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篇 血和沙(6)
他却不知甄砺之已是暗暗叫苦。此时帝国军前锋向左右两翼展开,正中推出了五辆巨大的战车。这种战车每辆可容二十人,铁甲边缘有机关相扣,可以拆下,便于携带,一旦上阵,便把铁甲装上。铁甲车虽然在沙地上很难行进,但这些铁甲车的轮子是改装过的,都是用一排铁链制成履带,虽然速度减慢,但在沙地上也行进得稳稳的。
这定是薛文亦想出来的主意!甄砺之放下望远镜,恨恨地想。本来自己这方还有个足以与薛文亦匹敌的叶飞鹄,但叶飞鹄昨日以地螺舟夜袭,虽然胜利将帝国军一火 药炸光,但他没能回来,定是已经阵亡。如果他在的话,肯定还能有主意,现在,却只能*自己了。
狄人还在乱成一一团一 。他们要将驼皮扯光,只怕铁甲车已攻到跟前。驼城虽然号称坚不可摧,但在铁甲车面前,驼城终是些血肉之躯,又能抵挡得几时?现在已到十万火急之时,若不能阻止帝国军的铁甲车前进,那就大势去矣。他大叫道:王一爷 !王一爷 !但狄兵乱成一锅粥,狄王也不知在哪里。
他看了看四周。养士三千,现在这三千府兵已经只剩了一千三百多,昨日又派了一百人趁夜招集狄人游骑夜袭,说好不管成败,这一百人都不能回驼城,以防被帝国军循迹攻来。现在手头,只剩这一千二百多人的府兵了。
难道,真的已到末路了么?他看了看周围。这一千多府兵仍是精神奕奕,但脸上多少带了些悲壮,边上还放着武昭惯用的另外几把长槍和叶飞鹄造成未成的机关器械。
一看到叶飞鹄的机关器械,甄砺之眼前一亮,叫道:谁还会用这台地螺舟?
叶飞鹄到格勒绿洲来,发现自己以前设想而失败的地螺舟在沙地上能大行其道,大为兴奋,连做了两艘。但这地螺舟操纵太过繁复,只有他自己能开动,不然昨天也可以有人从沙下去接应,叶飞鹄也不至于死在那里了。现在,无论如何也只能一试。
他喊了两声,却仍没有人敢出来。眼看帝国军的铁甲车越来越近,现在大约只剩了五百余步,几乎马上就要逼到跟前了,可狄人忙于扯下驼皮,因为太过混乱,本来就算烧起来也无大碍,他们这般一扯,反倒更加掣肘,乱得不可开一交一 。甄砺之额角青筋也暴了出来,叫道:现在来的,乃是帝国军最为一精一锐的地风两军,如果我们能一鼓作气,将其击溃,那必将震动帝国全军,以后再无人敢来。谁能将地螺舟开去攻翻那几辆铁甲车,那就是我甄砺之王朝的第一功臣!
他喊得声色俱厉,一个府军有点怯生生道:大人,我看过叶先生开螺舟,大概还能行。
甄砺之喜出望外,一把抓住他的肩膀,大声道:好!你若能建此奇功,我甄砺之日后得了一江一 山,定与你平分!
这府军摇了摇头道:大人,我也没有信心,只怕开得出去便开不回来。我也不要半壁一江一 山,只望大人日后坐了天下,能想着天下百姓,不要象帝君那般横征暴敛。
甄砺之道:一定一定!我甄朝开国,十年内不对百姓收取赋税,不征徭役!
这府兵笑了一笑,扭头道:弟兄们,今天是我们为大人捐躯的时候了!大人对我们恩重如山,我们当为大人的一江一 山出一份力!
他拉开螺舟的门,跨了进去,登时又有十多个人出来,要进螺舟。这螺舟有两丈多长,挤着能坐八人,这十几人挤在里面,定要塞得动也不能动了。那个开螺舟的府兵道:不要太多人,有五辆车,我们十个人就足够了!将那车轮下的铁链扭断,这车定不能在沙上行走。
里面又挤了九人,每人都带了一根狄人惯用的铁棒。狄人是吃牛羊肉长大,几乎个个都是大力士,不少人用铁棒,十根铁棒倒很容易弄到。
那府兵道:大人,来世再见了。他拉上门,只见这螺舟一阵震动,头上的螺纹开始转动,越转越快,一下钻入沙中,从驼城下钻了出去。
※※※
楚休红看到那些驼皮被拉下时,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狄王将无数驼骆捆好四肢,一头头摆成城墙之势。这些骆驼至少也要上万头,一头头绑在一处,都也不能动。骆驼本极能耐饥,又极为驯良,更兼嘴也封着,平常不发出一丝声音。
在沙漠中,竟然出现了这样一座骆驼组成的城池,饶是楚休红身经百战,也是闻所未闻。他也根本没想到在石头都没几块的沙漠上居然会要攻城,出征时,一件攻城器也不带。
幸好还有铁甲车。
他淡淡一笑。铁甲车一过,骆驼也要碾平了。只消绳索弄断,这些骆驼就不会再蹲踞成这等固若金汤的城池,驼城也便破了。
他的笑意还未褪去,忽然,在铁甲车前面,冒出了一个黑乎乎的东西。这东西头上还有一个螺纹,一出沙子仍在不停转动。
是螺舟!楚休红吃了一惊。没想到甄砺之还有螺舟!
