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篇 血和沙(2)
不论天下有多大,终究是在天之下,只有天,才是无穷无尽的吧。简仲岚眯着眼,看着飞入空中的飞行机,不禁有一阵茫然。小时候,他也曾立志要握天下权柄,做一个指挥万军的大将军,现在想想,即使是千万人的大军,聚集在地上时是威风凛凛地一大片,一旦和天放在一起,依然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小黑点而已。何况,又安知天外是不是还有一天,比这个天空又大上无限倍。
简参军。
楚休红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简仲岚在马上行了一礼道:楚帅。
你是通狄人之语的吧?
简仲岚道:禀楚帅,末将自幼住在大漠上,七岁前随家人与狄人共同游牧,狄人的话至今还会说。
会写么?
简仲岚不知楚休红问这些是什么用意。这个大帅当年要斩自己,若不是太师说情,只怕今天自己已不在人世了。后来楚休红倒没有什么对他异样的地方,自己也仍是帅府参军,但简仲岚每次见到他,总有些内心涌起的不安。
会写。
你去准备一些纸,用狄人的话写上,若是他们一交一 出甄砺之,帝国军兵威虽盛,亦不加其分毫。再说些诸如狄人也有家室,家中定有妻子倚门盼望,希望他们安全回家,但刀槍无眼,为旁人枉送性命,大为不值之类的话,说得动情些。
这是攻心策啊。简仲岚点点头:遵命,只是狄人不住房子,他们住帐篷,大概不懂倚门盼望的话。
那就说有老母妻子在帐篷中盼望儿子丈夫归家。多备一些,越多越好。
简仲岚道:是,我马上就去。
狄人的文字都是些字母,要写下来也不难,他一天足以写个几百张。正要走时,楚休红忽然又叫住他道:对了,我刚想到一个办法,你不必一张张写,只消写在一块平整的木板上,让工正把每个字刻上,然后涂上墨印下来便可。只不过,板上的字得反着刻。
简仲岚也几乎呆住了。他也根本没想到还有这等方法,的确,刻一块木板固然比写一张要麻烦多了,但一旦刻出,这一块板印个几百张就轻轻易易。他不禁有些激动,道:楚帅,这可真是个好办法,其实其实要是花点力气,把书也这么办
楚休红大笑道:哈哈,我刚才也在想这个主意,看来我们想到一起去了。自从纸出来后,人人都能写得起字,再把书这么印出来,那人人都买得起书,可是前人做梦也想不到的。
以前的书都是用羊皮做的,一本书非要用十几头羊的皮才行,一本书不是寻常人家买得起的。若这个主意真能大行于世,那书就不成为贵重的东西,人人都可以识字看书,帝国必将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简仲岚也没想到,这简简单单的两句话,竟然会有这般远景。他喜道:楚帅,此事能行的话,那真是造福苍生的大事啊。
楚休红苦笑了一下道:没这么容易吧,不过这的确是个好想法,日后天下太平,我必将着手办成此事。
简仲岚向辎重车走去。走了几步,他又回头看了看,风沙中,只见楚休红的身影立在沙丘上,说不出的孤寂,也有一种说不出的骄傲。想起刚才楚休红说:日后天下太平,我必将着手办成此事这句话时,他心一疼,不敢再看,顾自走去。
这的确是个好办法,他写下那段话后,将纸反过来,让工正很快把木板上反着的字刻好,再涂上墨,一张张印下去。开始还有些生涩,后来越来越快,几乎已是神速,木板本是吸水的,吸饱了墨后,纸覆上去后,用刷子一刷便是一张。只是印到一千张上,字迹渐渐模糊,只怕再印下去便要看不清了。工正见他这般神速,不由啧啧称奇,说回去要用石板来试试。石板比木头不知要硬多少,印个几万张准也不在话下。
印好了一叠劝降书,简仲书跳上马,回到中军。这时天尚未黑,中军升起了一堆篝火,那是给还没回来的飞行机指路用的。远远望去,楚休红正坐在那火堆边,战马飞羽便拴在身边。火光映出一人一马的影子,也象石像一般。他此时正入神于手中的事,如果在这时简仲岚耳边,似乎又响起了太师的声音,他背上一寒,努力让自己不去想,催了催马上前。
楚休红正在雕着什么,听得简仲岚的马蹄声,他把手里的雕像和刻刀收好,道:简参军,办好了?
