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暗施毒计 阴夺秘稿(3)
待怀王返回兰台之宫,天光已经大亮,橘红色的曙光透过窗纱射进宫内,满堂生辉。 怀王虽一夜不曾合眼,但因心情愉快而倍感精力充沛,他亲自拉开窗帘,让灿烂的朝辉 尽情地倾泻而进,宫内的每一珠宝、每一器具都在闪耀,都在放光。朝阳照在那封“秘 信”上,仿佛信上的每一个字都在欢快地跳跃。怀王走上前去,抓起那封信,展开,再 次打量,重新阅读,发现那信并非屈原的真迹,而是他人的摹仿伪造。原来如此!怀王 很为自己的正确分析判断而庆幸,而喜悦。
宋玉无罪开释,回到了橘园,回到了屈原和婵娟的身边。不错,宋玉是怀王派来的, 但他更是南后的心腹,他来左徒府,像宫娥秋菊一样肩负着特殊的使命。昭碧霞的过早 归天,跟宋玉不无关系;在郑袖跟屈原的那段情爱纠葛中,宋玉曾为南后立下过汗马功 劳,博得了南后的赏识,因而日前才敢把如此重任交与他去完成。他是一名出色的演员, 角色扮演得很成功。他表现得很坚强,虽说是假戏真做,几经审讯,吃了不少苦头,但 却紧咬牙关,始终没有背叛和出卖主子。所以,这火暂且还包在纸里。
人实在是个复杂的怪物,诸多天赋与品质,在一个人的身上难得和谐而完美的统一, 诸如郑袖,虽美丽、聪明、有才气,但却过于自私;靳尚,虽丑陋不堪,品德恶劣,但 却又有几分聪慧;宋玉,仪表堂堂,浑身透着灵气,但却是个出卖灵魂的败类,如此等 等,呜呼,人啊!……
雪里埋死尸,当太阳升起,积雪融化,死尸则必暴露;火毕竟是燃烧着的物质,纸 里包火,又能包多久呢?为制《宪令》,橘园虽说早已与外界隔绝,但是,高墙能隔绝 人与禽兽,却难隔绝消息,屈原派宋玉下书,里通齐国,早已在楚宫和郢都传得沸反盈 天,终有一天也传到了橘园,传进了这里每一个人的耳朵。同是这一恶讯,闻后反应不 一。屈原是从风浪中闯荡过来的人,变法改革每前进一步,都曾出现过恶风浊浪,目下 的制《宪令》是变法的关键一环,遭人暗算也是情理中的事。宋玉归来后虽编造了许多 谎言,但这谎言骗不了老成持重的屈原,从宋玉那口若悬河的谈吐,甜言蜜语的奉迎, 令人讨厌的殷勤,神不守舍的失态,故作镇静的表演,屈原料定在这段不算短的时间里, 他必有不光彩的举动,因而处处提防。长期以来,屈原爱宋玉的非凡才华,但却讨厌他 的虚伪做人。眼下实在是忙得不可开交,无暇对其进行切实的帮助教育,待忙过这一阵 子再说吧。但是,屈原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宋玉竟卑劣下流到陷害老师的地步。
婵娟与宋玉正处热恋之中,惊闻宋玉背叛老师,欲置老师于死地,令变法改革夭折, 毁掉整个楚国,恨得咬牙切齿,不仅公开宣称跟宋玉决裂,还啐了他一脸唾沫,指着鼻 子尖骂道:“你这个无耻的奴才!”……
在橘园内,昭汉是个可有可无的人物。所谓“可有可无”,指的是他的性格和品质, 而不是工作。论工作,他比谁都能干,整日默不作声地伏案誊写抄录,像一头躬身拉犁 的黄牛,不奸不猾,不惊不躁,一味地只是用力,前进。他像羊羔一样温顺服帖,似牛 犊一般憨厚忠诚。他从不争胜斗强,也不计较得失,仿佛支配这一切的那根神经正处麻 木之中。他办事特别认真仔细,一丝不苟,凡屈原交给他的工作,从未出过任何差错和 纰漏,因而很得屈原的钟爱与信赖,凡重要的事情都交给他去做,凡机密的文件都命他 誊写,这就引起了宋玉的嫉恨与不满。对身边的这两位青年,像义父屈原一样,婵娟也 有自己的看法和见解,她原本是炽烈地爱着昭汉,屈原也支持女儿的这桩婚事。但是, 一个天真无邪的少女,终究经不住一个善于施权弄术的刁顽之徒的盅惑,一来二去,宋 玉便将婵娟从昭汉身边拉进了自己的怀抱。对此,屈原甚为不满,但宋玉与昭汉都是自 己的弟子,不便明显表态;再说,婚姻是儿女们自己的事情,婵娟虽一向对自己十分孝 敬,但毕竟并非己出,作为义父,不便干预过多,更不能包办,只好顺其自然。这一下 好了,是宋玉自己的行为擦亮了婵娟的眼睛,或者说是宋玉自己将婵娟推了出来,又推 还了昭汉。
休看屈原身边的人不多,但它既然是构成社会的一个细胞,便与林林总总的大千世 界一样错综复杂,这真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此刻的怀王,尚有一定的主见,在这个问题上,他那个“耳根子软”的老病没有复 发,因而,一场轩然大波,就这样轻而易举地平息了。风波过后,宋玉显然无法再在左 徒府呆下去,被靳尚调走,另有高就。为人奴才者,不会有好结果,故宋玉一生总不得 志。从失败和耻辱中,宋玉吸取了教训,积极改恶从善,反省自新,顷襄王时做过大夫, 曾与襄王同游高唐。他愿意效忠国君,然而不能达到目的,因为有坏人作祟,对于这种 坏人,他不肯同流合污:“与其无义而有名兮,宁穷处而守高。食不偷而为饱兮,衣不 苟而为温。”可见他后来是有一定操守的。宋玉虽与屈原相处的时间不算太长,因为他 有杰出的才华,在创作上得到了屈原的启发,是屈原的忠实继承者,《九辩》便是一个 证据,它不仅在字句上接近屈原的《离骚》和《哀郢》,而在基本精神上也和屈原相距 不远。