螺舟出现得太过突然,又已在铁甲车面前,铁甲车虽然刀槍不入,但车轮下却是死角。当先一辆铁甲车去势不减,已到了螺舟跟前,螺舟的门这时打开了,从里面正不停地跳出人来。出来了七个人时,这铁甲车已碾上了螺舟。
重达千钧的铁甲车和木制螺舟相比,自如石击卵。螺舟象被重物压着的鸡蛋一样碎开,里面发出了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声。那是螺舟中尚未出来的府兵被铁甲车碾死了。
楚休红不禁闭了闭眼。即使是两军阵前,你死我活的战斗,他仍不忍看这些杀戮。但他的眼刚闭上,边上几个士兵已惊叫道:楚帅,不好了!
他睁开眼,只见当先那辆铁甲车的履带已被撬断,轮子深深陷入沙中,已翻向一侧,哪里还动得分毫,从螺舟中出来的七个人正在合力撬第二辆铁甲车的履带。
铁甲车冲在最前,将铁阵打开缺口,然后骑军冲锋,一旦敌军反击,骑军又退回铁甲车后,让铁甲车充当堡垒,这是地军一团一 屡试不爽的战术。可是在沙漠上,马匹不能跑得太快,铁甲车虽然由薛文亦改装成履带式,能在沙地行进,可履带一断,铁甲车也就没用了。车中虽有二十个士兵,但第一辆车子翻倒后正好将门压住,里面的人一个也出不来。
楚休红叫道:快!快去支援铁甲车!
一向都是铁甲车保护地军一团一 的骑兵,由骑兵保护铁甲车,这还是地军一团一 成立以来的第一次。
仍然对甄砺之轻敌了啊。楚休红悔之莫及。甄砺之已中了楚休红的计策,以及到发动不了有效进攻,但这一次,却轮到地军一团一 失手了。
那七个人力量既大,动作也快,此时已撬断了第二辆铁甲车的履带。第二辆铁甲车翻倒时倒是门在上面,里面有士兵爬出来。他们二十个人在里面翻得七晕八素,没想到铁甲车居然会翻到,手中持的军器反而自己刺伤了几人。这士兵本是一弩一兵,一出来,便将手中的连珠一弩一对准一个府兵射去。
连珠一弩一是薛文亦发明的雷霆一弩一的缩小版,单手可持,射程也要近得多,但现在两辆铁甲车只有十几步远,那七个府兵正在撬第三辆铁甲车的履带,连珠一弩一一连七发,尽射在最后的一个府兵身上,那府兵哼都不哼一声便已毙命。边上一个府兵操起手中的铁棒,猛地扔去,铁棒打着转,风车一般,正击在那一弩一兵头上,一弩一兵刚射死一人,根本没能防备,铁棒击中他的头部,头骨也被打得粉碎,他一下重又翻下车去,把另一个刚要爬出来的士兵也压得重新倒了回去。
这时,第三辆铁甲车的履带也被撬断了。剩下六个府兵马上去撬第四辆车,那个将铁棒掷出的府兵抓起死者的铁棒,走在最前。
楚休红的骑军已到了。他一马当先,长槍一探,一个府兵闷喝了一声,叫道:你们快干,我来挡住他!
最后两辆铁甲车驶得很近,几乎是并排前行,剩下五个府兵闷头狠撬,那府兵将铁棒舞得风车一般,楚休红一槍探去,反被他的铁棒打得荡开。此时楚休红在两辆车当中,已将路都堵死了,后面的骑兵必须绕着才能过去,这府兵抡动铁棒,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铁棒又极是沉重,在身前舞得密不透风,楚休红的长槍根本伸不进去。
这么重的铁棒,这府兵力气再大,风车一样舞动的话,也不能长久。舞了七八个圈,楚休红一槍已然出手,作势刺他面门,这府兵将铁棒舞起来,手却一软,铁棒登时舞不成圈,楚休红的槍已缩了回去,二番出槍,正从空隙间刺中他的嘴。
这手二段寸手槍一旦刺中,转平常的槍力要大一倍,这个府兵虽然力大无穷,又哪里还挡得及?槍自唇间刺入,颈后刺出,登时不活了。
而这时,第四辆车的履带也已被撬断,还有五个府兵疯了一样去撬向第五辆铁甲车。
这是最后一辆车了。楚休红心知,这辆车再被弄翻,那好不容易来的优势便荡然无存,重新回到两军对垒的均衡之势。此时帝国军攻击受阻,狄人却已将驼皮顶盖扯完,正在集结,马上要反扑,此消彼长之下,只怕帝国军反而要落下风。
这几个府军舍生一战,居然让地军一团一 遭受这等重创!楚休红以下的军士一个个都不禁心惊。这时又有另一些地军一团一 的骑兵冲了过来,几人同时向这五个府军发动攻击。
若府军反击,那这第五辆车就算保住了。骑兵人人都有这个想法,因此出手毫不留后路,便是与府军拼个同归于尽也在所不惜。
