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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碧霞归天 郑袖反目(3)

秋菊难道真是清白无辜的吗?不,她是南后派在昭碧霞身边的奸细,是南后杀死昭 碧霞的一把软刀子。她成功地演出了一场掩藏南后情书不成,引起一场风波的恶作剧, 颇得南后的赏识;那缕青丝非南后所剪,而是秋菊头颅所生;汗衫、肚兜均为秋菊所制, 连那画“心”的经血也系秋菊所排,这能说是清白无辜吗?她是登台的跳梁小丑,南后 则是幕后导演,是杀人元凶。

鳄鱼淌着慈悲的眼泪吃人,郑袖以慈姐的身份一遍又一遍地过府探病。她的穿戴一 次比一次考究,她的装束一次比一次俊俏,她的涂抹一次比一次妖冶。她这哪里是来探 病,简直是在显翠卖俏,炫耀富贵,是在别有用心地气人,以她的服饰和容颜说话:咱 两个比一比谁美,看屈原归来后究竟喜欢哪个?她趾高气扬,盛气凌人,似乎她才是这 左徒府的真正主人,只要一进门,便喝三吆四,操纵一切,指挥一切。她指责秋菊房间 布置得不够典雅;她训斥冬梅未能经常开窗启户,流通空气;她挑剔厨房饭菜做得不可 口,营养价值不高;她骂下人们全都是蠢猪,饭桶,无用之材。她一连几个时辰坐于昭 碧霞的病榻之侧,为之梳理头发,修剪指甲,将碧霞瘦得鸡爪子一般的手置于自己的掌 心,摸过来,抚过去,劝个没完,说个没了,不断地为之垂泪,一口一个“亲妹妹”唤 着,仿佛这个世界上只有她最疼爱碧霞,她要用自己的满腔热血将碧霞融化,令其再生。 说也奇怪,每当这种时候,昭碧霞心如铁石,任郑袖说着怎样温情脉脉的话语,一遍又 一遍地流泪,她总是板着铁青的面孔,瘦削的两腮连一滴泪痕也不挂——沉默是最大的 轻蔑,最有力的驳斥与抗争。

郑袖不仅不回避对屈原的爱,反而津津乐道,谈起来眉飞色舞,十分动情,让人浑 身鸡皮疙瘩暴得老高。有一次,她干脆向昭碧霞摊了牌,说道:“人与人之间有时需做 些转让和牺牲。丈夫是什么?不过是一件心爱之物,譬如一件珠宝,一件首饰,一件上 好的衣服,有哪个亲朋好友需要,暂借一时,有何不可?愚姐非有独占屈左徒之奢望, 只想与贤妹共之,娥皇与女英姊妹二人,不就同时共有舜帝吗?况且我并不想自比娥皇, 只待高兴时借用一时罢了,好妹妹何必这般小气,竟致如此重病呢?……”说完放纵地 哈哈大笑,笑得浪声浪气,竟不知世上有羞耻二字。

昭碧霞的头滑到了枕下,歪到了一边,不言不语,不理不睬。她想,自己的病怕是 不会好了,只盼着丈夫早些归来,将自己送回秭归老家,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对于自己 的死,她并不感到可怕,可怕的是丈夫被这美女蛇死死缠住,不久将遭塌天大祸。直到 这时,昭碧霞才清楚地意识到,南后接自己来郢都居住是毒辣的阴谋,自己中了她的奸 计,上了她的圈套。

女人,女人到坏起来的时候,胜过男人千倍,万倍!……

昭碧霞的身体实在是太虚弱了,太医奉南后之命,几乎每天都过府来为其诊治。虚 则补,故每付药中都少不了人参、鹿茸之类。看药方是绝对没有错误的,但抓药时却以 大黄充人参,故昭碧霞服药后总是泻肚。本就弱不禁风的危重病人,怎经得起这般折腾, 三泻两泻,昭碧霞变得奄奄一息了。她提出药不对症,不欲再服,郑袖却说,这叫作先 泻后补,医这种病无不如此。