这些都是后话。
加害屈原的阴谋没有得逞,郑袖、靳尚一伙既不甘心失败,更未沉默。一计不成, 又施一计。虽严守机密,谁也不知道《宪令》的内容是什么,但屈原正在制《宪令》这 件事,满朝文武却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宪令》是国家的根本大法,在正式公布 前,除了怀王,那内容不能透露给任何人。为治屈原一个“泄密罪”——这样的泄密, 不仅要被杀头,而且要被灭族,靳尚与郑袖又策划了一场夺取《宪令》秘稿的阴谋活动。 即使夺不到秘稿,哪怕扫视一下其中的只言片语,或探得某些口风,再经过刻意加工编 造,也能置屈原于死地。他们先编造谎言,制造舆论,胡说什么为制《宪令》,屈原因 劳成疾,正卧床不起,并宣传得满城风雨。
起草《宪令》的工作已进入收尾阶段,孟秋一日,屈原正伏在几案上聚精会神地修 改着最后几项条款,他周围堆满了简策与帛书,并不断地查阅着历史资料。书房靠南窗 摆着一张琴桌,七弦琴旁有一盆盛开的秋兰,散发着阵阵幽香,显得古朴而典雅。突然, 婵娟一步闯了进来,慌慌张张地说:
“先生,上官大夫来了,怕是不会有什么好事。”
屈原一听这个名字,就觉得别扭,他急忙将《宪令》草稿卷了起来,置于不显眼的 书堆中。正当这时,靳尚来到了厅前。昭汉举手拦阻,不让他迈进门槛,但却好言解释, 强调先生不与外界接触,这是圣上的旨意。靳尚哪里肯听,矬人声高,他高门大嗓地嗔 怪道:“左徒为国日夜操劳,身染重恙,作为同朝为官的臣僚,特携重礼来探,岂有不 见之理!……”
屈原闻听,急忙来到当院,责怪昭汉待客无礼,把靳尚迎进书房,让座敬茶,拱手 行礼说:“圣上另有差遣,近来我极少出门,朝中诸事,全赖上官大夫与令尹操劳,实 在是于心有愧……”
狡猾的靳尚深知屈原很难对付,他先干咳了几声,端起茶来呷了一口,舔舔薄嘴唇, 一对小老鼠眼滴溜乱转,皮笑肉不笑地说:“屈左徒为国制订《宪令》,朝中之事我等 理当多做些。”他陡然话锋一转道:“哎呀呀,几日不见,左徒竟瘦成这个样子!……” 他变得十分关心而温情地说:“非是下官多嘴,左徒既然贵体有恙,就该好好将息调养, 总这样舍身忘我,怎么得了!虽说左徒肩负圣上重托,但制《宪令》非一朝一夕之事, 可从长计议。滔滔天下事,非有强健之体魄,难以应付,正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愁无 柴烧’,左徒何必性急呢。”
倘不是屈原对靳尚有深刻的了解,清醒的认识,真会被这一阵迷魂汤给灌糊涂了。 现在他看得很清楚,靳尚此举,纯系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肠。他淡淡地一笑说: “上官大夫之关怀厚爱,在下感激由衷!然屈平躯体尚健,毫无疾恙,上官大夫不必多 虑。”
靳尚闻言,哈哈大笑,笑过之后说:“看你面黄肌瘦,形容枯槁,还说无恙,难道 靳某是三岁孩童不成!我带来一点滋补之物,屈左徒可慢慢受用,也是靳某为国为民的 一点心意。”说着他将藤盒里的礼物拿了出来,置于几案之上,与简策帛书杂于一处, 尽是些人参、鹿茸、灵芝之类的高档补品。靳尚自以为这样以来缩短了跟屈原之间的距 离,甚至彼此已经亲密无间了,他站起身来,安闲地在室内踱步,漫不经心地翻翻这, 看看那,两眼发出猫头鹰似的凶光,在室内扫视着,搜寻着。突然,这凶光聚于那卷得 并不规整的《宪令》上,他几乎是扑上前去,攫于手中,得意得嬉皮笑脸地说:“此为 何物?怕是左徒的新诗作吧?待下官先睹为快。”
说时迟,那时快,屈原也几乎是窜将过去,抓住了靳尚的手腕,直言不讳地说: “此非屈平之诗作,乃《宪令》之草稿也。”
“《宪令》草稿?”果不出靳尚之所料,他乐不可支,小老鼠眼眯成了两条线, “下官正要拜读领教呢。”
屈原横眉冷对说:“你身为上官大夫,应该懂得楚之法令,《宪令》在公诸于众之 前,乃国之特大机密,除非大王,谁也不得过目!”
靳尚乜斜着老鼠眼,狡黠地龇牙一笑:“嘻嘻,装什么正经,《宪令》之条文,连 平民百姓亦能倒背如流,这该不是左徒讲出去的吧?……”
这个无赖,终于露出了泼皮的真面目。禽兽不可为伍,对这样的流氓,还有什么可 说的呢?……
靳尚临来时,在南后面前说下了大话,倘探听不到《宪令》的一点内容,回去无法 交代呀。为国,为民,为个人,屈原都必须拼死保住《宪令》。二人僵持着,互不相让, 像两只斗仗的公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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