可是,这五个府军居然一点也不还手,仍是大力撬动第五辆铁甲车的履带。他们连撬四辆,本也到一精一疲力尽之时,撬这第五辆便已相当吃力,地军一团一 的骑军长槍齐出,五个府军同时中槍,两个是颈部被刺穿,当场送命,另三个被刺在肩头,却眉头也不皱一皱,还在拼命撬动。
崩地一声。
楚休红心也随之一沉。这第五辆车的履带也被撬断了,登时歪了下来。他本也在当中,带马一跳,这辆铁甲车正倒在他马前,激起一大片沙子,眼前也模糊成一片。当中,本纠缠在一起的几个地军一团一 骑兵和那五个府兵同时被压在下面,府军固时不活,几个骑军有一个也被压住了腿,另一个的马头恰被压住,人虽无事,却吓得面无人色。
从驼城里,发出了一阵欢呼。
地军一团一 的铁甲车攻势,在府军的拼死反抗下,被尽数瓦解。而且,反抗的,竟然是屈指可数的几个府军。尽管这几个府军已全部阵亡,但对剩下的府军和狄人的士气,却是个莫大的鼓舞。
功亏一篑啊。楚休红眼里也不由得有些湿润。他看了看在空中盘旋的风军一团一 ,邵风观仍在那里,但他们的火把扔光了,连这点小小的威胁也没有了,充其量不过是些点缀而已。
象一些无害的飞鸟。楚休红不知怎么,想到了这些。这时,突然从空中纷纷扬扬地落下了许多纸片。这些纸片漫天飞舞,有一小半落到驼城中,狄人一大多不曾见过纸,抢过来看看。
狄人虽是蛮族,文化却也不低,几乎人人都识得几个字。简仲岚写的这些话又极是简易,他们纵然认不全,也都看得懂大致意思。甄砺之在驼城中也抢过一张看了一眼,叫道:王一爷 !王一爷 !
这时狄王已又挤了过来。他不知什么时候又拿了根羊腿在咬,吃得满嘴是油,用袖子抹抹嘴道:甄君侯,发生什么事了?
你速下令,不许你手下拣这些纸片!
但命令纵发下去,却止不住狄人的一交一 头接耳。简仲岚这些话又写得动情之极,狄人自幼在沙漠上逐水草而居,平生最关心的人,就是父母妻子,狄王虽有南面之威,犹不及亲情动人。他们互想说着,一个个渐渐露出不愉之色。甄砺之心中大急,却也无计可施。楚休红智计百出,但最厉害的,看来还是这攻心策,真不知一夜 天他怎么能写那么多张纸,只怕是发动全军一起在写。
飞行机上,传来了一片歌声。这是风军一团一 加紧学会的一支狄人思乡谣曲,昨夜突然想到,让简仲岚教给风军一团一 的。邵风观本不是个善歌之人,临时学会的歌更是五音不全,但这首歌曲调简易,歌词也浅俗,仍是听得一清二楚。只得得空中纷纷扬扬,都是落日一丈红,平沙万里黄。男儿行千里,只是思故乡。的歌声,那些狄人更是不安。
※※※
这时,帝国军中突然又发出了一阵惊呼。楚休红眯起眼,只见从驼城中,有几个人正走出来。
那是三个骑军。左右两个手里拿着巨大的盾牌,护中当中那人。盾牌太大,也看不清当中之人是谁。楚休红止住边上的士兵道:不要放箭,看他们怎么说。
到了距他们百步远,两个府军将盾牌分开,露出当中那人。那人高声叫道:甄砺之在此,请你们主帅过来说话!
那就是前文侯甄砺之!
甄砺之穿着一件短甲,披着披风,虽然须眉都已花白,仍带着当年帝都第一权臣的威势。他走到阵前时,帝国军明知他是此行的目标,但不得将令,却没一个人敢动。
甄砺之扫视了一眼帝国军,高声道:请你们主将过来答话!
一边的传令兵正要驳斥他一句,楚休红止住了他道:我出去。一边的简仲岚小声道:楚帅,要小心暗算啊。他明知不必这么说,要真有暗算,他受太师之托的事也不必去做了,可事到临头却仍然忍不住说这一句。
楚休红回头一笑道:甄文侯岂是小人。他催马出阵,小王子在他身边急道:楚帅,不要出去,小心他有计策!但楚休红已走了出去,小王子正待追出去,简仲岚已催马向前,道:殿下,你稳住中军,我去。
他跟在楚休红身后出去,楚休红倒也没制止简仲岚,两骑到了甄砺之面前二十余步的地方,楚休红躬身施礼道:甄先生,末将楚休红有礼了。
甄砺之看了看他,仰天笑道:我猜也是你,只有你才能将甄某逼到这等田地,看来,太师对我是势在必得了,竟然能将你从南征一途中调回来。甄某何幸,居然将我看得比共和军还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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