伐秦的楚师归国,就要回到郢都,郑袖加害昭碧霞的阴谋活动进入了最后冲刺。

一个风雨交加的午夜。江在狂怒,河在奔泻,溪在呜咽,雨幕低垂,天地合一,庞 大的楚宫建筑群笼罩在黑沉沉的雨幕中酣睡,死猪一般,只有一扇窗户还亮着昏黄的灯 光,像困倦的母狼睁着的一只睡眼,橘红色的窗纱上画着一幅二人密谋策划的剪影,这 两个人究竟是谁,自然难以辨清,依稀辨出是一男一女,男的个头较高,岁数较大。

天亦在伤心悲泣,淫雨霏霏,连日不开,事隔三日,同是暴风雨的午夜,同在这个 橘红色的纱窗上,再现二人密谋策划的剪影,但这次的两个人均系女性,从那谈话的姿 态上分析,这二人可能是一主一奴。

熟悉楚宫内情的人知道,这幢睁着一只睡眼的雄伟建筑是朝云馆,它那东南角的一 间是温馨的卧室,只有南后郑袖偶尔来此过夜。

弥留之际,昭碧霞日日盼,夜夜盼,时时盼,刻刻盼,终于将丈夫屈原盼回来了, 但她已到了苟延残喘的地步,连一句话也未留下,两天后便与世长辞了,年仅二十五岁, 多么短暂的一生啊!……

妻子的溘然长逝,犹若五雷轰顶,炸得屈原天旋地转,魂飞魄散。也许是天地感应 之故,昭碧霞的死令苍天震怒,神灵悲凄,因而风更狂,雨更暴,惊雷更响,闪电更亮 ——狂风扫荡着邪恶;暴雨涤荡着污秽;声声惊雷是地震,天塌地陷,将屈原埋葬于万 丈深渊;道道闪电是利剑,扎于屈原的胸腹,搅得他肝肠寸断,五脏六腑鲜血淋淋…… 按照荆楚的风俗,办丧事并不一味哀哀地哭,也敲锣打鼓,歌唱跳舞。在楚人看来,生 是红喜事,庆贺新生命的诞生;死是白喜事,庆贺生命的复归,有转化为无,劳碌转化 为休息,负重转化为解脱。深明地方风习的屈原却昼夜悲啼,饮泣不已,哭哑了喉咙, 哭干了泪水,哭碎了心,哭得山悲水泣,天昏地暗,哭得死去活来。但他心里却很清楚, 是自己害死了妻子,倘无自己那不光彩的举动,妻子断然不会如此短命,自己犯下了永 世难赎的罪孽!

南后力主重葬昭碧霞,屈原婉言谢绝,草草装殓入棺,运回乐平里安葬。郑袖的那 些卑鄙伎俩,屈原一无所知,因而对她并无怀恨之情。不仅现在不知,直至公元前27 8年5月5日屈原怀石投江而死,他一直被蒙在鼓里,故而对南后郑袖,心中时常泛起 脉脉感激之情——中国的知识分子自古迂腐不堪,总以好心度人,被人拐卖,还在帮其 数钱。

六国联兵伐秦,楚怀王归国前后,郢都风波迭起,其中浪头最高的,便是南后郑袖 与太子横的权力之争。

怀王统兵伐秦,将国事委与太子横,横尚年轻,不谙政事,故特嘱令尹子椒精心相 辅。子椒老朽昏聩,多年来饱食终日,无所用心,突然让他辅佐太子执掌国政,他哪里 还有这个心思与能力,当着怀王的面唯唯诺诺,怀王一走,他便缩于安乐窝内尽享富贵, 早把怀王的嘱托忘得干干净净。

怀王率四梁八柱离国远征,南后乘机加速了其阴谋活动。她深知子椒乃废物一个, 既非得力工具,亦算不得绊脚障碍。太子既然暂执国柄,南后便不能不怵其三分,但她 毕竟是在楚宫跋扈惯了的,因而对太子不甚尊重,每每以国母的身份向太子发号施令, 侵权僭位,这就不能不激起太子的愤慨与提防。也是利令智昏,郑袖竟然多次调动军队, 但都因太子的坚决阻挠而未能如愿,于是南后与太子间的矛盾急剧升温,迅速达到了白 热化的程度。

