该释吾夫还家!”
“这……”邑宰愕然,“一派胡言!……”
姚妹子从容辩解道:“适才我夫已受一刀之刑,幸赖苍天保佑,大人施恩,不曾毙 命,倘若再来一刀,大人岂不就要违背刑律了吗?”
邑宰瞠目结舌,虽不甘就范,但既有律条,他自然不肯违犯,加之他同情案由,顾 惜百姓,便不了了之。处理好善后事,瞒过上司不难。
姚妹子智救丈夫这出戏,全是由屈平导演的。
凤凰溪雷劈石南岸,有一突兀巨石,走近细看,却像一座米仓,仓下面还有一个豁 嘴,活像梭米的漏斗,人称米仓口。相传古时大旱,天柱山山神曾于七里峡口点石为仓, 指沙成米,救人饥困,助民度荒。有一贪婪之徒,嫌山神赐米不足破口大骂,惹山神盛 怒,从此仓口便不梭米,而梭沙子。
至今,漏斗里仍每日窸窸窣窣地向外滚着白米似的细沙。
却说楚遭大灾,田地歉收,农民、樵夫、渔郎、船姑无不面黄肌瘦,啼饥号寒之声, 利剑似的穿刺着屈平这颗并不饥馁的童心,他跑到米仓口去,面对堆堆细沙垂泪,感叹 道:“米仓口呀米仓口,你为何不梭点白米出来,你不见百姓户户无米,家家断炊吗?……”
过了些天,村子里传说天柱山神又显圣灵,有人从米仓口背回白米,,填饱了肚皮。 正在这时,屈府管家发现仓库里的米在逐日减少。老管家心中纳闷,莫不是山神从屈府 暂借,来赈济灾民吗?他不敢声张,只是暗暗地观察着。
又过几日,米仓口梭米的事得到证实,又有几个穷家小户去那里背回一点白米。于 是穷苦百姓纷纷前来米仓口敬神求米,一时人来人往,香火不断。虽则大家只得到一撮 半合,或者是一小把,但能够果腹充饥,也都虔诚地感激山神的大恩大德。
屈府管家见仓米在迅速减少,颇为惊慌,每日望天祈祷,求山神慈悲饶恕,但却无 济于事。一天夜里,管家将家丁分成两拨,一拨秘密监视米仓,一拨乘夜色来到米仓口, 藏在附近的石洞里,欲看个究竟。石洞里的家丁苦熬了一夜,直到五更鸡鸣,才发现峡 口悠悠晃晃走来一个人影,似乎这个人的背上还背着一个沉甸甸的包袱,大家误认为山 神到了。只见人影轻轻卸下包袱,置于米仓口豁嘴下,转身便走。家丁们偷偷爬上去, 伸手一摸,果然是上等白米。他们窜出石洞,追赶人影。追呀,追呀,好容易在凤凰溪 畔追上了——这哪里是什么天柱山神,原来是屈府的平少爷!……恰在这时,米仓监视 的家丁也追来了,他们于天亮前听到米仓有响动,急忙上前察看,发现是平少爷背米出 门,就跟踪而来了。至此“山神散米”的真象大白,闻者无不拍手称绝。
伯庸被从郢都请了回来,平儿从小心中装着穷苦百姓,自然无可厚非,他循循善诱 地教导说:“平娃,你这样做,能济几人贫困?你年尚幼,该好好读书,学古圣先贤治 国安邦之道,通晓民间疾苦,以便将来振兴楚国,使家家丰收,人人足食,天下饥民云 合而归,这才是真正的经世济民啊!
……”
从此,屈平更加专心苦读,常废寝忘食,不辨晨昏寒暑。
屈平有许多志同道合的密友,大家常聚一处,属文吟诗,言志抒怀,纵论天下时势。 一天,江北望霞峰麓的景柏与汇南巴村的昭春结伴来访,屈平不在。女媭带客人找到读 书洞、照面井、玉米田,均不是,最后在香炉坪背后的山坡上找到了屈平,他正在橘林 中培育橘树苗。这是一处规模壮观的橘林,橘树依山而植,层层叠叠,蓊蓊郁郁。这是 一处年轻的橘林,树龄多在十岁以下,枝叶繁茂,泛着油绿的光;叶片肥厚,苍翠欲滴; 青滚滚的枝干显示着它的勃勃生机,一枝枝,一棵棵水萝卜似的,掐一指,直冒绿汤。 看到这橘林,令人想到棒实实的小伙,水灵灵的姑娘,斗虎的牛犊,翱翔的雄鹰,穿云 的燕子,撒欢的羊羔,嫩绿的草地,欢唱的溪流……
三人亲如兄弟,情同手足,一旦相聚,如胶似滚。相约来至一块林间草坪,或坐, 或立,或卧,赏橘苗,观橘林,品甘橘,任思绪骏骥似的狂奔,凭激情瀑布般的倾泻, 屈平出了个“试论七雄天下”的题目,三人一起口头作起文章来。酝酿片刻之后,屈平 与昭春齐推进造诣最深的景柏先说。景柏今日心绪不佳,本不打算吟诗作赋,但不作有 失礼节,只好借题发挥,议论起来:“当今天下,七雄并存,各显神威。为了捷足先登。 列国君王争夺能臣谋士,颇费心机。而七雄之中,各具其长,尤以魏国君贤,齐国民富, 秦国兵强,而我们楚国,只不过国土辽阔而已……”
听了景柏的这番议论,屈平心中很不是滋味,他那颗极强的自尊心被景柏戳了一枪, 淋漓着滴滴殷红的鲜血。
昭春正欲插言,景柏又侃侃而谈:“自先灵楚庄王后,我楚国日渐衰弱,现已疮痍 满目,危在旦夕!……”
屈平觉得,景柏正在长他人的志气,灭自己的威风,不禁反问道:“纵然如此,又 当如何?我辈岂能袖手旁观!富强的祖国可爱,而危难中的祖国呢?”
一句话勾起了景柏心中的隐秘,他再也不愿将苦闷压在心底折磨自己了,便坦诚地 对屈平说:“楚材晋用,此乃常事。我已与昭春弟谈过,以春秋仲尼先师为榜样,游说 六国,择贤君而事之,完成统一九州大业,以遂今生宏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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