简仲岚将手中的一叠纸递过去道:楚帅,印了一千张,若要的话还可以加印。
楚休红接过来看了看:很不错,一千张现在也够了。一旦邵将军发现狄人的营地,马上便让他派人从空中投下去。
大漠上,因为没有阻挡,落日直到地平线上也能看到。夕陽如血,映得黄沙也似燃烧,而头顶的星空却已亮了起来。这景色极是雄奇,也是在另外地方看不到的。楚休红站起身,看着落日,淡淡道:简参军,你看,这世界多么辽阔壮丽。
简仲岚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楚帅,我们定要肃清反贼,中兴帝国。
楚休红回过头,象要说什么话,却也没有说。这时,周围的士兵忽然纷纷发出了呼喝,他两人也扭头看去。
从北边,飞过来了片黑点。
那是邵风观回来了。飞行机虽然装着张龙友发明的喷射器,但喷射器只能用一次,不到万不得已是不用的,风军一团一 仅借驾驶技术能将飞行机编队飞行,他们驾驶飞行机的技术实已神乎其技。
到了营前,一架架飞行机按顺序降落,风军一团一 剩下的人员已在下面准备好,每降下一架便火速让里面的人出来,把飞机器拆开收好,让出地方给另外的飞行机降落。楚休红目不转睛地看着,等飞行机尽数降落,他忽然道:咦,只有四十九架!
飞行机毕竟是在空中飞的,很容易出事,在沙漠上飞行,损失一架也是常事,简仲岚正想说这没什么大不了,楚休红已将那一叠纸一交一 到他手里,飞身上马,向风军一团一 那儿奔去。
他还不曾到,已见邵风观当先向这儿走来,身边有两人背后各背着一个士兵,恐怕就是出事的人。楚休红跳下马,迎上去道:邵将军,发现什么了么?
邵风观的脸绷得紧紧的,慢慢道:没有。只是,我们折了两个兄弟。
是飞行机出事么?
邵风观挥挥手道:给楚帅看看。
他身边那两个背着人的士兵把背上的人放下,楚休红走上前。却见那两个士兵浑身都是沙粒,身上也是血迹,脖子上,赫然是一道伤口。
邵风观道:伤口是利刀所致,肯定不会是摔死的,虽然他们的佩刀已拔出在外,刀上也有血迹,但我看,绝不会是自一杀。
风军一团一 是帝国军一精一锐中的一精一锐,如果说两个士兵因为飞行机失事,便绝望自一杀,那是绝无可能的。楚休红掩上了死者的眼睑,道:有人见到事情经过么?
邵风观道:他两人的飞行机落在最后,等我们要返程时才发现他们不见了。刚才地上也起了一阵风,根本不知道发生过什么事。我找到他们时,发现飞行机也没什么大损伤,连喷射器也没用过,完全可以再飞的。所以,他们是被杀的。而且,他顿了顿,又道:我们也不曾见到格勒绿洲。
楚休红站起身,看着前面的沙漠。现在落日已有一半没在地平线下,看过去,只有连绵起伏的沙丘。他道:看来,甄砺之应该就在前面了。
邵风观道:狄人生活在大漠中,极擅沙漠作战,加上有文侯指挥,楚帅,我们这一趟差事可不好办啊。
楚休红笑了笑道:邵将军,你也没灭了自己的锐气。今天我们就此扎营,明天由我的地军一团一 开路,我不信狄人的骑军还能敌得过我的铁甲战车。
邵风观道:你也别轻敌了,文侯足智多谋,用兵如神,狄人的骑军也惯于在大漠作战,
楚休红点了点头:邵将军说得极是。我们先回去,和众将商量一下吧。
这时,有一个衣甲非常华丽的骑士迎面奔来,这是北征军的监军安乐王世子。安乐王世子和现在的帝君是堂兄弟,帝君虽然兄弟众多,偏偏和这个堂弟极是投缘,以前帝国上下都称他为小王子,现在这小王子也已是个英气勃勃的青年了。人们传说,宗室子弟,多半是些豚犬之辈,唯有这小王子可称一龙。
小王子在他们跟前带住马道:楚帅,邵将军,出什么事了?
楚休红和邵风观立定了,向小王子行了一礼道:世子殿下,我们正要请世子殿下来开个前敌会议,商议敌情。
小王子道:好,我马上去准备,你们来我营帐吧。
他来得快也走得快,一骑绝尘,已循来路回去了。看着他的背影,邵风观叹道:楚帅,幸好帝君派了小王子来做监军。要是派个别的宗室,啧啧。他摇了摇头,舌头打了个响。
楚休红看着小王子的身影道:小王子大概是为了武昭老师的事吧。他是武昭老师最喜爱的弟子,唉,真不知武昭老师怎么想的,偌大年纪,竟然会随甄砺之叛乱。
此时周围的人已走开了,邵风观看了看边上,一个人也没有,他压低声音道:楚帅,你觉得文侯真的要叛乱么?