恶人先告状,怀王归来的头一夜,郑袖便于枕边进谗,诬太子图谋不规,正在牢牢 控制军权,阴谋杀父篡权,并以一个艺术家的天赋,把事情说得有根有据,有鼻子有眼, 声泪俱下,而且这谗言是伴随着颠鸾倒凤的房事进行的,特别有神效。为君者,最恨的 就是篡权夺位的人;为男人者,很少有不听枕边之言的。第二天,怀王怒发冲冠地训斥 太子,太子欲作解释,怀王不容;太子不服,与之辩理,顶撞了怀王,于是太子与南后 间的激烈矛盾转嫁给了怀王。不仅如此,怀王由此坚信,南后所言,句句是实,决无半 点虚妄,憎恶太子之情油然而生,并萌发了废嫡立庶的邪念。

看看时机成熟,南后的阴谋活动由因势利导、循序渐进转为大刀阔斧,恰在这时, 屈原自乐平里归来,郑袖向其展开了紧锣密鼓的攻势,并撕去了原先的伪装与遮羞布。

时令已是初冬,北国早已朔风呼啸,雪花飘落,禽匿兽藏,一片肃杀了,而地处长 江岸边的郢都,却依然艳阳高照,鸟语花香。当修缮的手脚架全部拆除的时候,巍峨的 牌楼上“太师府”三个斗大的镏金篆字在明媚的阳光下璀璨夺目。牌楼以内,一座座宏 伟、华美、精巧的建筑,集江南庙、祠、堂、馆之精粹,鳞次栉比,错落有致,放眼望, 飞檐凌空,斗拱交错,雕梁画栋,朱栏玉砌,凤台龙阁,令人目不暇给。屈原也曾在此 居住多时,仿佛过去并不曾见过这一切。原来,趁屈原回乡安葬妻子之机,南后命能工 巧匠粉刷一新,才这般耀眼生辉,引人注目。倘说外观让人眼热,入室则令人目眩—— 紫枟镶银桌椅,金丝缕玉几案,滚珠飘缨彩屏,翔鹤宫灯,牡丹蜡台,麒麟香炉,嵌金 玉馨,象牙箸,白玉盏,玛瑙盘,暖心壶,如意酒,夜夜香,金花烛,安神帐,逍遥床, 珊瑚枕,金丝被,五光十色,光怪陆离。这其中的许多宝物,是从各个宫殿精选而来的。 目睹眼前的一切,屈原料到这是南后耍的花招,玩的把戏,目的何在,不甚了然。今日 的郑袖,其服饰、装束、涂抹更加令人销魂失魄,她见屈原锁眉凝思,默然无语,亲切 地问道:“这样修饰和布置,左徒意下如何?满意与否?”

屈原见问,苦涩地微微一笑,依然不曾开口。沉默有顷,郑袖接着说:“只可惜呀, 我身边这位堂堂正正的男子汉大丈夫,眼下并非太师,而是左徒,居住此第颇有些名不 正,言不顺也。”

屈原又是微微一笑,但这次不是苦涩的,而是自信的,笑过之后说道:“勿需南后 提醒,屈平虽愚,但却微有自知之明,今日来此,并非归家,而是清点书籍简牍与个人 器物,一会便有人来搬回橘园。至于先前碧霞进京下榻于此,那是南后之苦心安排,却 之不恭,非僭越之举……”

“不,不,不!”南后打断了屈原的话解释说,“左徒且莫误会,本后之意是说, 既知此非左徒所居之所,何不改左徒为太师,这样以来,岂不就名正言顺了吗?”

闻听此言,屈原的头“轰”的一声胀大若斗,浑身的每一根神经霎时绷得紧紧,脑 海里在构筑警惕的防线,以故作思忖的神态来掩饰心中的慌乱,半天才明知故问道: “南后之言令微臣莫名其妙,祈请明示!”

“休在本后面前装聋作傻!”南后满脸阴沉,一张瓜子脸拉得有尺半长,她既不掩 饰自己的观点,也不吞吐其词,而是一字一句,字字千钧地说道:“屈左徒现为子兰之 恩师,废横而立子兰为太子,岂不就是当朝太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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