楚休红道:甄砺之兵权被夺,手中能指挥的,无非是不到两千的府兵,要我处于他的位置,也实在不是叛乱的时机,他足智多谋,这点总想得到。只是,被太师逼到了绝路,他不反也不行了。
邵风观长叹了一声,道:我知道你与太师是患难之一交一 ,我和你的一交一 情远不及你与他的一交一 情,但我觉得,太师有些事做得太过份了,文侯已愿将兵权一交一 出,实在不该逼得他如此紧。
楚休红没有说话。他对甄砺之与太师间的恩怨也不太清楚,当年太师也是甄砺之一手提拔,太师固然功劳极大,但若无甄砺之引荐支持,他也不会有今日的地位。到最后,太师反戈一击,令风烛残年的甄砺之远避大漠,仍不依不饶地调回南征军来讨伐,实在有点赶尽杀绝的味道。他也叹了口气道:我们都是军人,这些话不必说了,甄砺之反出帝都总是事实,将他生擒后,我愿以功名换他的安全,也算聊尽人事了。
邵风观看了看他,伸出手来与他握了握道:楚帅,你有此心,我便深为感谢。虽然我与文侯嫌隙太深,但他终是识我用的恩人,到时我和你一起上疏求帝君宽恕,让文侯找个安静的地方安渡晚年吧。
他们本是出生入死的战友,虽不能心意相通,却也肝胆相照。两人对视了一下,又无言地向前走去。
※※※
沙漠之中,多有绿洲,然绿洲多不固定,时有变化,故此图并不足以为据。
简仲岚指着一张军用地图侃侃而谈,军中的高级将领听得专心致志。他刚说完,楚休红道:简参军,那么你说这附近这绿洲现在已经堙没了?
有这可能,此地多风,象今天这样的风沙不过是小而又小的,绿洲被堙没也是常事。只是这图不过是两年前的地图,原先这儿的绿洲相当大,两年里似乎很难完全被流沙湮没,最多缩小。
邵风观茫茫然地道:可我在空中根本不见半棵树,百里以内全是茫茫一片,哪有绿洲的影子。
风军一团一 的副统领解瑄也道:邵将军说得是,刚才我统带的一队人马也根本不见有绿洲的影子。
小王子道:可是,邵将军,你说你那两个弟兄被发现的位置,就该在这绿洲应有位置的附近?
邵风观道:正是。世子殿下,这事极是奇怪,我们根本不曾见附近有人,可那两人明明是被刀砍死的。难道,狄人竟然能厉害到伏到沙下么?
楚休红忽然站了起来,道:邵将军,我想请你明日再去一次那绿洲的位置。
他一言出口,小王子和邵风观也都站起身来,小王子道:楚帅,你想通了内中关节了?
楚休红指着地图道:你们看,绿洲在此地,我问过简参军,绿洲纵然被流沙堙没,那些死树一定还不会全被掩埋,我们一路过来,路过的那死绿洲,岂不也见到一片死树?
小王子和邵风观点了点头。在沙漠上行走,最怕的就是把这些死绿洲当作还活着的。远远望去,只能见一些树,只道那是有水的地方,万一赶到跟前发现那绿洲早已死了,这等失望之情足以将人的精神击垮。
楚休红道:可是,邵将军说看过去茫茫一片,竟然连一棵树也不见,岂不是怪事?
邵风观点头道:难道,楚帅你是说
楚休红指着地图上的绿洲道:这绿洲只怕还在原位,只是狄王设了什么机关,令我们看不到。
小王子道:可万一是因为过来的流沙较大,将绿洲全部埋在沙下呢?
楚休红道:此地多风,流沙再大,不用太久,表面的浮沙也会被刮掉的,所以这里才会有这么多沙丘。两年前这绿洲还有,就算绿洲被埋,那些死树总不会已被风化,不至于连一点痕迹也没有。若是甄砺之命人将绿洲尽数遮盖一天,那顶上就被吹来的沙子盖住,外面一点也看不出来了。甄砺之设这圈套,设得太过,将痕迹全都消除,在这儿便露了马脚。
小王子道:绿洲那么大,能遮得住么?
简仲岚点头道:楚帅说得有理。风沙大的地方,有些驼队被流沙掩没后,过上一两年又会被吹开的,不会连一点痕迹也没有。而这个绿洲在最大的时候也不过生活一千许人,如果狄王有四五千人聚在此地,一人一件驼皮袄便能遮住了。绿洲里的树都不高,驼皮袄又和沙土颜色相差无几,远处根本看不出来的。
邵风观这时已提起兴头,道:那好,明日我以轰天雷将这绿洲附近炸一遍,狄人不在还可,若是在这儿,就让他作法自毙,炸得他阵脚大乱。
楚休红道:我们严阵以待,你炸完后,我们便出击,一鼓歼灭。
小王子忽然道:这样杀伤太大,有伤上天好生之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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